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表功饗士 攜書持禮拜府尊
胡隸等人一夜未睡,四處查看,接著又花了兩日時間將繳獲登記造冊,這個活兒基本由張鏑完成,除因為他能寫會算外,主要還因他是胡隸最信任之人,自己人過手才放心。
胡隸也絲毫不得閑,清理戰場、統計傷亡、審問俘虜各種事項都要處理。
本次戰鬥,殺賊一十二人,其中包括幾名重傷者也被一刀了斷。但自身傷亡也不小,死了三人,傷了七八個,其中二人重傷。這是在賊匪隻顧逃跑未全力爭鬥的情況下,敵我傷亡竟然相當,可見兵卒戰力實在堪憂,亟需整編。
胡隸本有十餘艘船,其中大福船一艘,烏艚船兩艘,沙船五艘,還有一些小唬船、舢板,這次俘獲的又有六艘船,除一艘高麗商船,稍像樣點的還有中型烏艚船一艘,鳥船一艘,餘下的都是些小船。
胡隸下令將金銀等值錢物品全裝進大福船自己座艙,原本分寨巡邏用的兩艘烏艚船則裝滿了糧食布帛等物,其餘暫用不上的各類商貨一股腦兒裝上那艘高麗大商船。
凱旋回到岱山島,自然要論功行賞,先將繳獲中的銅錢取出大半,每名士卒發了五串,甲長隊長多兩串,臨陣殺賊立功的加倍獎賞,死傷士兵也厚加撫恤,親往慰問家屬。又大宴三日,眾兵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時之間全營喜氣洋洋,著實快活了一陣。
同時,張鏑則草擬了一份報功文書,其中三分真七分假,寫的是昌國巡檢司數十名巡兵在海上遇一股海賊,將士奮勇,以少勝多,擊潰賊人數百,殺傷無算,並斬獲首級一十二顆。除誇大戰功,還多報了戰損,稱士卒死傷若幹、沉沒燒毀船隻若幹、損壞兵甲器械若幹,請求補充兵員、增撥軍器船隻、發給錢糧撫恤等等。文書麵麵俱到,隻是片字不提繳獲之事。張鏑寫好後請司吏老朱修改,那朱存銓並未親臨現場,沒什麽可改的,隻在文字上潤色了一番,便往府、縣衙門報送出去。
昌國這樣的基層巡檢司是被多層級管理的,提點刑獄司、轉運、安撫使司等負責巡檢的捕盜、緝私職能的考核與監督,州縣長吏則負責巡檢日常工作的實施。但慶元知府趙孟傳還兼任沿海製置使,是本地軍、政兩方麵的最高長官。因此胡隸的各項文書一般都直接送往慶元府,有些也附送一份到昌國縣衙。
報捷文書送出後,胡隸又寫了一份私信,並從繳獲中挑了幾支上好的高麗人參、幾件精致銀銅器皿、及全部的十幾根紫檀木。讓張鏑往慶元府走一趟,送信加送禮。此外,張鏑本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完成,那便是要將高麗船上大量商貨賣出去。
胡隸找了二三十名老成穩重的部下,隨張鏑一同乘船往慶元走,岱山至慶元本也不遠,繞舟山島西行,行船一潮可至。下了船,先雇了馬車,裝上禮品往府衙去。門房聽是昌國岱山島來人,很是客氣,並問胡巡檢的好,可見胡隸這個大老粗卻很會做人,府衙上下人緣不錯。張鏑自然也懂得規矩,照例給了豐厚的門包,門房歡喜的去通報,隻一刻鍾時間便出來說可以進後衙去拜見了。
張鏑帶上禮單、書信,被領到一處花園亭台之間,亭內卻有二人正在弈棋,一人觀戰。看那上首一人身著褚色常服、白淨麵皮,更有一把美髯,有一股華貴之氣。想來應當是知府趙孟傳,作為皇家宗室,氣質天然。另二人,一人著東坡巾,也是美髯長須,四十上下年紀。另一人戴璞頭、花白胡子,年約六旬,看氣度都是官身。
張鏑躬身行了一禮,朗聲道:“學生張鏑,拜見府尊!”又麵向另二人道:“見過兩位先生!”
上首那人抬首看來,見一書生模樣的儒雅少年立在庭中,舉止得體,令人喜歡,和藹說道:“可是岱山來的?”
“正是,昌國胡巡檢托學生帶來書信一封!”
“好,呈上來吧!進閣中來坐!”趙知府似乎心情不錯,示意左右搬來一小凳放在下首。
張鏑進閣,將書信、禮單一並呈上,再施一禮,落落大方在下首坐下。
“這胡隸,致書便好了,何必每次都送禮來!”趙知府假意責怪,打開禮單來看,會客收禮,卻絲毫不避身旁二人,可見二人平日與其關係親密。
“張鏑答道,都是些土貨,並不值錢,略表孝心!幾根好木頭,送與府上做些小玩意,一點土產,給府尊、夫人補補身體!”
趙知府微笑,拆開書信,一目十行略略看過,對張鏑說道:“信中所言,幾日前遭遇海賊,斬了那賊酋之首的勇士名喚張鏑,可是你嗎?”
“些許小事,不敢蒙府尊垂問,願多殺賊寇,為君父分憂!”
趙知府心中歡喜,又正身問道:“看你本是文士,為何又要從軍?要知讀書入仕,方是正途!”
“學生並未從軍,出門遊學至此,因胡巡檢與家父有舊,前去相會。然,雖未從軍,學生卻以為方今國家艱危,文武本應殊途同歸,為國竭忠用命!”
趙知府微微頷首,又問:“既是遊學,那你本籍何地,原在何處就學?”
“本籍婺州,原在臨安太學讀書。”
“莫不是上書言賈似道十大罪的婺州張礪鋒?”原坐在一側頭戴東坡巾的那人忽然開口問道。
張鏑一驚,他避禍東遊,本不願讓人知曉他在臨安之事,誰料名聲傳的這麽快,慶元府也有人知道他。不過略一停頓,他便冷靜下來,既被人叫破,不如大方承認,且看這幾人態度再做主張。於是沉著頷首:“正是在下!”
“果然少年英傑!”那東坡巾起身讚歎。
“礪鋒不避權貴,直言敢諫,實令吾等佩服!”趙知府與那戴璞頭之人也同聲應和。
張鏑見坐中三人並無惡意,放下心來,站起身作揖道:“各位尊長過譽,學生年少愚魯,令大人們見笑了!”
“不必過謙,礪鋒文武全才,日後必是國家棟梁!”趙知府大笑,呼來小童上茶。又一一介紹身旁二人給張鏑認識,頭戴東坡巾的一位名叫袁鏞,字天與,是慶元府的大名士,鹹淳七年進士,官授簽書平江軍節度判官,因居喪未仕,在籍授徒講學。戴璞頭短須的那人姓謝名昌元,字叔敬,淳佑四年進士,寓居慶元府。這二人與知府趙孟傳關係甚密,常在府中行走。
袁鏞似乎對張鏑青眼有加,稱自己近日在西城外明州書院講學,再三邀他前去相會,張鏑答應必去聆聽教誨。
根據與胡隸商定的策略,張鏑又向趙知府匯報了巡檢司士兵孱弱需要訓練,傷殘疾病需要增補,兵甲器械陳舊朽壞需要補充,海盜多發請求編練鄉勇聯防等事。
趙知府對撥糧撥兵含糊其辭,對編練鄉勇卻爽快應許,喊來書吏擬了文告,蓋上大印,讓張鏑返程帶上。事實上,張鏑此來,最主要的目的已經達成。表麵上,他入府送禮,是為了申報功勞而來,討錢討物,似乎不停的要好處。但他很清楚,十幾顆賊匪腦袋的微末功勞真不足為道,要兵要物也基本不會有結果,他要的不過是能夠光明正大編練兵馬的一個名義而已。有了那一紙文書,昌國巡檢司便可以著手裁汰老弱、揀練精兵,再以整編鄉勇的名義招一批新兵。
同時,對趙知府而言,兵甲糧食是實實在在的,他自可以拖著甚至不給。而所謂編練士兵,若無糧餉,則隻是一句空話。他收了禮,樂的順水推舟,允許胡隸自己去做。
雙方各取所需,相談甚歡,滿意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