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前謀計
“素兒,不要走,不要離開朕,不要,”身穿華麗龍袍的俊美男子,滿臉悲苦,雙手死死地握著床上女子的手,仿佛一鬆手,女子就會從自己的眼前逝去一般。
那女子,麵容憔悴,已現死氣,姣好的容貌也抵不過此時生機流逝而帶來的一絲晦暗,她雙目微睜,望著麵前痛苦不堪的男子,喘息到:“皈哥哥,這是素兒最後一次叫你了,從此以後,這偌大的皇宮,就隻留你一個人了,你會不會偶爾想起素兒呢?”
“不要這麽說,不要這麽說,素兒,你是朕的皇後,你是這天下之母,從前那麽艱難的日子我們都熬過去了,我們好不容易和好如昔,你為何,為何要這般狠心地離開朕,”已為皇帝的仇皈死死地盯著麵前的女子,傷心、絕望、外加一點點憤怒:“朕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對朕,為何?”
徐瑾素淡淡地勾起一抹笑容,像兩人初始般溫柔地看著仇皈,心裏刮過一絲絲快意:“為何?皈哥哥,因為素兒,怕了,素兒真的怕了,素兒害怕自己會恨你,害怕自己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如果,到了那時,你我之間隻餘仇怨,那素兒,寧願在我們之間的情誼還沒有消散的時候,離開,這樣,對大家都好。”
“所以你寧願自己服毒,死在朕的麵前,徐瑾素,你為什麽這麽狠,對朕這麽狠,”仇皈不甘地看著床上掛著溫婉笑意的女子,聲聲質問,聲聲低吼:“那些事都過去了,不是嗎?那些事我們都放下了,不是嗎?我們已經是這天下最高貴的夫妻,我們可以一起相攜白首的。”
徐瑾素抬起一隻手,慢慢地撫摸著男子的因為憤怒而有些僵硬的臉頰:“我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我們的情,不在,皈哥哥,放了素兒吧,素兒不想再像之前那樣,恨你、怨你,素兒願意帶著對你所有的眷戀,走完此生,足矣。”
仇皈死死地盯著她,看著她帶著釋然、愛戀而絕望的眼神,終於還是不甘地低吼一聲,把頭埋在她的脖頸,低嗚起來:“徐瑾素,你這個女人真的好恨,你好恨,可是,朕沒有資格留下你,是不是,是不是,”他突然抬起手,緊緊地抱住她瘦弱的身子,整個人微微顫抖起來:“你消失了,讓朕一個人怎麽辦,高處沒有你在朕的身邊,朕還可以與誰分享朕的心事,朕不信他們,朕不信,朕隻信你,隻信你。”
徐瑾素抬手,輕輕地拍撫著他的後背,臉上卻無半點留戀之色,她轉過眼,淩厲地盯著床邊不遠處拱手而立的大太監蘇權,看著蘇權抖了一下身子,更是恭維地衝自己微行一禮,聲音緩緩溫和地開口:“皈哥哥,好好對纖兒,她是素兒一手帶大的,雖是妹妹,卻猶如素兒的女兒一般,幫素兒好好對待她,把你想要對素兒的情、對素兒的義,用在她身上,素兒想看到纖兒快樂地活下去。”
仇皈的身子頓了一下,緩緩抬起身,靜靜地盯著徐瑾素滿含希望的臉,最終,隻是微微地歎氣一聲:“好,朕答應你,徐瑾纖,會是朕下一任皇後。”
隨著他的承諾,徐瑾素的臉上有柔和了幾分,她定定地看著他的臉,語氣已如當年:“皈哥哥,對不起,素兒……很……”她猛地劇烈咳嗽了起來,驚得仇皈連忙大喊太醫,卻被她一把拉住了手:“皈哥哥,沒用的,就不要在為難那些老家夥了,”說話的語氣微微帶著點俏皮,撒嬌般地看著仇皈:“皈哥哥 ,我想見見纖兒,可以嗎?”
“好好,”仇皈急急地點頭,轉頭怒吼道:“還不把徐瑾纖帶進來。”
“奴才領旨,奴才領旨。”蘇權誠惶誠恐地急急退出大殿,宣徐瑾纖進來,誰讓整個大殿,除了那對世間至貴的夫妻,就隻剩下他了,這宣人的活,就隻能讓他堂堂乾德殿大總管親自來了。
“皈哥哥,讓素兒單獨和纖兒聊聊吧,這應該是我們姐妹間,最後一次見麵了。”
仇皈握住徐瑾素的手,微微皺了下眉,看著她殷殷期盼的臉,最終還是不忍讓她失望:“朕把蘇權留下來伺候你,你,不要太過累到了,朕就在殿外等你。”
“好。”
“姐姐,”徐瑾纖提著裙角,疾步小跑到床前,滿臉淚痕地握著徐瑾素的手:“姐姐,你怎麽樣,你會好起來的,你會好的。”
徐瑾素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抬眼淩厲地看著躬身站在不遠處的蘇權:“蘇權,你應該明白,有些話,該聽,有些話,不該聽。”
蘇權連忙下跪磕了個頭,急急開口:“奴才明白,皇後娘娘是蘇權的主子,皇後娘娘讓蘇權知道什麽,蘇權就知道什麽,皇後娘娘不讓蘇權知道什麽,蘇權就是那聾子、瞎子,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清楚。”
徐瑾素這才把眼神看向殷殷低泣的徐瑾纖,看著她哭得紅腫的雙眼,抬手小心地為她擦拭著淚痕:“疼嗎?”
“不疼,不疼,”徐瑾纖搖著頭,語氣焦急:“姐姐,你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傻丫頭,”徐瑾素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姐姐自己服的毒,自己明白。”
“姐姐,你為什麽……”徐瑾纖頓了頓,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麽:“那個男人不值得,那個混蛋怎麽值得姐姐用命來,來,”她突然說不下去了,姐姐和那個男人的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就是知道的這麽清楚,她才更為姐姐不值,她不禁更是痛哭出聲:“姐姐,你好傻,好傻。”
“是啊,我好傻,曾以為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卻不過是郎心似鐵、一場笑話罷了,”她滿含歉意和疼惜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到最後,卻把你扯了進來,纖兒,對不起,姐姐最後,也沒有好好地護住你。”
“不,不要這麽說,”徐瑾纖搖頭:“這些年,要不是有姐姐替纖兒撐著擋著,纖兒克死母親的名聲,又如何能活得這般快活,在纖兒心裏,姐姐不僅是姐姐,還是纖兒的娘。”
“纖兒,”徐瑾素聽著她的訴說,不禁悲從心起,也低泣起來:“是姐姐錯了,害了你,害了徐家,如今,你若是不入宮,利用仇皈對姐姐的情誼坐上這皇後的寶座,那麽,徐家覆滅,指日可待。”
“都怪那個混蛋,”徐瑾纖狠狠地開口:“他利用姐姐、利用徐家登上皇位,現在坐穩了,倒是打算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了。”
“所以,他天生就是當皇帝的料,因為,他夠狠、夠毒,看似專情卻最是無情,”徐瑾素緊緊地握住徐瑾纖的手,死死地盯著她:“纖兒,答應姐姐,不要愛上他,永遠都不要愛上皇帝。”
“纖兒知道,纖兒明白,”徐瑾纖鄭重地點頭,滿臉的堅毅:“纖兒發誓,要是有一天,我徐瑾纖愛上了仇皈,就讓我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隨著她的誓言,徐瑾素的神情才逐漸柔和了起來:“纖兒,你進宮,是不得已,為了徐家,隻能委屈你永遠困死在這高牆之中,本來,姐姐可以心死如灰地守在這裏,可是,現在不行了,要是不在此刻他對我用情最濃、歉意最深的時候死去,等到日後色衰愛遲,我和他當年的芥蒂又會被他重新提及,到那時……”
“姐姐,纖兒都明白,纖兒是姐姐親手教養長大的,各中厲害,纖兒完全知曉。”
“那就好,那就好,我要讓自己變成他心裏的白月光、朱砂痣,讓他用愧疚、深情,來鑄就下一任皇帝出身徐家,”她靜靜地看著自己妹妹稚嫩卻堅毅的臉龐,平靜而嚴肅地開口:“下麵,纖兒,好好聽清楚姐姐說的話,這宮裏的棋子、宮外的人手、仇皈的喜好,還有,接下來的計劃,你好好地、仔細地、完完全全給姐姐記下來。”
“她怎麽樣了?”仇皈看到坤儀殿的殿門打開,緩緩走出的徐瑾纖,焦急地向前詢問。
徐瑾纖恭敬地行了一禮,滿含淚光地開口:“姐姐,姐姐請皇上進去,說是,說是,”她無聲地哽咽起來:“說是,要見皇上最後一麵。”
“素兒。”仇皈大驚,急忙小跑入殿。
徐瑾纖轉身看著再次關閉的坤儀殿大門,眼中的寒芒一閃而過:“當真那般在乎,又如何做得出那事,姐姐,你放心,你的心願,纖兒一定會為你達成的,至於你的仇,纖兒也會為你報的。”
“素兒。”仇皈幾步跑到床前,全看見床上原本麵色青黑的人兒臉上顯出幾絲精神氣來,他頓了頓,明白這是徐瑾素的回光返照,心裏沒來由的就是一痛,原本留蘇權在殿中聽她姐妹二人密談的戒心,此刻也被這心中唯一的摯愛逝去而顯出幾分軟弱來。
他小心地抱著徐瑾素,看著她依然打理好的頭發,輕輕地笑了笑:“身子已經都是這樣子了,還這麽愛美,讓纖兒為你梳妝。”
“那臣妾好看嗎?”
“好看,好看,”他用臉頰輕輕地曾在她的發角:“素兒在我心裏,永遠是最美的。”
“以前皈哥哥也總是說素兒最美,素兒每次聽了都會很開心,”徐瑾素的聲音溫溫柔柔,飄渺地像是在回憶些什麽:“皈哥哥,帶素兒去梨園看看,素兒想去看看梨花。”
“可是你現在的身子……”
徐瑾素抬起手,輕輕地扯了扯仇皈的衣袖,撒嬌道:“皈哥哥,素兒想去看嘛。”
仇皈看著徐瑾素難得的嬌俏摸樣,再想想她的病情,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起身打橫抱起徐瑾素,向梨園走去。
“一樹梨花一溪月,我素來愛它白似勝雪不輸梅,春機處處陰柳翠,可如今,”徐瑾素半靠在仇皈懷裏,看著滿院的空空枝椏,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現在這個時節,想來是梅園的白梅開得更好吧。”
仇皈聞言,下意識地更是摟緊了她的身子,想起兩個人第一次的相遇就是在梨花樹下,不禁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你素來不喜歡梅花,說百花不開隻它一支,沽名釣譽,還不如在花開時節靜靜綻放,成百花從中生機盎然的一抹素色,而我素來,就愛你不爭不搶,卻為自己好好活著的生機,別家女子,哪有你這般有生命力,驕傲而平淡地活著。”
“是嗎?”徐瑾素靠在他的胸前,耳邊響起他有力的心跳,臉上的表情冷冷清清:“可是若是有一天,陛下又遇見這樣一個女子,她站著梨花樹下,驕傲淡然地微笑,皈哥哥,那時,你還會記得素兒嗎?”
仇皈輕輕地摩挲她的發頂,臉上的表情柔和萬分:“即使那人再像你,她也不是你,她的美,是對著作為皇帝的朕,而不是對著侯府不受寵的仇皈,”話到此處,他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地低聲微微抽泣了起來:“會對我好的,隻有你,會等我的,隻有你,可是如今……”
“如今,便是我們最好的結局,”徐瑾素吃力地抬起手,輕輕地擦拭他臉上的淚痕:“我願死在你的愛裏,不願讓你看見我鶴發珠黃的樣子,皈哥哥,原諒我,沒有勇氣,和你一起走下去。”
隨著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徐瑾素的手,也從仇皈的臉上滑落,仇皈急忙抬手握住她下落的手,輕輕放回臉上,仿佛她還不曾離開,嘴裏喃喃:“素兒,對不起,對不起。”
永昌三年,元後徐氏瑾素斃,帝大慟,親定諡號“貞元皇後”,稱其“朕之唯一摯愛”,同年七月,徐氏瑾纖入宮為繼後,正式開始了永昌帝統治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