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若雪無責番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哀婉的女聲不斷地回響,讓人傷感的辭藻一次又一次的讓聞著落淚。琵琶聲聲生斷腸,佳人淒淒泣前魚。這樣的聲音少有停頓,已經彈奏好幾日了。
夜色已經很濃了,季秋的夜晚格外的寒冷,仿佛就連空氣都快要凝結成冰。可能是因為心境不同吧,輕雲蔽月這般的美景都顯得格外孤寂、悲涼。沿著反射出清冷月光的青石小道,拐個彎,便是一道漆紅的門,這道門敞開著,似乎一直在等待著誰的到來似得,事實上,這個小院已經有好久都沒有落鎖了。抬頭便可以看到門上仿佛許久未擦的牌匾上書築雪二字,這裏曾是這諾大的商府後院中最熱鬧的地方,而現在,則是冷清到連麻雀都不願意呆的地方。夜色的靜謐襯的屋裏的聲音更加淒涼。
嘎吱。
來人一路腳步輕輕,直到伸出一雙手,將門推開的時候,屋裏的人才意識到有人到來。在屋裏的,是一個一身白裙,頭發隨意披散在身後的女子,她坐在椅子上,抱著琵琶,眼中含淚的看向門口。這幅樣子要是換個男人看來,估計心都快化了。葉若雪,即使已經瘋癲,依舊很重視形象。
“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則聲悽悽然。”伊人的手裏拿著食盒,裏麵是一些酒菜。伊人當她沒瘋似得對她說著話。
“你來看我了?你終於肯原諒我了,這麽多年,我……,我真的好想你啊,當年的事是我錯了,我真的好後悔。”葉若雪哭的樣子一向柔弱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生來就惹人憐愛,長大後也一直有人護著,哪怕是嫁人,也是嫁給把她疼到骨子裏的人,她想要的基本上都得到了,不得不說,葉若雪的一生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她的幸運在於她有兩個愛她的人,這兩個人一個肯為她放棄權利,一個為了她“拋棄妻子”。而她的不幸則是她自己選擇的。
最開始,為財拋棄肯為她放棄權利的人,可以說她當時是順應焦家、孟家、葉家的意思,是識時務,是懂得利用時間點,也可以說她根本沒有追逐愛的勇氣,也沒有守護愛情的信念。後來,為財背叛為了她“拋棄妻子”的人,可以說一開始,是迫於賢王府勢大,賢王妃明裏暗裏的監督,其實她是不信任深愛她的人。擔心被背叛,擔心被拋棄,擔心搶來的人、搶來的財產再次被搶走,也擔心不屬於她的東西就此消失。是的,搶來的。
葉若雪永遠都會記得她是大夫人,而不是商府裏唯一的正室,唯一的夫人。她這一生都在汲汲營營的為自己謀劃著,冷靜地用理智主宰選擇,拋棄了許多,也得到了許多。但是直到現在,她的愧疚才出現,甚至在她瘋掉的前一秒,她都覺得她得到的、她擁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爭取來的。
用伊人的話說,她所擁有的其實都是偷來的。小偷這個詞用在她身上似乎再合適不過。別人的夫君,別人的孩子,別人的財產,別人的地位……。她擁有太多太多不屬於她的東西,太多太多負債累累。
伊人知道,葉若雪怕是把她當做別人了。“嗬嗬,你再看看,我是誰?”
“你……,是了,你不是他,他怎麽會這麽輕易的原諒我呢?”葉若雪咬著唇,原本顏色偏淡的唇先是白了一下,然後血色上湧,漸漸紅豔。她似乎在掙紮,用一個神誌不清的人僅剩的一點理智掙紮著,可是這點滄海一粟般的理智隻讓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許,很快就被混沌的思緒淹沒。葉若雪偏著頭思索片刻,突然揚起燦爛的笑臉,那是一張帶著淚的,惹人憐愛的笑臉。
“淩哥哥,是你麽?你……還會待我如初麽?你答應過我的,會用心記住我的好,記住我為你做的一切,記住我們的曾經種種,記住我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葉若雪雙眼無神,雙手向前伸著,似乎正抓著誰的胳膊,可事實上,她抓著的是空氣。葉若雪似乎陷入回憶裏,像她這般注重形象,這般堪稱安靜的神誌不清者,其實也算是讓看護的人省心吧。
“你還有臉提你們的曾經啊。”伊人的話語對葉若雪而言就像是從天邊傳來一般虛無縹緲。她下意識的回應著:“為什麽不呢?淩哥哥從小就疼我、寵我,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我需要他都會第一個趕到我的身邊陪伴我,不離不棄,他怎麽可能真的生我的氣?他怎麽可能會舍得放任我一人傷心哭泣呢?他一定會原諒我所做的所有事,因為他是淩哥哥,因為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你說對不對!對不對!”葉若雪越說,情緒越激動,語氣也越快,說到最後,她已經站起身來大吼,並向著伊人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嘩啦啦。
鐵索劃動著地麵,限製她的行動,她似乎有些不解地上拴著她腳的鎖鏈是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鎖鏈要拴在柱子上,她隻是自顧自的走著。啪。摔倒了,然後她向前爬著,無法在前進時,她才似意識到疼痛般的說:“淩哥哥,你怎麽不來幫我揉?雪兒好疼啊。”
伊人突然很想知道拋開商淩,葉若雪還會想到誰。“娘親剛才是在說什麽?我不是商淩啊娘親,你忘了?我是你一手養大的‘乖女兒’商伊人啊。”
葉若雪的世界裏沒有商伊人的存在。她就這樣略顯狼狽的趴在地上想了半天,可怎麽也想不起來商伊人是誰,亦或者,她的潛意識在排斥伊人的存在吧。
“商伊人……唔……,雪兒不認識她,姐姐,商伊人能吃麽?”這話是葉若雪今天說出來的最好笑的一句話,可是伊人卻半點都笑不出來。
“你可以先吃了自己,看看好不好吃,然後仔細的想想你到底想不想吃人,哦對了,你的兩支,早就已經被你的貪婪蠶食殆盡,所以你才會那麽的自私,那麽的不知悔過吧。”
伊人的話對於此時的葉若雪而言可能有些複雜。“蠶食……殆盡?”
繼續交談已經沒有半點意義,伊人看著葉若雪,這次相見應該就是她們的最後一次相見吧。“葉若雪,我生命中成千上萬的過客之一,你終將成為過眼雲煙,不見。”
她到底是為什麽瘋了呢?大夫人葉若雪,那麽執著的一個人,怎麽會說瘋就瘋?這個問題是伊人來這裏看她的唯一理由,現在,她明白了。有時候活著實在是太累,失去的,得到的,擁有的,被奪得,都太多。都說人在荊棘中,不動不傷。先不論為什麽人會在荊棘中,既然身處險境,總不能坐等荊棘叢消失,總是要走出去的,既然要走,怎麽會安然無恙?
這一路走來,誰都會受傷,區別在於有的人最後遍體鱗傷,有的人痛的刻骨銘心,有的人則將心都傷了。也許葉若雪會瘋,是因為她不想麵對現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吧。
“葉姨娘,伊人告退。”伊人放下手中的酒菜,也不管葉若雪有什麽反應,緩緩的轉身離開。
夜色更深,伊人走在曾經很熟悉的青石小道,這條青石小道依舊泛著清冷,可是伊人心裏全然沒有來時複雜的心理,一種輕鬆的感覺從心底湧起,就好像隻是來這麽一趟,就已經把長久以來壓在身上的名叫重生的包袱扔掉,現在的她無事一身輕了似的。不過伊人知道,這隻是此時此刻的錯覺。
從她的身後傳來一道逐漸癲狂的聲音,裏麵滿是伊人幼時熟悉的寵溺和滿滿的懷念。“若菱,我的女兒若菱,你是來給娘親問安的麽?你放心吧,哈哈哈,娘親很好,你不用惦記我。你一定要和你妹妹斷絕關係啊,你一定要嫁到楓皇子府裏啊,哪怕是做妾,娘親也會幫你的,娘親能成為當家主母,你也能,哈哈哈,我是大夫人,哈哈哈,我的,都是我的……。”
伊人沒有再聽下去,瘋言瘋語,聽得再多,也隻是瘋言瘋語罷了。伊人從未問過大夫人,對她到底有沒有片刻是真的把她當做女兒,就算是養隻寵物,這麽多年也該有點感情吧?她可是一個人啊,一個從小就黏大夫人,從小就孝順大夫人的女兒啊。這個問題也許再也不會有答案了吧。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強加因果可能自食惡果,為什麽不守住屬於自己的幸福呢?為了更好的選擇麽?伊人低頭,嘴角是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她相信,命運不一定給她最好的,但一定會給她最適合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