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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煙花冷

  我的名字叫做阿湮。


  是一隻煙花易冷。


  這是一種什麽妖精呢?很難說。


  但是我知道,我們有一個悲劇而美好的使命,那就是讓人產生愛。可是這份愛是很短的,和我們生命的長度一樣,隻需要幾天,我們就會死掉,等我們死掉的時候,“愛”也就跟著消失了。


  不過,千萬年來,都是這樣延續的。


  缺少了情人之間愛的這些人,會變成丈夫、妻子,然後為了一個家庭,共同生存。


  我們一直生活在一個美麗的海島上。


  巨靈樹的枝幹交織在一起,上麵爬滿了青苔和蘑菇,當然,也會有很多蟲子,不過呢,我們相處得很好。


  巨靈樹實在是太大了,它茂密的枝幹將這個小島覆蓋了起來,它承載的光是我們的養料,它粗壯的枝幹是我們安睡的家園。


  日出,日落,巨靈,長青。


  然後,嚼著飽滿的露水。


  我問阿花:“能不能不吃露水?”


  阿花長得很漂亮,一雙露水珠子似的眼睛泛著日月的光輝,她白了我一眼,轉身從樹幹裏拿出一個長長白白的花瓣,說:“珍藏品,就讓你吃上一口。”


  我鼻子仿佛被勾住一樣,眼裏全是那瓣百合,伸手便搶過來,一口怎麽夠?我三兩下啃掉一大半,等我發覺時,阿花居然在一旁微微哭泣。


  我一下子慌了,這小氣的阿花!


  我將小瓣念念不舍的還給她,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卻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很嚴肅的說:“你聽著,答應我,無論如何也不要扔了這片花瓣!!聽見了嗎?阿湮!”


  我當時還有點懵,隻知道愣愣的點頭。


  阿花卻怒了,一把巴掌給我甩過來,大喝:“你要記住了!!”


  我將那被折磨得蔫了吧唧的百合放在包裏,阿花認真的看了我一眼,從樹幹上跳下去往更深的地方走了。


  上麵是巨靈樹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葉片。


  我坐在那個樹幹上,摸了摸包裏的百合,往屋子裏走去。


  ……


  晚上,月亮剛剛出來,一片緋紅的雲蓋在了上麵,我很喜歡這樣的天氣,因為是適合睡覺。


  可是,就在那天晚上。


  阿花突然帶著一群人衝入了我的房間。


  阿花大喝:“將阿湮抓起來!!”


  我睡眼惺忪,半晌沒能反應過來。


  我遠遠地看著她,問道:“阿花,你這是幹什麽呢?”


  阿花好看的眼睛變得狠辣至極,她手一揮,立馬有很多蝦兵蟹將衝了上來,將我捉住。


  我被他們捉得老老實實,背梗一陣酸疼,眼前的情景開始模糊。


  我生活在這裏,從來,一直也都是溫柔愉快的,那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阿湮私藏毒物花瓣,奉大長老之命,將其逐出靈島!!”


  我聽著她冷冷的話語,恨不得一口氣撕了她,往日情同姐妹,原來真的會像那些風月話本裏的一樣,莫名其妙變成這個樣子。


  我被一路拖著往外,巨靈樹的模樣變得越來越小,在我的眼裏化作一道天幕。


  “到底為什麽?”我問,“一朵花瓣而已,至於恨到這個地步麽?大長老怎麽會相信你的鬼話?為什麽要驅逐我?”


  她輕輕地把我擁在懷裏,說:“他必須得聽我的話,因為我是他可憐的妻子。”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身後是一片漆黑的海域,我來不及看天上的星子,我怕我的美夢會破碎,我怕我會死。


  我抓著她說:“可我不想死!”


  阿花撫摸著我的臉龐,溫柔的說道:“你不會死。帶著你那罪惡的百合瓣,離開這裏,然後活下去。”


  “活不下去的,我會死的!!”


  我多麽貪戀這裏的溫度,離開這裏,就是剩下死路了!!

  她手裏掐著一縷藍色的微光,將我包裹,任憑我在裏麵哭喊,她隻是輕輕一揮手,將我拋棄在天涯海角。


  這還隻是一個開場而已。


  待我醒來,已經身處另一個海島,這個海島很黑,我見他頂上的怨氣彌漫了整個天空,但是好像並沒有人的樣子。


  忽然,那些怨氣全部被吸收了,暖暖的陽光照到我的身上,我一下子哭出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個姑娘出現在我麵前。


  她圓圓的臉龐很討喜,腰側卻掛著一把駭人的殺豬刀。


  “不要哭了。有什麽好哭的?”她說。


  我在她麵前氣呼呼的走動,將那鈴鐺踢得作響,道:“奴家受了委屈,還不能哭了?”


  她空洞的眼在空氣裏轉了幾圈,依舊沒有任何的焦距,道:“我最見不得人哭了。少哭些才好,我這眼睛就是活活哭瞎的。”


  我一下子止了哭聲,眼圈紅紅的看著她,問道:“你是個瞎子?”


  她伸出手想要摸我,在那空氣裏抓了幾把,問道:“明明感覺就在我麵前,可是怎麽都摸不到?”


  我道:“你把手張開,奴家這就上來。”


  她一臉寫滿了疑惑,待我跳上去以後,手掌一合將我捉住,摸了個透徹,道:“可是個小小人?”


  我臉一嘟,翻了個白眼:“你這瞎子姑娘,這樣說奴家,奴家雖然小巧,但是漂亮!”


  她把我握在手裏,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說:“漂亮這東西,頂個屁用!!”


  我氣結,半晌問她:“你能送我出去嗎?”


  “出去?”她驚訝的問,“我一個瞎子,怎麽能帶著你出去?你看著大道上的結繩,那結繩的一頭,是我的家。若沒有這繩結,我就是個什麽都做不了的活瞎子。”


  我歎息:“可是,我想回去。”


  遠遠地,現出來一座小小的竹屋,看起來還挺大的,別致而精美,圈起來的小院寥寥的養著幾隻兔子,見有人回來了,也不怕,幾個堆在一起,肥肥的挪動著。


  “這是你家?”我問。


  她想了片刻說:“是。你若想回去,我倒是可以幫你。不過,你想去哪?”


  我高興地叫起來:“靈島!煙花易冷的靈島!!”


  她雙眉緊蹙,想了片刻說:“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我認識一個人,他的話無論如何也會是知道的。”


  我來了興趣,雖然我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妖精,但是身為女子,八卦的基因是必須的!所以當我懷著無比熱浪的眼神看著她的時候,不出意外地看到她依舊灰色空洞的瞳仁。


  此刻,她已經推開了那扇竹門。


  撲麵是淡淡的青竹氣息,屋內很單薄的一絲蘭花香,這時候才發現窗戶哪裏有一盆黃色蘭花正在吐蕊。


  一個人坐在屋內,見她進來伸手便將她拉過來。


  那是一個瘦瘦弱弱卻白淨好看書卷氣息的男孩子,說他是男孩子,是因為他長得並不算高,反倒像奶油弟弟一樣的清新明亮。


  他去拉她的時候,才看到了我。


  他明眸剪水,嘴唇微掀,問道:“屠夫的朋友?”


  她翻了個完全看不出來的白眼,拉過凳子一坐,道:“老娘不叫屠夫!這孩子是撿到的,想要去尋靈島,我白瞎子找不到,你帶她去看看。”


  他活潑跳到她身邊,把我一抓掀開,看也不看,伸手便去拉她,關切道:“你看看你,手這麽冷,我把你的暖水壺拿過來,趕緊捂捂手。這小孩子,我稍刻再去送她。”


  她笑了笑,饞嘴的問道:“今日做了什麽吃的?”


  他抓抓她的頭發,任意的揉亂,說:“石鍋沸魚、琉璃丸子、玉米羹。你瞧瞧,我這才說一半,你這瞎子口水竟流下來這麽長,真髒!”


  我就在一旁,自虐一般的看著 ,雖然坐得端端正正,小腿肚子卻不停地瘙癢,誰叫他們虐我?

  可是,這種男人,壞壞的說著,卻好好地做著,我就喜歡這種男人!


  他嘴上說著無比嫌棄的詞,卻伸手想要替她溫柔的拂去,可那屠夫豈是一般的女孩子?隻見她空洞的眸子怔怔一定,身子一抖,那虛空的長線口水竟嘶溜一下被她吸回到嘴裏。


  他伸長的手無奈往回一折,捂臉悲痛道:“你這個萬惡的屠夫!!!”


  她有些得意的晃蕩著,有些俏皮樣子,看得他一陣歡喜。


  而我,在桌上,無比鬱悶。好在這樣的日子並不是很長,因為第二天,我和那個白麵書生便離開了這裏,尋找靈島。


  我們兩坐在同一條船上,也不說話,我感覺無比的尷尬,你瞅瞅那怨婦一樣的臉,連我這種厚臉皮也被他折磨得沒有辦法。


  我問:“小公子可是不願送奴家?”


  他撥著自己的水波,完全不看我,聽見我說話,反應都是慢洋洋的,說:“恩。”


  我頓時不知道說什麽了。


  這時,船已經不知道行到哪裏來了。


  他忽然轉頭看我。


  而那張白淨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絲變化,像是玉璧上的瑕疵。


  他說:“你可是煙花易冷?”


  我心中暗暗高興,連忙收斂住自己的興奮,裝得十分矜持,道:“奴家是的。”


  他頭頂的黑色煙氣繞著一圈一圈,等我再去看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他背對著我,脊背挺得筆直,那灰色的衣襟飄起,衣襟上的帶子撩過我的臉。


  他說:“可惜了,靈島已經沒了!”


  “……?”


  我心中一頓,急切的拉起他的衣裳,喊道:“你說什麽??”


  他始終背對著我,淡淡的說:“靈島已經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灰燼。”


  什麽?化為灰燼?那麽阿花呢?大長老呢?我還有那麽多兄弟姊妹,我還有那麽多那麽多的苔蘚,我想去見那些奔跑的動物……我想回靈島。


  嗚咽一聲,我看到了遠遠的靈山。


  它青色的綠衣被包裹在一片碎掉的黑雲裏,黑色的煙霧像是一場噩夢一般,我跳到水裏,遊了過去,我的雙腳踏上那片漆黑的土地,我深深的感到那焦灼的滋味連著腳底四散開來,我每走一步,便聽見無數的兄弟姊妹的叫聲。


  疼啊!疼啊!!好疼啊!!!


  我跪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他低頭看著我,像是在看最低賤的螻蟻,他說:“不用怕。很快,你也會死的。你們這種妖怪,根本就沒有一點存在的意義。”


  “什麽?”我抬頭看他。


  他的黑眸像是可怕的魔神臨世,他伸手掐住我。


  這個時候,我猛然明白,他想殺我!!

  突然的,一個聲音在我耳旁炸開。


  “阿湮,活下去!!!”


  “阿花!!”我大叫一聲,卻發現熟悉的光芒包圍了我,很快的,我就離開了靈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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