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穀梁叔叔,我們先進城,至於這個小家夥,還得送到官府處理才好,估計他的家人正在找他吧。”伊人說完,準備上馬車。
“不行,我不準你們入京,現在你們趕快把我送到遠離京城的地方,越遠越好,還有,我才不要見官府裏那些沒用的廢物們,不許把我送到官府去,快點啊,你們沒聽到麽!大膽!大膽!竟敢忤逆我的話!喂!”小男孩在馬車裏急的大吼,不過沒有人理會他。誰讓他對伊人沒有禮貌呢。
伊人上馬車後一掌蓋住小男孩的頭發,使勁揉了揉。“乖一點,安靜坐著,別鬧,不然現在就把你扔下馬車。”
這話還是有些效果的,小男孩雙手捂住嘴,安安靜靜的坐在馬車裏,眨巴著大眼睛扮起乖巧來。伊人見狀滿意的再次伸手摸了摸耳小男孩的頭發。這兩次,小男孩都沒有躲開。伊人想,也許他並不是討厭別人碰他,而是以為她是來抓他的人,所以才反應那麽激烈吧。
穀梁見伊人衝他點頭示意,就開始駕馬車向城裏走去。等他把人送到,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好的。”靜坐的人都被抓到官府,入京的道路清空,被擋在外麵和裏麵的人依次入京不提。
京城,久違了。伊人並沒有讓穀梁把她送到商家,而是去商家別院落腳。至於小男孩,因為他一直堅持不去官府,也不說他到底是誰家的孩子,伊人也隻能先把他帶回商府別院。
商府別院。
“穀梁叔叔,這一路多謝你護送了。”伊人感謝的道。
穀梁搖搖頭,他不覺得他有做過什麽事。“說起來是穀梁慚愧,不僅沒有為伊人小姐您做些什麽,反而讓您來開導我,應該是我這個做叔叔的向您道謝才對。”
伊人聽穀梁這麽說,噗嗤一聲笑了。她這一笑,不僅小男孩不理解,就連穀梁都不明白為什麽。穀梁一臉憨厚的抓抓頭發,難道他剛才哪裏說錯了?還是說他剛才講了個笑話?
伊人解釋道:“穀梁叔叔,你叫了伊人一路的商家小丫頭,怎麽到地方了反而拘束起來,叫我伊人小姐了?還用上敬語,你也知道你是叔叔,用您來稱呼我,也不怕把我叫老了。”
穀梁不好意思的說:“你畢竟是羌少爺的客人,作為羌家的家仆,我穀梁還是應該叫你小姐的。而且,我這不是一路上都沒怎麽在乎禮節,臨走時裝一下文化人麽。”
他這話說的直白,連小男孩聽了都笑。
“既然穀梁已經完成羌少爺交代的任務,我這就回去複命了。謝謝你,商家小丫頭,羌家養了不少像我這樣的人,我們每天都期待著能有任務做,好證明自己的用途,好報答羌家的恩情,送你也算是我這個廢人能做的事了。”
小男孩疑惑的看向他,廢人?這個看起來凶巴巴的大叔哪裏像是廢人了?
“穀梁叔叔似乎很喜歡妄自菲薄啊。”伊人感歎道。
“其實穀梁叔叔這一路幫助伊人不少,不僅把伊人平安的送到商家別院,還幫伊人趕走兩個強盜一個小偷,路上的食宿問題也都是穀梁叔叔安排的,最關鍵的是,穀梁叔叔教會伊人明白我們今天的安穩來之不易,是將士們用生命,用未來換回來的。穀梁叔叔,你不是廢人,你們不是廢人,謝謝你們。”
“你這個小丫頭,居然都記得啊,不過不是一個小偷,是三個。哈哈,不過,那都過去了。”
穀梁麵帶懷念,微微仰起的頭,止住泛紅的眼眶中想要流下的淚水。“過去的事,也都隻不過是曆史而已。”
他要的隻不過是有人明白,有人認可而已,羌家給他安身立命的地方,而真正讓他解開心裏沉重的枷鎖的人,卻是商家的這個小姑娘。
是的,枷鎖。身上的枷鎖,總有辦法解開,心裏的枷鎖,卻是看不見的,隻有自己想通了,才會得到解脫。
伊人想到一個故事,故事講的是一個名叫丹柯的英雄,他帶領他深愛著的同伴們闖出險境,因為黑暗、勞累和犧牲,人們開始質疑丹柯,丹柯為了成功帶領他深愛著的同伴們闖出去,掏出自己的心髒。
那是一顆熊熊燃燒著的心,就是那樣一顆埋藏著濃烈感情的心髒,驅散黑暗,化解險境,帶來溫暖,指引方向。
當人們跟著丹柯到達水草豐美的新家園時,人們歡呼著,雀躍著,唱這歌兒跳著舞,迎接美好的未來。可是沒人注意到丹柯微笑著倒下了。
那顆曾經為人們帶來溫暖和希望的熊熊燃燒著的心,就落在丹柯的身旁,在丹柯死後,仍舊燃燒著,因為那是丹柯對同伴們的深深的愛。那火焰,風刮不滅,水熄不滅,卻被一個路過的人不經意間踩滅了,一兩顆火星掙紮著閃爍幾下,就這樣滅了。
最冷不過心寒,人走,茶涼。那些泯滅在記憶深處的感動,叫做曾經。
穀梁叔叔現在應該就是處於心寒的狀態吧。伊人想。
做為一個懷揣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的人,在一次戰爭後發現自己不能再上戰場,而一同戰鬥的兄弟們還可以光榮的戰死沙場,或者幸運的活下來,建功立業。心裏會是多麽的不甘心?
每一位戰功卓絕的將軍背後都是用屍骨壘起來的,而這些屍骨,有敵人的,也有自己人的。也許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羌大人才會養著這麽多沒有什麽特長,又不能再上戰場的人吧。
可是,拿不起武器的兵,就是戰場上的廢人麽?伊人覺得這是錯誤的觀點。
“商家小丫頭,謝謝你,我先回去了,我的家人在等我回家,羌少爺也在等我回去複命呢。”穀梁說。
“請等一下。”伊人叫住他。
“穀梁叔叔,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方法?比如,成為一位謀士。”伊人這麽說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穀梁在打仗上也許有些天賦,但這個天賦已經被廢了,穀梁叔叔因為經脈受損,不能握緊兵器,但既然他可以駕車,為什麽不能握筆呢?
穀梁搖搖頭。苦笑道:“我拿不起重物,但仗著和馬的熟悉,駕馬車還是可以的。我雖然拿得起筆,也會寫幾個字,可卻沒有做謀士的頭腦。羌大人一直都有安排人教我們學習各種生存技能,兵法謀略也是其中之一,可惜我生性愚笨,學不會啊。”穀梁為了證明話語的可信度,還特意舉了個例子。
“就像什麽圍魏救趙,多麻煩啊,要我說,直接打過去不就好了。還有什麽瞞天過海,什麽偷梁換柱,這算什麽計謀,分明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叫的倒是好聽,還不如說是做賊心虛。還有那什麽美人計,成大事者,跟美人有什麽關係。最最可笑的是走為上計,分明是逃跑,戰場上怎麽能做逃兵呢!這哪裏是什麽計謀,分明是膽怯之人為自己的逃跑找了個好聽的名頭。”
等到說完,也許是剛從伊人這裏得到認同,穀梁希望伊人能夠支持他的觀點。於是問道:“商家小丫頭,我說的沒錯吧,什麽兵法,根本就是胡鬧。”
伊人實在不知道她要怎麽回答,說不同意,她怕打擊到穀梁叔叔,可是說同意,難道要讓她說假話?伊人隻能保持沉默。
伊人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故意要讓穀梁叔叔提起這事的,不過,穀梁叔叔的解釋也的確說明他在兵法謀略上真的沒有什麽天賦。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可真笨啊,連這個都不知道,真是笨。這解釋也是好笑,你都這麽大的一個人了,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小男孩的笑聲太過明顯,引得周圍路人好奇的望向這裏。伊人無奈的拍拍小男孩的頭,示意他注意點,作為晚輩,要給長輩留些麵子才對。不過小男孩並沒有收到伊人的警告。等小男孩笑夠了以後,居然大發慈悲的給穀梁一一解釋這些計謀的意思和使用的條件,無一錯誤,甚至有的觀點比伊人想的要多。這個小男孩似乎出身不一般啊。
聽了他的解釋,穀梁才發現他錯的有多離譜,被這麽小的一個孩子教訓,讓穀梁羞紅了臉。
伊人見他這樣,開口為他解圍。“穀梁叔叔真是不恥下問。不過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小朋友,你講的頭頭是道,難道很早就學習這些麽?你這麽小,不會是打娘胎裏就開始學吧。”伊人來著玩笑。
小男孩竟點點頭。“你怎麽知道?”伊人驚訝的想著,難不成他的家教都是兵法?
”你多大了?”伊人問道。
小男孩伸出手指,比了個八的手勢。“我八歲,是個響當當的小男子漢。”小男孩邊說,邊拍著小胸脯,頭抬得高高的,一臉得意的看向伊人,那副表情似乎再說:快來表揚我啊。
“……真厲害。”伊人毫無誠意的稱讚著。
等把穀梁叔叔送走,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走吧,買些吃的,這麽久沒回來住,想必之前的吃的都壞了,我請你吧。”伊人說。
小男孩摸摸肚皮,他從出門時起就沒吃過東西,現在也的確有些餓了。“給你個機會請我吃飯,記住,這是你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