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醫者之心
紫金藥鋪,夥計阿七正忙著分類新進來的藥材,聽到腳步聲進來,頭也沒回,熟練地說道:“客官要什麽藥盡管看,選好了就寫在那紙上,晚些時候,小的會幫您送上府的。”
來人未出聲,似乎在打量什麽,良久,才聽他說道:“赤芝生霍山,以深林為稀,林中多晨露,可保豔麗光澤,你這顆赤芝雖為褐紅色,可幹癟粗糙,恐怕非霍山珍品,乃山野靈芝。”
阿七一愣,轉身驚喜道:“墨神醫!”
那立在身後的清貴男子,可不就是墨玊麽。
墨玊淡然一笑:“阿七,許久不見。”
阿七:“前兩日就聽掌櫃的說起墨神醫,這兩日該來我們紫金藥鋪了,這不,給墨神醫留了幾味珍貴藥材呢。”說罷,目光又不禁落在他身後的女子身上,麵容清冷絕世,一看便知不是尋常女子,“神醫不是說不收徒的麽……”他癟了癟嘴,很是委屈。
墨玊眉目一挑,側首看了身邊人一眼,笑道:“阿七放心,她尚沒有你的天賦。”
聞言,月蕖氣悶,不就是學不會紮針放血麽,天底下又有幾人能學會?
阿七一聽,激動不已:“那墨神醫是認同阿七有天賦了?阿七什麽時候可以拜神醫為師呢?”
墨玊:“醫書可都看完了?”
“那當然,早就熟記於心了,就等著神醫考問了。”阿七自信滿滿,“剛剛神醫說的那些靈芝,正是阿七挑出來的次品,早上與掌櫃的說起他還不信,現在就連神醫都說非珍品了,我看他還信不信!”
墨玊笑了笑,往內閣走去,又問道:“那一千個疑難雜症病人呢?”
這下,阿七頓時沒了底氣,道:“這五年,阿七在這紫金藥店打雜,又要上山采藥,又要賣藥,哪裏能一門心思治病,至今算起來,也就九百例,阿七都已記錄下來,剩下那一百例,阿七準備出遊尋找,之前那九百例太沒有挑戰性了,但想著要見神醫一麵,便耽擱下來。”
“阿七,終有一天,你會超過我的。”墨玊看著眼前神色飛舞的少年,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這樣說了一句。
阿七一驚,不敢相信道:“神醫相信阿七?”
墨玊笑笑:“對,所以今後,不要再叫我神醫了,未來的神醫,是你,阿七!”
阿七受寵若驚,得到如此誇讚的少年,目光中盡是光芒,恨不得現在就插翅離開孤蘇城,去完成那剩下的一百例!
說著,三人到了內閣,阿七端了熱茶進來,道:“掌櫃出門了,神醫要不在此等等?”
“不用了,我還有些事,你給我看看有什麽藥品,晚上送到墨竹軒便可。”墨玊倒了一杯清茶端與對麵的月蕖,道:“這裏的茶加了幾味藥材,味道雖不好,卻對身子有益,等會讓阿七為你配幾副回去。”
月蕖冷清道:“不用了,我沒有喝茶的閑情逸致。”
“可我看姑娘麵頰嫣紅異常,眉中火過旺,正需要這清茶下火,雖沒有給姑娘細看,但我猜想姑娘近日一定食過什麽大補的奇藥,可因姑娘本身底子陰虛的緣故,一時承受不了這至陽的藥性,導致這股至陽之氣一直徘徊在血液中無法吸收到髒腑,姑娘看似紅光滿麵,實則是副作用所致,近來姑娘是否有夜間失眠怕熱,盜汗耳鳴之症?”
“你……”月蕖本不想聽他胡言亂語,可當他說起這些現象時,她不禁愣住了,似乎,在扶劍山莊開始,他說的那些症狀她偶爾也出現過……
墨玊看她陷入沉思,便將茶放到她身前,抬頭示意阿七下去忙。
阿七打量了這個冷言冷語的小丫頭幾眼,又看了一眼依舊溫潤如玉的墨神醫,總覺得二人之間有什麽特別的現象,卻又描繪不出,隻得搔了搔後腦,不解地出了內閣。
別看這阿七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很是機靈古怪,人又長得清秀,當初,尚還年幼的他,奄奄一息,幸被墨玊從鬼門中搶救回來,重生後的他,一心想要成為墨玊的徒弟,可以懸壺救世,奈何墨玊極少入世,相比於醫者,他更喜歡琴師的身份,幾度糾纏下,墨玊才與他約定好,將所有的醫書看完,再治好一千種疑難雜症便可將他收為徒弟。
阿七明白這是墨玊在鍛煉他,所以潛心鑽研醫書,希望能夠盡快得到墨玊的認同。
如今來了一個漂亮的小丫頭,看墨神醫的意思,她雖然沒有自己那樣的天賦,但墨神醫似乎對她很特別,從未有過的特別,莫不是……
莫不是他想收個女徒弟?
頓時,阿七如臨大敵,跑進藥閣翻箱倒櫃。
“天山雪蓮、鐵皮石斛、千年人參、一百二十年首烏、花甲之茯苓……”他如數家珍般翻出,洋洋得意:“這些都是我親自選出來的,神醫最愛這些奇珍異草了!”
想了想,他又靈光一開,拍了腦袋一掌,道:“若是我把我的阿七箴錄給神醫看,他一定會更加堅信我才是最好的徒弟人選!”
當即,又跑去後院自己的房間去拿箴錄。
“一年未見,阿七的醫術的確大為長進,已經可以僅僅通過觀相知病因了。”墨玊淺嚐了一口茶,稱讚道。
月蕖不禁抬頭看他,如果說,阿七可以一眼看出自己的病症,那他呢?他豈不是早已看透?
墨玊見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知她所想,道:“那顆蛇膽,對你來說,有利有弊,可顯然,當時利遠遠大於弊,它讓你迅速恢複了功力,隻是你身子太虛,副作用便明顯了一些,阿七的這些藥茶,正好可以幫你中和。”
原來是那顆蛇膽所致,月蕖這才明白過來,他帶自己過來,是這個目的,當即乖乖端起適才他遞過來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卻立馬移開,眉頭皺得跟惹急了的兔子似的。
“太苦了!”
墨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想起什麽,眸光微閃,無奈起身,道:“味道苦了些,我去幫你加一些調味的藥材,你試試哪種口味好喝。”
月蕖不想他竟然會如此有耐心,看他在外邊信手拈了幾片丟入一個木盤子裏,不一會兒便端了過來。
“這裏有甘草、枳椇子、湘玉竹、黃精……”
他又洗滌了幾個茶杯,將幾種藥材分別放於杯中,續上阿七的獨門清茶,蓋上杯蓋。
“選一種你最愛的口味吧。”
月蕖心中一暖,她自幼便不愛喝藥,就算病的厲害也是死撐過去,堅決不喝藥,連平常人喝的茶水也入不了口,但上次不知道自己怎就喝了一碗蛇膽湯!
“好了,試試吧。”
神遊間,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墨玊示意她可以開始品嚐。
她端起第一杯,的確清甜甘香,隻是這香味她不甚喜,皺了皺眉又換了一杯……
其實每一杯茶聞上去都是清甜的,隻是嚐過後,留在舌尖的意味有些不一樣,使人的心情也有所變化,大抵,這也是他們愛喝茶的原因吧。
直至第四杯,她深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這個不錯,甜度適宜,香味清淡,不會膩,也絲毫沒有苦澀之味。”
墨玊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帶笑道:“果真這麽好喝?”
“嗯……怎麽說呢,有一股……深山老林中清新的味道,感覺又回到了山上。”月蕖忍不住閉了閉眼,低聲說道,然而還未回味完,手中茶杯就被人奪走,她驀地睜眼,卻瞧見那人已將茶杯送入自己唇邊,飲了一口。
墨玊鳳眸半眯,微微側首,很是滿意,對上她圓睜的眸子,淺笑道:“原來你喜歡這個味道,這是阿七從五峰山底刨來的玉竹,有養顏駐容之效,不過,待你身上的陽氣祛除後,不宜再多食,你身子骨本虛,玉竹生於深山之中,陰氣較為重,以後你可換成黃芪。”
月蕖完全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麽,隻呆呆地看著他一口一口將杯中剩餘的清茶喝完,隻覺得似乎哪裏不妥,可到底哪裏不妥,又不敢說出口。
“神醫!你看看,這是我記錄的手抄,上麵有我這些年麵對疑難雜症時的一些記載,包括病人的接觸史、病程中特有的病症,以及服藥需注意的禁忌事項……”
恰在此時,阿七興衝衝跑開,手裏拿著一本厚重的書。
墨玊接過來看了一下,很是驚讚:“阿七箴錄……不錯不錯,阿七,此書可堪比千金方!”
“神醫言重了,阿七不過鄉下粗人,這些字還是神醫和掌櫃的教的,隻怕詞語太過生澀,怎能和千金方相比。”阿七麵上謙虛,心裏卻樂開了花。
墨玊又怎看不出他的心思,隻是這小子的確是一個醫藥天才,許是自小生在山中,他對草藥有獨特的見解和使用,“沒有華麗的詞藻,反而更通俗易懂,藥書不是詩詞歌賦,不需要為了奪人眼球而參雜太多不相關的詞,隻要你對方子和藥草的剖解無誤,它就可以和千金方一樣,流傳百世,為後人所用。”
“多謝神醫指點,阿七一定會完成這一千種疑難雜症的記載,為世人造福!”
“你們為什麽要學醫術?是為了救人麽?”
正當兩人討論著箴錄中的方子時,坐在一旁甚感無聊的月蕖問道,許是因為自己生來便是奪人性命,而他們卻是救人性命的,她對他們很好奇,亦或者說,對墨玊更好奇。
阿七生於山中,可以為了生計而學醫,那他呢?如他這般神秘的人,家世必定不差,為何也會學醫呢?
“當然!”
兩人同時開口回答,隻是阿七是堅定的語氣結束,而他,卻是頓了頓,揚唇繼續未說完的話道:“不是,墨玊學醫,隻為自醫。”
“神醫雖然如此說,可這幾年,哪裏的病災沒有你墨神醫的影子?身為一名合格的醫者,就算麵對的是深仇大恨、十惡不赦之人,也無法無動於衷,他可以死,卻不能在我們醫者麵前病死!”阿七一臉嚴肅莊重道。
墨玊笑了笑,麵對這個執拗的小子,他無力反駁。
月蕖陷入了深思,深仇大恨、十惡不赦……
他真的會如此麽?
不,也許阿七是這樣的人,他骨子裏就是要成為醫者的,可是墨玊不是,他隨心所意、難以捉摸,他隻會救他想救的人,也許,真如他所言,他僅是為了醫己而醫。
他是醫者,可他更是一位琴師,隻為自己撫琴的琴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