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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順風南下 從此海上謀新篇

  十一月十八日辰時,昌國巡檢司五六百人傾巢而出,聚在渡口。渡口邊的歪脖子樹上劈劈啪啪放了一大串響亮的鞭炮,張鏑、葉繼、葉承、黎升等人都係著消災避邪的紅腰帶。胡隸前來與愛徒把酒話別,此去海上凶險,也不知幾日幾月才能再回。


  這次安排出海的船隻一共有五艘,原本胡隸自己巡海的福船、三艘烏艚船、一艘鳥船,另外便是那艘高麗商船,已經把能用的大海船全部用上了。同行的除了慶元招募的三十來個船員,有裁兵時撤下的七十多個兵卒外加他們的眷屬五十多人,胡隸另撥了一百二十個兵給他,其中二十個老兵,有幾個還是胡隸的老兄弟,一百個訓練最好的新兵。另外,前次剿海賊俘獲了二十七人,兩月來經常教育還算老實,張鏑也一並帶上,有不肯的就威嚇他送去府城砍頭示眾,這些原先的海盜隻能乖乖聽話。


  出海人員行前都編定了隊伍,老幼婦孺也不例外,便於上傳下達與管理。十人一小隊,由老兵、老船員作隊長。又根據船隻大小,約五六十人為一大隊,船長便是大隊長,每船根據個人所能都分派了職事,巡檢司的汰兵們基本上有行船經驗,又有慶元新招的幾十名水手,這些人主要管行船,剩下的青壯協助,老弱們管後勤,各隊長管理協調,確保團結、協調、有序。


  三百餘人一一上船,也是不小的隊伍了,好在海船較大,每隻能容百人,才不至於擁擠。根據編排,五隻船上的人各司其職,解纜起帆,張鏑、黎升等在福船上起頭,商船居中,另三船殿後,魚貫著順風出港去了。


  張鏑本次出海,目的有兩個,一是經商求財,二是親往流求、瓊州、呂宋及南洋諸國走一遭,觀其風土、熟悉路徑、搜羅消息,適當的地方可以布下據點、設下貿易站,還可招募人手、訪求人才。計劃的路徑乃是南洋貿易最常走的路線,即從北到南順著泉州、廣州、瓊州、安南、占城、真臘、丹流眉直至三佛齊,在三佛齊有兩種選擇,既可原路回返,也可往北經渤泥國、呂宋島回返。張鏑計劃的是第二種走法,兜一個巨大的圈,南海周邊的主要地區都經過一遍。


  第一站往澎湖,之所以不直往流求,是因為流求雖大,但此時遠遠不是後世的寶島台灣那般宜居,可以說還是個千裏不毛的荒島,瘴癘叢生,島上土人尚未開化,卻凶悍異常實在不利於生活,還需緩緩圖之。而澎湖地近流求,卻開發較早,自隋唐以後就多有漢人移居開墾,在唐代元和時期,進士施肩吾舉家遷往,還留下著名的《島夷行》詩:


  腥臊海邊多鬼市,島夷居處無鄉裏。黑皮年少學采珠,手把生犀照鹹水。


  至宋孝宗乾道七年,島夷毗舍耶人(疑似菲律賓土人)侵入泉州、澎湖(當時稱平湖),泉州知府汪大猷帥兵擒獲四百人,誅其渠首,又在澎湖造屋二百餘間,譴將分屯,毗舍耶人遂不敢複來。


  澎湖之地,正處於東海與南海的分界,東隔澎湖水道與流求相對,最近距離僅二十餘海裏,西隔海峽與福建相對,最近也隻有七十餘海裏。北可通浙閩沿海,南下可達南洋諸國。當為控扼海峽之咽喉,東南航海之要衛,經略流求之中站,戰略位置十分重要。隻可惜此前曆代官府都無海權意識,並未固定派員經營,隻有少數沿海人民自發前往開墾。

  澎湖離泉州最近,順風二晝夜可至,從昌國南下也還便捷,最快三五日可達。


  張鏑在船上與黎升交談,這老頭表示聽過“平湖”之名,也知道大致方位,但從前並未去過。隻要風向穩定,時時觀測位置,並不會迷途。


  有事則長,無事則短,航程順利也平淡,走了七八日,遠遠看到了群島的輪廓,澎湖共有六十四個大小島嶼,不過住人的隻有幾個大島,當時人多稱它“地分三十六島,有七澳介其間。”行了不久,主島遙遙在望,它與白沙島、漁翁島相鄰,三島構成一個環狀,中間是一個美麗的海灣,即澎湖灣,沿灣這三島占整個群島麵積的八成以上,人口也多聚於此。


  張鏑放下小船,找幾個人先上島探路,確定無異樣後。五艘大船陸續進灣,在澎湖本島西北下錨。


  船上的人們憋悶了好幾日,終於可以上岸了,無不歡欣,魚貫出來。連那無賴子黎寶也安靜下來,原本他死活不肯跟父親出海,甚至威脅跳海自殺,此時也似乎被澎湖風光吸引。這裏確實很美,碧海藍天,白色沙灘與金色夕陽互相印襯,島上片片茅舍,港灣內點點漁帆。平靜祥和,如世外桃源。


  下船短暫的混亂嘈雜後,各隊長一一整隊,清點人數。張鏑一行共三百一十七人,主要有四種成分,第一種是巡檢司的汰兵及其家屬共一百三十一人,其中汰兵七十五人,汰兵家眷五十六人,中有壯年女子一十九,老人九,小孩二十八。第二種是胡隸派給張鏑的隨船士兵,共一百二十人,其中老卒二十,新兵一百。第三種是慶元所招船員水手共三十四人。第四種是剿匪俘獲,經過兩個月教訓的俘虜二十七人。除這四種人以外,還有葉氏兄弟,黎氏父子,加上張鏑本人。


  四種人對張鏑的態度也是不一,汰兵與家屬們把他當作衣食所托,有感恩的成分。隨船士卒們多自覺定位為上下級的關係,親眼見過張鏑勇斬敵酋的老兵們則又有敬重的心理。慶元所招的船員水手則多數隻管本身工作,當作正常的雇工與東家的關係。最後那二十餘個俘虜則不免對張鏑有畏懼之心,但俯首聽命的同時也可能存有別的心思,還不能完全對他們放心。


  張鏑令眾人暫時原地休息,各按本隊,不得走遠,不得單獨行動。另外讓一百二十名士卒列隊整齊待命。


  三百多人上島,自然引起島上居民的注意,此時澎湖有民一千五六百人,皆為漢人,基本是閩、粵等地移民而來。南宋之時海貿十分頻繁,也多有商船往來澎湖駐泊。因此島民初時隻以為是普通商船,隻是見張鏑等人數眾多,還有士兵攜帶武器,不免驚疑。但過了一段時間見這群人未有惡意,島民們從初始的驚慌慢慢平靜,更多的還有些好奇。張鏑正欲找島上之人詢問情況,卻見一群人簇擁著幾個老者向他們走來。

  看這幾位老人個個身著形式古樸的粗布長衣,蒼顏白發,猜不準年齡。張鏑上前幾步率先一揖,行了一禮。幾位老人見狀,也放下拐杖,緩緩拱了拱手。原來這幾個老者是島上陳、許、呂、洪等幾大姓氏的族長耆老,見大船運數百人眾而來,特來相問,以免族人不安。


  略略施禮罷,其中一老人先開口問道:“不知貴客從何處遠來?小島鄙陋,音訊不通,冒昧相問,還望勿怪!”


  張鏑微笑答道,“晚輩是慶元府昌國巡檢司轄下,因朝廷欲宣撫流求,譴我等先來屯種,特作前進之基!”


  老人聽了麵有疑色,他雖數十年不出島,但商船往來也將各類消息傳來,之前從未聽說朝廷招討流求的事情,但麵上他卻並不質疑,等於默認了張鏑的說法,接著道:“原來是朝廷天兵,流求久居化外,民無教養,蒙昧混沌,小將軍若能招撫,使沐王化,實乃大功德也!”


  說話間老人對張鏑的稱呼已經變了,從“貴客”變成了“小將軍”,不過稱他帶來的人為“天兵”,也實在讓人有點……慚愧。張鏑望了望不遠處整齊排列的一百二十名士卒,定了定神,接著說道:“多謝老丈深明大義,我等遠來,尚無落腳之處,欲在島上擇地建寨,又恐侵占了有主良田,還請諸位老丈指一方位。”


  這時另一老人說道:“自汪太守之後,數十年未見官兵上島矣!太守當年所築兵舍,便在此島之東,可以前去停駐,不過多已朽壞,需得修葺。”


  張鏑聽後欣喜,原來乾道年間泉州知府為防毗舍耶人而修築的二百間兵房現在還在,於是忙感謝老人指引,又派了十幾人隨幾位島民前去查看,其餘人重新上船,沿岸緩緩往東行駛,繞過該島東部的尖角,另尋了一處港灣泊船。


  停船下岸,原先派去查看的人已在岸上等候,走了裏許,果見上百間房四方圍成一圈,如一小城,隻是其間房屋多數梁倒牆歪、破損不堪,稍好的一些則被島上居民占據。


  張鏑指派眾人清理房舍,先將破損不太嚴重的數十間清出,雖房頂茅草多已不見,但至少四壁遮風,可供暫時居住。又親往勸說島民們,用錢糧換回被占據的房舍,島民們讓出來較好可居住的房屋十幾間,當然不願搬出的也不強迫,聽其自住。


  天已黃昏,幾百人忙忙碌碌,將船上生活物品搬下,埋鍋造飯,升起炊煙。小孩們四處奔跑,舉家而來的汰兵們甚至帶了豬羊貓狗,也在人群間穿梭亂竄。一時之間熱鬧又混亂,充滿了人間煙火的生活氣息。就像是這個小島的東邊,一夜之間多出來一個村莊。


  張鏑望著人群,有那麽一瞬間恍惚,甚至想過不如把家人帶來,在此地隱居一世。但他馬上又自嘲的笑笑,揮手趕跑了這種想法。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容他有一刻的蹉跎。

  上島第一日,平安順利,稍稍整了營房,吃了夜飯,眾人安心入睡。


  第二日,島上諸老請人送來了一些瓜果蔬菜,張鏑也以漆、瓷、茶葉回報,趁機往各姓家中拜訪,與各家長老商量墾荒屯種的事。得知澎湖島有數萬畝沙洲,土地甚多,現隻開墾了一小部分。澎湖名義上雖早已歸福建晉江縣管轄,但兩地來往不便,島民們基本上是各家自己管理,土地也無官方地契,誰有能力耕種便是誰的,張鏑便決定可以放心墾荒。


  隻是島上降水不多,土壤較為貧瘠,且常有大風,多草少木,耕作不易。稻、麥難以生長,隻能種植一些旱作作物,看島上農作物主要為黍、粟,間雜豆類,蔬菜瓜果則必須搭石牆避風。如此看來,就算把全島土地盡數開墾,得地十萬畝,按目前的產量,最多也隻能養活萬人。因而張鏑更加堅定了必須盡快占據流求的想法,那兒土壤肥沃,雨熱適宜,才是真正育民養兵的地方。


  思索過後,張鏑召集各隊長議事,決定修整房屋與開墾荒地繼續進行,同時要往流求探查一番。最終定下的安排是各汰兵及其家屬一百餘人留守,其餘近二百人往東去流求探查。因島上兵舍屋頂多壞,需不少木料,本島很難湊齊,去流求也可設法伐些木材回來。


  但初來乍到,人地兩生,不如仍去求教各家長老。這一問果有收獲,有島民告知,流求北部竟有四五個漢人小村寨,據稱是數十年前北方人為逃兵禍,浮海出來被颶風吹到流求的,張鏑猜測是四十餘年前蒙古人滅金時金國沿海出逃的漢人。據稱,這些漢人久與番民雜處,習俗語言都能與諸番相通,多有商船聘他們為向導,深入流求收購土貨。


  張鏑仔細詢問了漢人村寨位置,還邀以重利,聘請曾隨商隊去過流求的島民同行。


  在澎湖又待了兩日,一一安排了建設開墾等事宜,準備第三日出發。


  留守的汰兵首領原也是個小小的軍頭,原名叫李大安,為了順口,很多人就隻叫他李大,省了一個安字。長得是大方臉、粗眉毛,臉膛黑裏透紅,體格也還精幹強壯,隻是因為年紀大了些,快五十了,也被淘汰下來。李大安有個婆娘,也是膀大腰圓能出力的,原生養過五六個小孩,有些夭折了,留下的三個。一個大的女兒,早出嫁了,大的兒子十五六歲,小的才十歲多點。出海的人當中,李大安一家四口,算是家口多的。因原本在軍中有點威信,夫妻兩個也會做事,出來時李大安就擔任了一船的船長,管幾十號人。留守澎湖屯墾後,張鏑便順理成章的讓他做了個屯田長。臨走前,找他做了交代,囑托他管理好屯田,配合好商貿中轉、船隻來往駐泊和運送補給等諸多事情。李大安拍胸脯保證,有他在,澎湖的事情就絕對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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