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白雲間二
他坐在高堂之上,看著往來的賓客。這些都是他宴請來的各方家族的家主能人或者異士。
良久,這些不是很出名的家族的人落座下來,四方之家的家主還沒有到來,就連白家人也都還沒有到來,他唇角一挑,慢慢起身,視線環顧一圈,落在檀木桌上新鮮摘下的天子菊上。
飽滿的菊瓣裹著一層新鮮的水汽,慢慢向外舒展,整個花朵貴婦人一樣優雅的休憩,綠葉平整大氣,正如同他肩上貴胄繡上的暗紋,高雅淡泊。
整個大堂的四個角焚著宛木沉,它的氣焰很淡,飄散在整個屋子裏,與桌上天子菊淡雅的氣息並不衝突。
他用手撥了一下天子菊上的水珠,眾人看過來,他淺淺笑道:“感謝眾家主今日於千裏之外趕到白家,舟車勞頓,大家先休息片刻,我們就先嘮嘮嗑。”
他的笑容很大氣雍容,又有華貴之氣,並不囂張,再加上年少有為,惹得一幹閨閣少女心生蕩漾。
“哇,姐姐,你看白家主真帥啊!”她說得很小聲,扯著另一個女孩的衣角,一臉嬌羞,將臉往不起眼的角落縮了縮。
他一個視線過來,並不在意,對誰都是一副儒雅的笑。
那女子在空氣裏亂捕一通,以為捕到一丁點吉光片羽,借此樂不可支,又對上自己姐姐冰冷冷的目光,才發現四周女子竟和自己一個模樣…
她姐姐冷冷掃過眾女,端起茶杯輕輕一飲,小手指輕輕貼於鏤空桌麵之上,不發出一丁點聲音的將杯盞放下,道:“他多年未娶,也不曾有過通房,你以為會輪到你?也不好好忖度一下,放棄你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咬牙切齒,將杯中的茶水飲了一半,猛然放下,愣愣的看著杯中水。
一人站起身來,家袍一掀,手舉杯盞。
“白家主,你平日的作為,我們有目共睹,這仙督,您當之無愧!我水鏡家族大力支持!願為您效勞!”
說著,他身後的家臣全都站起來,與他一齊鞠躬。
“我們誓死效忠!!”
那聲音整齊劃一,穿雲破勢,他們背上水鏡的家紋被陽光照得發亮。
有些人低頭竊語道:“沒搞錯吧,水鏡家族竟然依附白家…這日後豈不是白家隻手遮天?”
“依附強族,有何不可?若不是我非家主,我也想當場表態!”
“夠了,若還有點廉恥,就該知道家紋這種東西絕不能輕易放棄!!”
一時之間,議論聲一下子大了起來。
白?髯有意無意的敲著桌麵,天子菊上的水珠滴落下來,反射著他不含一絲感情的眸光。
像是在等待什麽,他並沒有急於將這種聲音壓下去,反倒想多聽一點。
天子菊的花期極短,摘了下來,不到半日,已經有些頹靡之色。
白家小廝立馬將剛剛采摘好的正午盛放的天子菊換了上來。
這種天子菊和剛才的雍容優雅完全不同,香氣濃鬱,沁人心脾,還沒有送上來之前,花香便直接壓過了宛木沉,將在座所有人的鼻翼都衝擊一陣之後,它張揚的模樣才露出來,花心裹得結結實實,萼上卻狂妄而開。
眾小廝將每一桌的花都換掉,又添上一壺全新的茶水,再送上點心水果若幹,恭敬消失。
白?髯此刻起身,將貴胄紫衣的褶子撫平,笑道:“今日,是我白?髯繼承仙督一位的日子,我們不談其他,水鏡家主的好意我領了。今日,天子菊盛放,讓我們實實在在欣賞一番。”
此話一出,大家鬆氣的鬆氣,歎息的歎息。
無論從哪個方向來說,欣賞的目光多了起來。
“白家鳶飛到!!!”
一個身影逆著光,從木門處緩緩進來。
白?髯一頓,笑開了臉。
白鳶飛身後,帶著孩童,攜著女眷,和著風霜結在他肩頭。
“三哥…好久不見。”
白鳶飛笑道,嬰孩咬著手指抱著他的大腿,流下一條亮晶晶的口水,白鳶飛頗為不好意思,將白麵團子抱起來,柔聲道:“粟兒,快叫三叔…”
“都這樣大了?來人,快點給小少爺拿件狐裘過來。”
白?髯連忙走到他身旁,撫掉他身上的霜花。
“你身體從小不好,還穿這麽少?還杵在門口幹嘛?趕緊過去,我已經叫人給你升起碳火了…”
他目光柔和,瞥見他身旁的女眷。
媛娘行了個禮,道:“三哥,好久不見…”
白?髯點點頭,摟著白鳶飛入內。
“這人是誰?”有人低聲問到。
“白鳶飛啊,白家最不成器的四子,是上一代白家次主的獨子…”
“白家主很寵愛這個弟弟啊…”
“不知道,畢竟白鳶飛的孩子…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家主嘛…誰叫他兩個哥哥都死了?!”
“這可不對,不是還留了個白爾瑜?要輪也到不了白粟啊…”
“誰知道呢?這還不得看白家主的意思…”
場麵再次喧鬧起來。
白?髯眸子一凝,道:“諸位,我弟弟遠道而來,我先帶他下去安排一下,諸位請便,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
說著,從小廝手裏接過裘皮,往裏麵走了。
等人言都少了,眼前華貴之境也逐漸露出來。
鵝卵石晶瑩的池邊,裝點大批金色天子菊。偶爾幾條錦鯉吐個泡,又覺得太冷了,趕緊往閣道裏躲了躲。
白?髯將狐裘給他係上,親切的牽起他的手道:“我們兄弟多久沒見了?”
伸手招來一個小廝,道:“你先帶媛娘去廂房。”
又轉過來對著媛娘說:“我和弟弟閑聊片刻,你就先下去,好嗎?”
白鳶飛隻好將懷裏的白粟遞給了媛娘。
兩人閑庭信步,倒是想起了很多過往的事情。
白?髯道:“這些年,過得還好?”
白鳶飛將亭上放著的天子菊折下一支,放在手裏把玩,柔聲道:“托三哥的福,我雖然不成器,但是過得還算幸福。有妻有子,生活不愁,故居雖然偏僻,卻也樂得自在,更何況,你時常捎東西過來,你看看,都長胖好多了…”
白?髯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握住他發涼的手。
“你叫我怎麽放心?大哥二哥都已經不在了,白家就剩你一個寶貝弟弟,我雖然在這白雲間,可是夜夜擔憂你,你呢,去了那荒蠻之地,也不回個信,我忙著打理白家,也不能去見你,你從小修行就不在行,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
“三哥…你不必這樣苦的…這些年,你為白家實在是付出太多了…”
白鳶飛當然知道自己哥哥的辛苦,也知道當年大哥二哥之死是因為一個叫倚風笑的亂世邪修,他除了恨,更多的是無奈,他是白家最沒用的孩子,若不是三哥保他,他就連一個次主的地位都保不住。
“白家就我們兩人了,這偌大的白雲間,除了白爾瑜和一眾仆人,連條狗都沒有,你幹脆搬回來住吧。當年,將你送到那邊,無非是想保住你,現在我成了仙督,能夠護得住你。”
“這…”白鳶飛有些猶豫,最後依舊在白?髯熱切的目光裏點點頭。
“我晚上回去給媛娘說一聲…”
白?髯握著白鳶飛的手越發用力。
“好,不過,你就不用忙著回去了,那邊我派個人過去,把你們的東西打點一下,往來千萬裏,你就省去那個功夫,免得來往風霜雨雪。對了,粟兒,也該找個夫子來教導一下了。”
白鳶飛覺得三哥用力過猛,麵上一陣糾結,道:“三哥,你弄疼我了…”
白?髯一笑,將手鬆了鬆。
“你看,粟兒找個什麽夫子好?”
一想起夫子,白鳶飛也是一陣頭疼,猶記當年他在夫子手上,可沒受過一天好日子。隻是想到白粟年齡已到,又不好做出決定,隻好道:“三哥,你也知道我當年讀書的模樣…這我還真不好說…希望粟兒能找個溫柔一點的…”
白?髯笑著,肩膀輕輕撞他一下。
“你還記得你當年?書看不了三頁,就拉著我要爬樹,要捉魚,要躲貓貓…功課怎麽也上不去,每次考試前,都眼淚汪汪的求我…三哥,三哥,幫幫我好不好?夫子說,這次過不了,是要打手心的…你那是時候多小?轉眼間兒子都這麽大了…”
“三哥…”白鳶飛被提起了當年的糗事,麵上一紅,不好意思的轉開眼。
三哥,是他心中的神。
從小,白?髯便聰敏機智,夫子教的功課,他往往是考得最好的,在白家幾兄弟當中,就他靈力最高。不僅僅因為是前任家主的嫡子,更因為早先名氣就好,很小的時候就擁有去青家講習的資格。
而他,白鳶飛,不過是白家最低微的次主的孩子,靈力低微甚至不足以自保,天生柔弱怕冷,讀書的時候,讀不了兩頁,就和其他孩子跑去胡鬧了。爹心疼他身體孱弱,也不責備他,他也就樂得自在。到今日才覺得,當年果真還是該好好讀書。
也多虧了三哥,他才能與媛娘這等優秀美麗的女人結成伴侶,還孕育了一個漂亮的孩子。
媛娘雖然不是什麽四方聖地的子女,但也是一方家族的嫡女。身世,修行都是極好的,脾氣也好,兩人在一起,不知道當時羨煞多少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