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衣露深二
李君隨以為,大概這種日子可以到死。
就算到死也沒有關係吧?反正生命那樣的長,年輕的時候不用去麵對生死,不用去悲痛那些一眼就望得到死的人生。
更何況,這個世界的人的生命很長,修真的人壽命更長,並不能用百歲來禁錮。
李君隨聽說那些修士,可以活到幾千歲,雖然沒有去驗證過,但是修士的生命的確是很漫長的,他們隻要開始習得一定的程度,容貌便不會有太多的變化。
說白了,他心中也是羨慕啊。
並不是羨慕能夠不死的生命長度,而是希望在江妃色逝世以後能夠把花團雪的時間交給他,他一個人看著就好。
算上今天,他來到這裏已經小半年了,每天的日常大概是和江妃色一起吵吵鬧鬧,然後從他手上搶下一塊酸奶糖。
平日,他在家裏打掃一下屋子,便已經是極限了。至於他做的飯,那真是不可遠觀更不敢品嚐焉。
久了,江妃色也打消了讓他做飯這一項艱巨的任務。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把香甜的米飯做出農藥的滋味。
漸漸的,李君隨也注意到了一些小問題。
比如,每天晚上江妃色都會出去一小會兒,當然,李君隨並不在意,畢竟誰沒有個出去“噓噓”的時間呢?但是時間久了,李君隨就覺得有些奇怪,每日都是同樣的時間出去,固定的時間回來,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是麵色僵白,仿若屍體一般透著茫然和悲傷。
但是,他並不敢問他,也不敢問花團雪。
說起花團雪,他倒是時時看著的。
她的確是個很粗魯的女人,這一點在星辰夜的斷橋柳樹旁見識過了,但是來到了這裏,他隱隱約約察覺到自己動心的原因。
她雖然很粗魯,但是卻有一顆單純善良的心,至於這個是怎麽看出來的?大概算是自己胡亂的臆想吧。
花團雪每日的工作除了賣豬肉,便是喂小白兔。
偶爾有路人經過這裏,她便倒了水、打點好吃食送給他們,這樣做,她往往很開心。
可是不太好的是,今天偏偏下了雨,雨水把路麵變得相當的泥濘濕滑,吃過了飯以後,花團雪便睡下了。
三人的房間,花團雪在正中,江妃色靠近廚房,方便起來做吃食。
而今天,同樣的時刻,江妃色推開門,一腳踏在泥水裏,也不撐傘,形單影隻的消失在籬笆外。
李君隨穿好外衣,看著陰雲蓋下來的天空,咬牙,拿了把油紙傘,跟了上去。
出了籬笆小院,外圍是一片一叢叢的青竹,雨水把青竹壓下來,青竹上的水珠豆子般的落下來,江妃色的灰色衣衫濕了半邊,黑發仿佛失了魂魄般貼在衣服上,顯出落寞。
李君隨為他的樣子感到一絲絲的心疼,他向來都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不曾見過他這個樣子,孤獨得像是天地間的幽魂。
江妃色並沒有發現他,也許是他今天的心情不好,亦或者是李君隨的腳步聲和在雨滴聲中,江妃色並沒有察覺。
李君隨跟著他穿越了竹林,然後沿著一條羊腸小道一直往前走著。
李君隨撐著傘,衣角已經濕透,他本想叫他一聲,但是最後沉默的跟著他。
然後他們來到了一塊巨大的岩石之上,江妃色的神色忽然變得極盡柔和,輕輕掀了衣袍,從岩石上繞了下去。
李君隨撐著傘,實在是不方便,便將傘收了,跟著他往下麵走去。忽然,一陣冰霜之意襲來,李君隨不由得攏了攏身上的單衣,心中歎道:“真冷啊,仿佛來到了冰窟。”
江妃色閃身入內,李君隨怕他發現,便躲在洞窟的石塊後麵,小心翼翼探頭去看,待看到了那一畫麵,全身一抖,心髒劇烈收縮著,仿佛要死去。
整個洞窟的岩壁上被冰雪覆蓋著,頂上掛著透明的冰淩子,而在那洞窟的正中央被冰封著的正是眉眼已經長開,雙眼緊閉的花團雪!!
“團雪……我來看你了……”江妃色臥在花團雪腳下的冰上,溫柔的笑著,然後他站起,將自己的耳朵貼近她的心髒,張開雙臂想要抱她,但是不知道為何他的動作忽然停滯了,又重新臥在她的腳邊,像個撒嬌的小弟弟。
李君隨知道自己很傻,他滿臉淚痕的站了起來,走到那冰的麵前,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龐,輕聲道:“團雪……死了嗎?!”
江妃色起身,黑發飛揚,笑得邪肆,麵容扭曲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妃色繼續說:“她沒有死!!她怎麽可能會死?!”
李君隨看著那張臉龐,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卻不知道為何依舊十分平靜。他笑著問道:“能告訴我,她是怎麽死的嗎?”
江妃色麵部扭曲得更加猙獰,一把抓起李君隨的頭發,殘忍的看著他:“我他媽說了她沒死!!都是你!!都怪你!!!你為什麽要出現?當時我就不該創造你!!!”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問我什麽意思?你該去問問你的混賬爹!!!”
李君隨開始掙紮起來,大聲道:“我爹?我爹怎麽了??”
江妃色殘忍一笑,一掌拍向李君隨的腹部,讓他再無還手之力。
“你爹,是壞人啊!所以,當年我八歲的時候就殺了他!!但是,這樣還不過癮啊,我就用畫中仙為他留了一魂一魄,為他創造了你……很不錯吧?你別哭,你是壞人的孩子,你也是壞人,壞人就該有壞人的樣子!!你別往那邊爬,故事還沒完呢!!身為你們的主人,我怎麽可以離開你們呢?我便每日給你們送著好吃的豬肉,對了,你知道那豬肉嗎?那是你爹的肉,你書童的肉啊,不止他們,還有王家所有人的肉,味道不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瘋了!!你瘋了!!!我不信!我不信!!!”李君隨說起來,開始反胃幹嘔,臉上滿是淚水,鼻涕橫流,卻什麽也嘔不出來。
江妃色一把抓起他,笑道:“你是用哪隻眼睛看她的?哦,兩隻!”
說著,活生生將他的眼球抓了出來。
“住住……手!”
“你用什麽跟她說話的?是舌頭!!”
然後用手掰開他的嘴,一把削了李君隨的舌頭。
“你還用手碰過她!”
“唔唔唔……”李君隨滿臉是血,什麽話也說不出,隻能痛得搖頭,然後江妃色將他的手活活砍斷。
李君隨已經記不清之後發生了什麽,疼痛已經讓他暈厥了幾次,但是,江妃色用法術給他吊著一口氣,始終沒有讓他死去。
真痛苦啊,真希望這樣死了。李君隨心裏想到,忽然想到那雙失了光芒的眸子,原來她所看到的世界是這樣的黑,一點光輝都沒有,那又是何等的絕望。
江妃色笑著,看著這一攤血肉模糊,突然聲音放柔了,道:“想知道,是誰殺了你的父親、書童還有妻子嗎?”
不想,已經不想知道了。
李君隨手握在冰上,剛才那把油紙傘躺在地上,孤零零的泛著水光。
江妃色看到了那把傘,笑了起來道:“我帶你去見她。”
一把把要死不活的李君隨提在手裏,飛快的穿行在夜色裏。
李君隨聽到了風在耳旁呼嘯的聲音,還有雨拍打在臉上的聲音,緊接著還有籬笆院前鈴鐺的“叮當聲”。
花團雪,我回來了。
李君隨在心裏說道,緩緩閉上了眼睛。
江妃色回了小院,一腳踹開花團雪的大門,喊道:“瞎子!!今天,有個商人要吃肉,我把豬帶過來了,你趕緊殺了!!!”
花團雪迷迷糊糊的起來,摸到一團血肉模糊,出聲問道:“咦——這豬怎麽受了這麽多傷?”
江妃色道:“是頭不聽話的豬,跑的時候撞上了門,破了腦袋。”
江妃色的眼睛看向籬笆,眼睛眯起來,沒有一個人知道,那籬笆下麵,有一個陣法……心想事成。
補充道:“趕緊殺了,人家等著要呢!!”
花團雪點點頭,一把拍在案上,身後的屠刀應聲飛起,一刀刀割在李君隨殘損的身體上,濺起的血光和在雨裏像是王薔緋色的衣角,又似春日的紅櫻花。
江妃色完美的笑了,將花團雪抱在懷裏,落下淚來,道:“你真好。”
花團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感覺剛才的豬哭了。”
江妃色完美的笑容有了一絲裂痕,柔聲道:“可能是血,你感覺錯了……”
隻可惜眼前的花團雪並不是完全體,否則一定能夠聽出他的聲音是那樣的顫抖。
花團雪道:“是嗎?就算是豬也會有感情吧。”
江妃色一愣。
忽然,大風卷起,雨雪飛揚,花團雪空洞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手,道:“疼……”
江妃色撲過去,焦急道:“怎麽了?你怎麽了?”
花團雪眉頭皺在一起,搖搖頭。
而江妃色看著她的身子正在大雪裏逐漸的一點點消失,妃色的衣袍像是飄飛的櫻花草。一點點,從手開始,慢慢的消失了……
江妃色將她擁在懷裏,笑著道:“死了就死了,我還能……繼續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