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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章 年大將軍

  第八百九十章 年大將軍

  李紱算是幸運的,因為他是文會試的副主考,不是武會試的。


  這些憤怒的舉子,即便衝進了李宅大門,也沒有李家僕人們擔心的事情發生。


  是啊,這些人尊奉孔孟之道,秉承著「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並沒有人敢隨意動手。


  但是一句句謾罵,一句句誅心之言,卻是入了李紱耳中。


  李紱站在屋檐下的台階上,沉著臉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平靜地看著因眾人的推搡倒地的大門。


  這會兒功夫,順天府的差役已經到了。


  為首的捕快,看見李紱身上的補服,小跑著上前行禮……


  *

  暢春園內,清溪書屋。


  康熙坐在炕上,看著理藩院送來西蒙古各部請求賑濟的摺子,眉頭緊鎖。


  這兩年,西北連年大旱,大批的牲畜死亡,不僅牧民餓肚子,就是有爵位的蒙古貴族,也有不少日子過得窘迫。


  西蒙古連著回疆蒙古,必須得安撫。可是蒙古人就是狼,喂不飽要咬人,餵飽了也不安分,康熙怎麼樂意填這個無底洞。


  再說,自打康熙五十二年以後,各地減免賦稅,朝廷也不寬裕。


  康熙揉了揉額頭,吩咐魏珠,道:「使人將這摺子送到戶部四阿哥處。」


  魏珠俯身接了摺子,應聲下去,才退到門口,便聽到有人道:「皇上,誠親王與雍親王求見!」


  「宣!」康熙在屋子裡聽見,揚聲道。


  這兩位手中捧著厚厚的文書,先後進門。


  「磨堪完了?」康熙待他們行過禮,掃了眼他們拿進來的文書,開口問道。


  「是,皇阿瑪,三月初六起,至昨日下午,今科中試之一百七十三人,接磨堪完畢。其中十二人文章俱劣,這十二應試舉人的原卷在此,還請皇阿瑪定奪。」三阿哥俯身回著,將拿來的答卷也雙手奉上。


  康熙點點頭,道:「呈上!」


  三阿哥上前幾步,將手中的答卷送到康熙手邊的桌子上。


  不管這文章內容如何,單說這歪瓜裂棗的字體,就引得康熙皺眉。他拾起其中一卷,從頭看了,雖無犯忌之處,但是實算不得好。


  他放下這卷子,隨意又拾起兩篇,沒有什麼毛病,八股做得平平,絲毫不出彩。他再翻翻下邊的,還有幾篇筆跡算是清晰,字體也能入目的,文章做得也將可。


  「就查出這些,沒有其他問題?」康熙撂下卷子,問道。


  「回皇阿瑪的話,按照規矩,每房兩名房官,需二人共同閱卷,商定取捨。這些磨堪中,兒臣等發現數卷只有一人印記的,不知是一人獨閱,還是二人同閱。」三阿哥躬身回道。


  康熙神情稍緩,雖是派兩個皇子追查此事,但是像「科舉舞弊」這樣給朝廷臉面抹黑之事,自然還是沒有最好。


  「剩下之事,就交給禮部。」康熙沉吟片刻,道。


  三阿哥、四阿哥齊聲應了,康熙擺擺手,剛想叫他們跪安,就見魏珠進來,道:「啟稟皇上,大學士王掞遞牌子請見。」


  不僅康熙聽了意外,連三阿哥、四阿哥都有些暗暗思量。


  這王掞雖還掛著大學士的職,沒有致仕,但是已經年將八旬,許久不在御前聽差。今日前來,不知為何事,難道是聽到「舉子不穩」的消息?


  康熙開口傳召,少一時,就將王掞晃晃悠悠地隨著魏珠進來,對著炕的位置,就要跪下叩拜。


  「趕緊扶了!」康熙顧惜老臣,忙對一旁侍立的三阿哥、四阿哥吩咐道。


  兩人聽了,趕緊上前,將王掞扶住。


  康熙又使魏珠給其看座,方道:「朕年前賜的人蔘,用了沒有?朕觀你氣色勉強,還當好生調理。」


  王掞聞言,已經從凳子上起身伏地,哽咽道:「君恩深重,愧殺老臣矣!」


  王掞早年曾為太子復立之事,與康熙君臣關係日漸生疏。


  如今見他這樣激動,康熙還以為他為早年之事的緣故,擺擺手:「陳年往事,愛卿不必放在心上。朕不是昏君,曉得老愛卿心懷社稷,並無存私之心。愛卿好生調理,朕還等著你身子好了,回到御前,七十歲君、八十歲臣,也是一段佳話。」


  老臣相繼凋零,康熙也心有戚戚然,看著王掞神情越發溫和。


  康熙這邊緬懷過去的崢嶸歲月,四阿哥看著王掞跪得筆直,卻是曉得要糟。


  這王掞不是「太子黨」,但是卻是奉承儒家正統,將嫡庶之分看得極重的。


  二廢太子后,他數次上摺子,請復立太子,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因此獲罪,原因就是康熙所說的,他並非因私心擁立二阿哥,只是奉承儒家正統。


  果不其然,王掞開口道:「皇上,臣伏見宋仁宗為一代賢君,而晚年立儲猶豫,其時名臣如范鎮、包拯等,皆交章切諫,鬚髮為白。臣愚,信書太篤,妄思效法古人……」


  不待他說完,康熙已是勃然大怒,喝道:「既知恩深,這就是的你對朕的回報?王掞,朕不願提此事,還不退下!」


  「臣萬死。懇請皇上,為社稷計,早釋二阿哥!」 王掞俯身在地,頓首懇求道。


  康熙的臉憋得通紅,氣得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屋子裡靜寂無聲,只剩下康熙的喘息聲。


  三阿哥低著頭,用眼神狠狠地盯著王掞的背影,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身為皇子,尤其是排行靠前,儲位有望,他盼著有人提立儲之事,但是那個人絕不能是王掞。


  王掞眼中,只有嫡出的二阿哥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其他皇子阿哥都是臣,或者是有異心的亂臣賊子。


  「老而不死,老匹夫!」三阿哥在心底咒罵道。


  四阿哥的心裡也一顫一顫的,他怕的不是王掞執意立儲,而是皇父捉摸不定的心思。


  正月里點他祭陵,前幾日又下旨,讓他在萬壽節之日祭太廟,這背後到底是真心……還是畫餅……著實令人費勁……


  *

  戶部衙門,本堂。


  接過蔣堅遞過來的條子,確認上邊並無曹頫之名,曹顒長吁了口氣。


  他問過曹頫,在場上到底答得如何。曹頫也知道皇上使人磨堪會試原卷之事,如實作答。


  因壓力過大,曹頫下場前好長一段時間都失眠。下場后,他的文章也做得平平,還不如平素里的順手,所以他才會以為自己指定是沒戲的。


  他這樣說,曹顒這個做哥哥的,少不得為他操心,尋人打了招呼,先一步得到磨堪進展的消息。


  如今,知道有十二人的卷子出了問題,沒有堂弟的名字,看來這下終於可以安心。


  回到府中,曹顒使人喚來堂弟,將這個好消息告之。


  會試過後,還有殿室,一甲、二甲、三甲分列,前程各異。如今曹頫聽了堂兄的話,終於不再忐忑,老實開始預備殿試。


  次日,就有御史因舉子聚眾之事,彈劾今科會試副主考禮部侍郎兼督察院左副都御使李紱。


  李紱本身兼著左副督御史的職,倒叫屬下彈劾了,引得六部官員幸災樂禍。


  大家背後說起來,都道:「小狗咬大狗,狂吠一通,忒是熱鬧!」


  曹顒聽了,卻曉得,科舉案要了了,這個李紱要替皇帝「背黑鍋」。總要有個人出來,為三月初四那日的「黃沙蔽日」負責,好堵天下悠悠之口。


  幾日後,康熙就有旨意下來,將李紱貶到永定河以工效力。


  六部里的低聲竊語,又有了新的內容。


  十二位御史聯名,請求復立太子之事,舉朝嘩然。康熙震怒,這十二名御史沒有「因言問罪」,大學士王掞卻是因有「結黨」之嫌被拘拿。


  同別人的蠢蠢欲動相比,曹顒心裡鎮定許多,隨便他們怎麼折騰,這二阿哥是出不來的。他將預備好的萬壽節獻禮,送至內務府,而後就等著萬壽節慶典。


  康熙口口聲聲說,不舉行慶典,但是御宇六十年,可謂古往今來第一人,他心中未嘗不是洋洋自得。


  所以,禮部聯合內務府,該張羅的還是要張羅。


  轉眼,到了三月十八,萬壽節這日。


  雖沒有宮廷賜宴,但是京城所有的王公大臣、還有外地進京賀壽的文武大員齊進宮恭賀。


  太和殿上,禮樂聲聲,肅穆莊嚴。


  間隔十餘年,曹顒再次見到年羹堯。


  列隊的外地文武大員有十數人,但是曹顒還是一眼就認出年羹堯。


  他穿著二品服飾,臉上已經褪去文人的儒雅,帶著幾分彪悍之氣。他督撫四川十幾年,將開國來騷亂不斷的四川治理得服服帖帖,這其中自是少不得震懾與殺戮。


  看著年羹堯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已經有幾分「年大將軍」的氣勢,曹顒卻是不爽得很。


  是的,非常不爽。


  曹顒為同年羹堯扯皮做的預備,都打了水漂。集總督印與巡撫印為一身的年羹堯,壓根沒有將曹顒這個新上任的戶部侍郎放在眼中。


  戶部那邊,他面都沒露,只是打發兩個屬官到戶部見曹顒。


  開國以來,進京的外地督撫,如此囂張,年羹堯當屬第一人。


  若是不幹曹顒之事,他樂得看熱鬧。


  年羹堯三十歲升督撫,是本朝最年輕的封疆大吏,這些年政績又是有目共睹,實有囂張的本錢。


  但是這份囂張的對面,站著本朝最年輕的二品侍郎,落到旁人眼中,這說什麼都有了。


  固然有說年羹堯囂張無禮的,還有不少說曹顒年輕、不能服眾的。


  曹顒無辜做了年羹堯「囂張」的墊腳石,心裡自然不能痛快。雖說他能安慰自己,同年羹堯交惡不是壞事,算是禍之福相依,但是卻無法抹去被掃了顏面的事實。


  官場上,最不乏的就是欺軟怕硬之人。


  曹顒若是退讓一步,往後少不得就要被人欺到頭上,是退無可退。


  現下,曹顒只能盯著年羹堯咬牙根。


  雖說同樣是二品,督撫大員是封疆大吏,侍郎只是副堂官,但是為何那些督撫進京,送冰敬、炭敬,連六部筆帖式都送到,這其中尤其是以戶部為重。原因無他,就是因為戶部捏著各省的財脈。


  曹顒心裡已經隱隱有些興奮,想要看到年羹堯變臉的模樣。


  辱人者,人必辱之。


  他曹顒不會主動去欺負人,但是也不會白白地受氣。


  這梁子,結定了。


  同曹顒一樣心裡不爽的,還有四阿哥。


  他的門人中,官職最高的就是年羹堯,加上如今年羹堯在四川,正是西北要地,所以分量越重。


  年羹堯的張狂,同四阿哥向來低調內斂的性子差距太大,使得他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尤其是這回戶部之事,固然明面上沒臉的是分管四川司的侍郎曹顒,但是如今掌部務的是他四阿哥。更不要說,曹顒對他向來恭敬,早已被他當成自己人。


  萬壽節后,年羹堯攜子過府請安時,四阿哥便對他道:「戶部衙門那邊,亮工抽空走一遭。好好的,鬧這麼一出,最後吃虧的還是你。」


  年羹堯聞言,挑了挑眉,卻是不以為然,道:「有主子在戶部,還有其他小鬼敢生事兒?奴才全賴主子照拂,戶部衙門那邊,冰敬也沒拉下,實懶得再去應酬。」


  四阿哥聽了,雖然對年羹堯對自己的依賴很滿意,但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上下打量年羹堯幾眼,道:「亮工,你不是行事魯莽之人,是否對曹顒有所誤會?」


  年羹堯聞言,笑道:「主子,奴才同曹顒井水不犯河水,何來誤會之說?」


  四阿哥尋思也是,年羹堯外放出京時,曹顒還在侍衛任上,兩人本就沒打過交道。


  四阿哥不好說的太深,畢竟還有年熙在場,不願落了年羹堯面子,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曹顒同你十三爺關係最好,你在京里,多少要給他留點面子。」


  年羹堯笑著應了,話題又轉到西北軍事上。


  年熙坐在父親下首,聽著父親與四阿哥的話,心裡有些不放心。


  他是年羹堯的兒子,自然曉得曹顒不是受了「無妄之災」,而是父親故意發作。


  年氏入雍親王府多年,好不容易誕下阿哥,年羹堯這做舅舅的,也是真心歡喜。


  這次遞摺子請求回京陛見,他也想要探望妹妹與外甥。沒想到還沒到京,就得了小阿哥夭了的消息,年羹堯心裡憋著一股火。


  待到了京城,他知曉小阿哥百日時,曹家送的禮平平,那心中的不滿終於找到宣洩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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