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會首
青灰色的屋檐下。瞎了眼睛的老乞婆正抱著小孫女避雨。
小孫女道:「奶奶,我餓了。」
老乞婆只能道:「忍忍吧,馬上就有吃的了。」
小孫女乖巧的點點頭,不再叫嚷。
老乞婆愛憐的摸摸她的頭,心裡卻知道,這樣的天氣,路上沒幾個行人,施捨的人也少,難免是要挨餓的。
路的盡頭,一個行人裹著蓑衣匆匆而來,到了這片屋檐下,止住了腳步。左右看了一下,長街無人,不禁微笑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丟在屋檐下的破碗中,心道:這工作倒是容易得緊。
就在他直起身子想要離去的時候,忽然見得長街的盡頭來了一個人,沒有打傘也沒有披蓑衣,只穿了一身白色長衫,就這麼直直的走過來。很快就走到了這裡。
他驚疑的瞧了一眼這個年輕人,拉了拉斗笠,同這人擦肩而過,心裡鬆了一口氣。卻感覺手腕忽然被捉住,猛地回頭,見那雙眸子正緊緊的盯著他,充斥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卻又冰冷刺骨。
他打了個哆嗦,佯怒道:「你想幹什麼?」手已經摸向後腰,卻已被一拳打在臉上,身體微微浮起,而後落在地上,神智一時有些不清。
小女孩抱著包子,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看著這一幕。許仙輕吐一口氣,伸出手從小女孩的手中拿過包子,塞給她一角銀子,放緩了口氣道:「去買點別的吃吧!」卻不由想起了熬璃。
許仙掰開包子的一點皮,嗅了嗅,那股異味讓他的眉頭皺的更深。
張德安,你這是找死!
蓑衣人從那一拳中恢復了神智,見許仙背對著他,從腰間拔出短刀猛地向他身上刺去。許仙緩緩回頭,一雙眼眸,淡漠如月光。
公堂之上,那蓑衣人挨了幾十大板,就將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一切都是張德安的指示。
許仙立在堂下,負手而立。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在前世就已明了。自然不可能沒有防備,任由張德安下毒之後,再去救人反擊。而三皇祖師會自然也不是鐵板一塊,張德安宣布了他的毒計,當天晚上許仙就通過漕幫得到了消息。張德安啊張德安,這次需饒不得你。
陳知府瞥了一眼堂下的許仙,道:「許仙,你覺得呢?」對於這個許仙,他的心理難免有些複雜。他這個知府的位置就是梁王爺給的,在旁人眼中就是梁王派的人,而許仙卻和潘王之子一派過從甚密。前些日子梁王府來了一封私信,正提到此事,要他找機會整治一下許仙。
但他卻是存了別的心思的,不止是良心道義這些虛渺的東西,更是實在不願攪和到派系鬥爭之中,他這蘇州知府擱在蘇州真是天大一樣,但在京城這兩個龐然大物裡面,也不過是個卒子,二過河的卒子有幾個有好下場的。他馬上就是要當爹的人了,不想升官發財只想安安穩穩。
陳倫思慮著這些事情。反倒不怎麼在意這起投毒案。
許仙不卑不亢的道:「陳大人,學生只是適逢其會,其結果還需大人秉公判罰。」他有功名在身,自可見官不跪。
陳知府道:「好,去拿了張德安來。」又指揮衙役道:「給許公子看座。」
不一會兒功夫,衙役就將張德安帶到。張德安跪在地上,自然是大呼冤枉,涕淚交加的道:「小人根本就不認得這人,一定是許仙栽贓陷害,存心污衊小人,大人要給小人做主啊!」他心知事情敗露,股戰不已,卻是一口咬定是許仙污衊,但他斜眼望見面無表情的許仙,心中起了一陣寒意。
那蓑衣人道:「大人,真的是張德安將一瓶葯交給小人,許了小人十兩銀子。小人真的不知道裡面是鶴頂紅啊!」事到如今,他又如何肯頂這個缸。
這下兩邊攀咬起來,沒完沒了,若非衙役拉著幾乎要廝打起來。
許仙坐在一邊,只是沉默不語,如今情勢相移,道理全在自己這邊。若是這陳倫心中還有王法,自然能給予應有的懲處。若是只念著派系之分,一心要同自己過不去,那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無用。但他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若是陳倫真箇枉法,他就是施法也要誅滅了這張德安。
陳知府猶豫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拍驚堂木道:「張德安。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欺瞞本官。來人啊,先打二十大板。若是不招,哼。」倒是擺足了官威。
兩旁的衙役「諾」了一聲,上前將張德安按倒,水火棍齊上,就是一通好打。
陳知府同許仙不約而同的輕吐一口氣。秉公辦事,井水不犯河水,再好不過。
許仙穿越至今倒是第一次見古代官員審案。如今見了,雖然不會被所謂的官威所懾,也不禁嘆一聲「好威風」。擱在前世,警察打人也得藏著掖著,哪像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說打就打。
張德安自然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沒挨幾下就吃打不過,大呼求饒,願意招供。事情會有這樣的結果也在許仙的預料之內,但是張德安招供的同時卻又說道:「此事不知是小人一人,三皇祖師會的所有成員事先都知曉。」一來到大堂,他已經猜出,定然是三皇祖師會中出了叛徒,向許仙高密。才有這樣的結果。自然是含恨於心,如今事情敗露,自然要拉幾個墊背了。法不責眾,也能減免他自己的罪行。
陳知府自然三皇祖師會的成員都找來,在堂下烏壓壓的跪了一地。恨恨的望著許仙,當然更恨的還是張德安。人命關天,這可不是小事啊!
陳知府也怒氣勃發,指著鄭泰生的鼻子道:「鄭泰生,三皇祖師會是蘇州有名的醫會,一群大夫,不思治病救人。竟然勾結在一起下毒害命,成何道理。」
鄭泰生顫顫巍巍的道:「大人,我們真的不知道張德安要下毒啊!他只是說要把沉痾不治的病患送到百草堂去,大人,我們冤枉啊!」眾位大夫也一起隨之喊冤。
陳知府卻又看向許仙,道:「許仙,你是本案的受害人,你覺得呢?」他亦不想廢了三皇祖師會,畢竟這關係著蘇州眾多士紳。但許仙如果咬著不放,他也不好結案。如今將這問題推給許仙,若是許仙硬是不肯放過,那誰也怪不到他的身上來。
眾人的目光一齊落到許仙身上,心想這次三皇祖師會怕是保不住了,同行是冤家,就是他們自己如果有這種機會,也肯定要用來打擊對手。
許仙卻不想就此毀了三皇祖師會,進言道:「陳大人,也只有張德安這樣的卑鄙小人才想得出這樣的毒計,三皇祖師會的其他大夫定然是被他所蒙蔽,才會有這樣的結果。三皇祖師會建會已有百年時間,造福蘇州百姓亦是不少,萬不可因噎廢食,還請大人明鑒。」
眾位大夫都是驚訝不已,沒想到許仙會替他們說話。陳知府撫撫鬍鬚,心道:這許仙倒是懂得進退,不是個咄咄逼人之輩。
而後陳知府當堂宣判,將張德安抄沒家產,發配嶺南。雖然沒有判許仙為三皇祖師會會首,讓他有些小小的失望,但立刻抖擻精神。張德安面無血色的被帶下去,想要罵幾聲許仙,梗在喉嚨里卻說不出話來。
許仙心中對他雖無半分同情,這種不將人命放在眼裡的人,沒有值得同情之處,但在張德安就要被帶下去的時候,卻還是上前,道:「張德安。此番害人不成,是你的幸運。」
張德安強裝硬氣道:「許仙,這次是我敗了,但你也別太囂張。」
許仙道:「你可信世上有陰曹地府嗎?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前兩次都是為神所戲,若再不反省,死後必然要沉淪地獄,不得托生。要知道昧心之處必有照心之鏡。」
張德安想要反駁,但看著許仙坦然的眸子並無一絲得意的神情,反而多有嘆息,一時說不出話來。許仙揮揮手,任憑兩邊的差役將張德安帶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這幾句話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比起簡單的殺掉惡人,他還是更希望迷途知返。就是地獄火海的意義也更在於悔過而不在於懲罰吧!
陳知府皺眉道:「許仙,你也是讀書人,可知『子不語怪力亂神』。」
許仙躬身一拜,道:「學生知道了。」不欲在這上面同陳知府起口角,但「子不得行處,自有怪力亂神行之。」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就在陳知府要宣布退堂的時候,許仙道:「陳大人,學生另有一事,想要同大人商量。」陳知府一愣,微微頷首,許仙便隨著他到後堂。許仙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放在桌上。
陳倫漫不經心的道:「這是何物?許仙,你想要賄賂本官嗎?」在他想來,無非是些珍貴大補的藥材。
許仙道:「這是送給陳夫人的。」
陳倫皺眉道:「此話何解?」
許仙道:「前些日子陳夫人光臨百草堂,在下看出夫人懷的該是一對龍鳳胎。」雖然他曾對陳夫人說過這個判斷,但陳夫人卻未必能夠盡信,就是當時信了,事後也要懷疑,就未將這消息告訴陳知府。
陳倫道:「此話當真?」關係到妻子,他也難免緊張起來。中年得子,本是大喜,但是總怕生的不是兒子,如今得到這個消息,總耐不住心中一喜,但立刻板了臉道:「許仙,你可知妄言是什麼罪過,而這葯又跟我夫人有什麼關係?」
許仙微笑道:「學生敢以百草堂做保,若是不對,陳大人盡可去拆了我的招牌。這雖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是龍鳳胎必不容易生產,這瓶藥丸就是百草堂特製的安胎丸,可保大人母子平安。」
陳倫望著桌上小小的瓷瓶,才覺得珍貴起來。許仙神醫的名頭他也早有耳聞,比起即將誕生的麟兒,什麼梁王潘王都不在他考慮之內。卻又問道:「許仙,若真是如你所言,本府先在這裡謝謝你,但你還令有其他事吧,不妨說來聽聽。」
許仙道:「還有一件事就是,請大人任命我為三皇祖師會的會首。」
陳倫皺眉道:「你這是要憑此葯來賄賂於我嗎?」
許仙坦然道:「學生不敢,這兩件事各不相干,一個是在下身為大夫的責任,無論如何都敬給大人。而令一個是許仙自己的請求。」
陳倫道:「許仙,本府亦是科舉出身,聖上欽點。今日就勸你兩句。你也是功名在身的人,還曾在覲天書院就過學,自有廣大前程,若能中第,將來自然榮光無盡。何必做大夫,貪圖一個小小的三皇祖師會會首呢?」
許仙道:「多謝大人關懷,今年秋闈,學生就打算進第,若能中舉便要去往京城。但如今既然做著大夫,就要盡職盡責。醫者父母心,而為官者也總稱為父母官。雖然地位天差地別,但心意有略近之處。許仙的要求絕非為一己之私,還請大人明察。」國人最大的悲哀,就總是遇到一群沒有父母之心的父母官吧!
陳知府見他神情坦蕩,而且想到許仙到蘇州來的諸多義舉,而且這三皇祖師會在他眼中實在不值一提。終於道:「好吧,本府就答應你。」
許仙心中一喜,起身下拜,道:「多謝大人。」
陳知府又在堂中宣布「鄭泰生,你管理不力,不宜再擔當會首之職。從今天起,就由許仙許漢文擔任三皇祖師會會首之職。」
三皇祖師會中人面面相覷,但知府大人下令,他們也無法反駁,諾諾應是。
待到了衙門前,天空猶自落著細雨。
許仙招呼眾位大夫道:「今日難得人齊,請諸位大夫一起三皇祖師廟去一趟,我有些事想要宣布。」剛當上會首就拿出會首的派頭,雖然有些心急,但是未防他們回去之後,又一起琢磨著對付自己,反而散了人心。還是先將自己要做的事敲定下來。
知府大人的餘威尚在,誰也不願得罪許仙這新晉會首,雖然有些心裡不是滋味,但沒有張德安這類的人起頭,自然也就沒人反對。只是哄哄鬧鬧的,誰也不說不去,但也沒去的意思。
鄭泰生道:「既然會首都這麼說了,那咱們就走吧!」他本是庸碌的老好人,雖被取代了會首,反而是最沒意見的一個。想想剛才被知府大人指著鼻子問責,現在不做會首了,反而鬆了一口氣。
既然有人響應,又是上任會首,眾人都是景從。於是年紀最輕的許仙步履輕盈的走在前頭,後面烏壓壓的跟著蘇州城個大藥鋪的掌柜,路人見之側目。許仙自認不是什麼有領袖才能的人,前世連班幹部也沒當過。
穿越后也沒想過稱霸武林,一統天下之類的強事,只想著儘快把自己想要辦的事辦完。但如今領著這一幫「小弟」走在街上,也有一點點威風的感覺。餓,其實應該是「老弟」,身後這幫人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而他還不到二十歲。
許仙搖頭笑笑,權勢的魅力,正在於此吧!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會首。若真的是高官大將,一人呼,萬人應,那又是怎樣的感覺呢?但那畢竟不是他想要追求的東西,藉此機會,一鼓作氣將這件事解決吧!
路過百草堂,許仙先招呼了吳人傑,要他一起來。又囑咐下人帶上已經編好的醫書。
吳人傑驚訝的看著這一幕,道:「掌柜啊,這是怎麼回事啊?」
許仙笑道:「知府大人已經任命我為三皇祖師會會首了。」吳人傑原本以為他只是說笑,見他身後這些大夫面上頗不自然,這才信了。吳玉蓮喜道:「許大哥,你真的做會首啦,好厲害啊!」
許仙微笑應是,又上樓尋到了小青,囑咐了別的事。才領著眾人到了三皇祖師廟中。
三皇祖師會的構成很是特別,介乎會所與宗教之間。這廟也是眾人集資建起來的,長年接受民間的香火錢,作為會費。逢年過節也也常有些義舉,施粥施藥之類的。
古色古香的廟門上貼著門神,許仙能感覺到上面的靈氣,但如今亦不必放在心上,上前推開廟門,來到主殿西側,平日用來聚會的大堂,分別落座。
許仙和鄭泰生自然坐在上首,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許仙想說些什麼?鄭泰生搓搓手道:「許大夫,這次多虧了你才能保住三皇祖師會,以前多有得罪,還請多多包涵啊!但不知你讓我們來這裡,是要做什麼啊?」
許仙站起身道:「閑話不提,今天請諸位前來,只為一事。師叔,把醫書發給各位大夫看看。」
吳人傑帶著一個小箱子,聞言從中取出編好的一部分醫書,發給在坐的諸位大夫。諸位大夫拿到醫書,翻看了一下,神色各異。有的立刻如痴如醉的看下去。有的則大皺眉頭,對那些超時代的醫學理論十分之不認同,但看到那些珍奇的藥方也難免默默誦記。
但在座的都是大夫,幾乎沒有人不對這些醫書感興趣。但更驚訝的是,許仙年紀輕輕,如何編的出這樣一本醫書出來。鄭泰生有些激動的道:「許大夫,這都是你自己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