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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承旨

  第六百二十六章 承旨

  二月十六戌初(晚上七點),曹顒至交好友,完顏永慶之父萬吉哈病故。


  曹顒得了喪信,即刻進府換了石青褂子,快馬疾馳,往完顏府探喪。雖說名義上,完顏永慶已分戶另過,但是骨肉天倫,哪裡是說分就能分得了的?

  每次完顏永慶來信,話里提到父母的時候甚多,還提到弟弟年少,請曹顒多加照拂。


  有些事,不消永慶說,曹顒也會去做。再者說,雖說早年完顏永勝同他有些齟齬,近些年往來還算親密。


  伯爵府已經掛起來白燈籠,匾額上也都已用白布遮了。


  伯爵府的僕人已是忙做一團,曹顒過靈床前拜了,又去探望了福惠郡主。


  少不得再問問完顏永勝,治喪布置如何,可有需要幫把手的。


  永勝卻是正遇到難處,原來這邊還沒有置辦壽材。


  按理,萬吉哈已是花甲之年,中風卧床了幾年,當早預備下這個才是。


  永勝提過一遭,卻是被福惠郡主打了兩巴掌。按照福惠郡主的意思,總要丈夫過了六十六壽辰,再預備這個東西,省得忌諱。


  雖說使人往棺材鋪去選材,但是匆促之間,也沒有什麼上等的壽材。有兩個現成的,價格又偏高了些。


  曹顒聽他話中之意,像是銀錢不湊手,道:「等會我回去,打發帳房先送些銀子過來,你這邊先用著。」


  永勝面上帶了幾分感激,曹顒又道:「是不是明兒要使人往西北報喪?」


  永勝聞言,面上帶著痛苦之色,沉聲道:「大哥那邊,暫不報喪,這是阿瑪臨終交代,說等大哥從西北軍中回來再說。他老人家,是盼著大哥能建功立業。我正是想同孚若說此事,大嫂那邊我已打了招呼,大哥書信往來的除了家裡,不過就孚若那邊。還望孚若成全阿瑪愛子之心。」


  說到最後,饒是永勝是個漢子,也不禁帶著些許哽咽。


  曹顒心裡也不好受,這個時候講究孝道。永慶不能見父親最後一面,這將使他終身抱憾。


  不過,曹顒也能明白萬吉哈的慈愛之心。好不容易西北大戰在即,正是掙軍功的時候,若是報喪到軍前,永慶回京奔喪,丁憂三年,卻是錯過了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雖說康熙五十一年,驅逐永慶離開伯爵府的是萬吉哈。但是父子骨肉,心裡終是惦記的。要不然,也不會憂慮傷身,中風卧床。


  完顏家的族人、姻親,得了消息,陸續往這邊探喪。


  曹顒見自己也實幫不上什麼,呆了一會兒,便回府了。


  到了府里,曹顒吩咐張義從賬上支五千兩銀子,連夜給完顏家送過去。


  回到梧桐苑時,天慧已經去東屋睡了。上房就留著一盞燈,初瑜坐在炕桌邊,鋪了筆墨,不曉得寫什麼。


  見曹顒回來,初瑜起身侍候他更衣,也問及完顏府的喪事。


  萬吉哈的年歲同曹寅相仿,就算他身子這幾年不好,曹顒也沒有想到他說沒就沒了。


  不只是萬吉哈,馬俊之父的身子也不算好,父母那一代人,都陸續老了。


  初瑜曉得曹顒與永慶親厚,從炕桌上拿起一張紙,道:「剛才叫人拿了府里對外紅白喜事的隨禮冊子,給那邊擬了禮單,額駙瞧著,可需要添減的地方沒有?」


  曹顒接過,掃了一眼。雖不曉得平素的例是什麼,但是林林總總的,看著也算豐厚。


  「不失禮就好,這些不過是要個面,給人看的。明兒使人過去問問,那邊府里的餑餑訂了別人家沒有,沒訂的話,讓鋪子那邊騰出個爐來,供應那邊府里。」曹顒將禮單撂在一邊,坐在炕上,喝了半盞茶。


  「可憐簡王府大福晉,今兒還是她生辰呢。往後再過生辰,就是老伯爺祭日,卻是再也歡喜不起來了。」初瑜一邊收了筆墨,一邊嘆道。


  曹顒想到方才在簡王府小院子聽到的話,楊子墨要名分了。簡親王向來行事隨心,這次會顧忌到岳家白事,將養外室的消息壓壓么?

  雖說已經是睏乏,但是喝了茶的緣故,曹顒倒是有些睡不著。迷迷糊糊的,將到三更天才闔眼。


  到了四更,曹顒又被喚起,今兒暢春園有朝會,要趕到丑正(凌晨二點)在西直門出城。


  宿醉難忍,曹顒只覺得頭疼欲裂,也沒有什麼食慾,喝了半碗蛋花湯,就撂下筷子。


  出了梧桐苑,到了蘭院門口,曹顒望了望裡面,見上房燈火起來,才與初瑜一道進去請安。


  自打李氏再次懷孕,曹寅心疼妻子,每逢出城朝會時,便叮囑李氏無需早起。


  李氏哪裡是嬌縱的人?除了懷孕最初幾個月,嗜睡起不來外,往後仍是跟著早早地起了,服侍丈夫上朝。


  曹顒進去時,李氏正給曹寅正衣冠,見兒子臉色難看,唬了一跳,忙上前過問緣故。


  曹寅望向兒子的目光則是帶了幾分責怪,皺眉道:「多大人了,還不曉得照看自己,就勞你母親掛心!」


  這老兩口,越發膩乎了。


  曹顒相信曹寅此刻,對妻子的關心,指定是大於兒子的。說不定老人家心中正吃兒子的醋,所以才不給曹顒好臉色。


  曹顒哪裡會同他計較,扶著母親到炕邊坐好,道:「昨天事兒多,晚上沒歇好。等兒子下晌在衙門裡偷偷補個覺,就好了。」


  李氏聽了,遲疑了一下,道:「要不要叫媳婦給你預備塊毯子?別再睡沉了著涼,這天雖漸暖,屋子裡也陰冷。」


  曹顒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道:「不用,因要半夜趕路,兒子裡頭穿了好幾層衣服。我又不是長生,母親就放心吧。」


  李氏摸摸了曹顒的袖子,見確實穿得不少,方鬆了口氣,道:「打小你在老太君身邊,跟個小大人似的,為娘的想要過問兩句,也插不上嘴。再大一些,卻是放你一個人在京里吃苦,說起來都是我們做老的對不住你。」


  這話里話外,卻是帶了感傷。


  曹寅「咳」了一聲,道:「大半夜的,說這個做什麼?倒是叫孩子們難受,時辰不趕趟了,該走了。」說到這裡,對初瑜道:「天還早,一會兒讓太太再歇歇。」


  初瑜應了,隨婆婆一道送公公、丈夫到廊下。


  到了前院,曹寅的馬車已經預備好,小滿也牽了馬等著曹顒。


  到了馬車跟前,曹寅回過頭來,對曹顒道:「我有些話要問你,上車來。」


  曹顒帶著幾分疑惑,隨即也上了父親的馬車。


  東一句,西一句,卻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曹顒這才恍然,原來不過是見他疲勞,才喚他一塊上車的。


  都說母愛如山重,這父愛恰似海深。


  曹寅待他如此,萬吉哈待永慶,也是這樣。


  果不其然,待在西直門出了城,曹寅便道:「為父眯眯,你既沒睡好,也小憩會吧!」


  父子兩個收了話音,曹寅闔眼假寐。曹顒卻沒有睡意,想想永慶,又想到父親也將甲子,心裡已有些慌亂。


  雖說藏了不少秘密心事,不能諸事對曹寅提及,但是他心裡對曹寅未嘗沒有依賴。


  「父親,要長壽啊!」曹顒輕嘆出聲,低不可聞。


  馬車到達暢春園時,已經是卯正(早上六點),這邊已經到了不少官員。


  眾人皆是拿著腰牌,進了園子,在箭廳這邊等著聖駕。


  少一時,宗室諸王、皇子阿哥也陸續上朝來。


  十六阿哥將曹顒叫到一旁,臉上儘是歡喜,道:「已經有準信了,你算是得償心愿。」


  曹顒挑了挑眉,道:「請往熱河的摺子批了?」


  「嗯,昨兒晚上我給皇阿瑪請安時,皇阿瑪特意提及此事,已經是肯了。」十六阿哥拍了拍曹顒的肩膀,道:「這個,你卻是要好生謝我。我提了提你家在那頭沒宅子,皇阿瑪還說要問過內務府,賜宅子下來。」


  「謝是當謝的,只是賜宅?會不會太招搖?」曹顒實是怕了這口風浪尖的日子,掂量著道。


  十六阿哥擺擺手,道:「賜宅雖是殊榮,卻也不算什麼,你才立了一個大功,這點還當得起。你年紀輕,已經是位高爵顯,再陞官才叫招搖,還不若得些實惠的。面上好看,也能震懾小人。」


  想著即將能出京轉轉,曹顒只覺得心裡暢快不少。


  「十六爺,有沒有信兒,今夏隨扈熱河十六爺也差不離吧?」曹顒問道:「這一去半年,要是十六爺不在,怕是住些日子就要膩了。」


  「差不多,如今皇阿瑪脾氣躁,能陪著他老人家說上話兒的沒有幾個。我不惦記那把椅子,也不貪財,不過是想著哄他老人家歡喜,儘儘孝心罷了。皇阿瑪曉得這點,待我也親。」十六阿哥說著,臉上卻隱隱地帶著幾分憂心:「不瞞孚若,我心裡也怕。萬一……我們娘幾個,還不曉得是什麼下場……如今,只盼著皇阿瑪萬壽無疆……」


  不管是帝王之家,還是官宦之家,父子仍是父子。在兒子心中,父親都是擎天的存在。


  看著十六阿哥這般不安,曹顒倒是有些不忍,摸了摸下巴,笑道:「十六爺忘了我說過的話了?」


  「什麼話?」十六阿哥見曹顒笑得古怪,問道。


  「十六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福祿之相。加上十六阿哥不貪,無欲則剛,王佐之相啊!」曹顒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裝神弄鬼道。


  兩人早年雖言行無忌,這幾年大了,說話也規矩起來,卻是難得見曹顒這個模樣。


  十六阿哥不禁失笑,道:「這都幾年了,難為你還記得這話。你善財童子都做了,保不齊這半仙也做得。卻是借你吉言,若是爺真當了王爺,就……就送你一個金美人,看著過癮,還不影響你們小兩口恩恩愛愛……」說到這裡,帶了些許調笑道:「老實交代,這次去熱河,是真厭了京里,還是借著由子偷懶,想要帶著初瑜去玩兒?」


  曹顒面上現出正經,看著十六阿哥,道:「這個,卻是天機不可泄露。」話音未落,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十六阿哥見曹顒如此,撇了撇嘴道:「帶著媳婦就帶吧,難不成還要帶著女掌柜去?你半年不在京城,想過那邊沒有?九哥的性子,能按捺住多久?聽說她的銀子,十三哥使了,那就讓她入了十三哥門下得了。十三哥雖沒爵位,到底是皇子。這年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反而忌憚光腳的。」


  曹顒原也是此意,同韓江氏提過。


  可是韓江氏已經往揚州去信,要收養母族的表侄為嗣。她有心隱退,但是卻不願投身為奴。畢竟那不是她一人之事,子孫後代要世代為奴。


  自打田氏出事,她心灰意冷,想過回揚州隱居。


  雖說事情到這一步,有韓江氏露財惹禍的緣由,但是根本上還是受池魚之殃。


  曹顒就算不喜歡她,也不會將這是非過錯推到一個小女子身上,以求心安。


  在京城還好,有曹家與初瑜庇護;若是到了揚州,天高皇帝遠,八阿哥的門人爪牙,想要佔了個小媳婦,程家人還能強出頭不成?

  一時半會兒,沒想到如何安置韓江氏,韓江氏就在曹府暫住下來。


  現下看來,往後說不定就不用為韓江氏操心了。曹顒想到楊子墨說起韓江氏時,甚是親近,兩人之間像是有什麼恩義往來。


  曹家是臣下,簡親王府卻是宗室。


  就算九阿哥是皇子,爵位不過是固山貝子,差雅爾江阿好幾級。雅爾江阿是連太子都敢抗衡的鐵帽子,區區一個皇子,自然不放在眼裡。


  再說,對於宗人府宗令雅爾江阿,八阿哥那邊向來是拉攏的,怎會主動得罪?就算九阿哥貪財,怕八阿哥也會加以勸阻。


  雅爾江阿府下雖也有不少產業,但是他卻不像九阿哥那般貪財。在銀錢上,大方的多,為人又愛面子,才不會拉下臉來,貪圖韓江氏的身家。


  說起來,倒是幫曹家減了個包袱。


  不過世事向來禍福相依,如此一來,卻是該想法子,讓四阿哥不要誤會才好。要不然的話,就是得不償失。


  少一時,到了辰初(早上七點),康熙駕到。


  朝會開始,先是吏部尚書奏事。


  大計天下官員,卓異官三十六員、貪酷官九員、不謹官三十三員、疲軟官十二員、年老官五十三員、有疾官三十二員、才力不及官二十四員、浮躁官十九員,分別升賞處分如例。


  隨後,則是幾位外省大員的調動。


  貴州按察使白潢升為湖北布政使司布政使,四川建昌道王沛憻升為貴州按察使司按察使。順天府尹王懿為大理寺卿,國子監祭酒余正健為順天府府尹。


  吏部事情奏完,接著的是禮部。


  安南進貢貢品,已至京城,請交於內務府查收。


  康熙的心情看似不錯,聽了這個奏事,道:「安南國年例進貢犀角象牙等物,物既沉重,道復遙遠,運送未免勞苦,非所以柔遠之意。嗣後著將犀角象牙,免其進貢。」


  少不得禮部官員與幾位大學士,上前一番頌德之音。


  曹顒站在隊列中,支起耳朵,等著兵部的奏事。


  西北軍情如何,他只曉得個大概,卻是有陣子沒聽到消息了。因衙門不同,這個又不好太過打聽,要不委實惹眼。


  康熙五十五年,十四阿哥領兵出征是在康熙五十七或五十八年。這其中還有兩、三年的功夫,西北那邊莫非要一直僵持下去?

  就算完顏家不使人軍前報喪,完顏永慶被瞞住,但是落在外人眼裡,說不得就要有人說永慶貪圖功名,辜負親恩。


  若是十四阿哥出征,是康熙五十七年上半年,永慶在孝期,或許趕不上。若是下半年或次年,那永慶孝期已過。


  想到此處,曹顒尋思,明日完顏府「接三」時同永勝商量商量,看有沒有妥當的法子。


  朝會最後,提到聖駕明日出京,隨扈皇子為十二阿哥與十六阿哥。大學士與六部堂官都有隨扈之人,內務府這邊,御前聽差的是觀保與馬齊兩位總管。


  曹顒去熱河的旨意並沒有明發,但是康熙在散朝後召見了曹顒。


  倒像是公事公辦,提及熱河行宮幾處園子的修繕,不外乎用心辦差等語。直到最後,才提了一句,早朝前已經下口諭給馬齊,從內務府在熱河的產業里,挑一處宅子賜給曹家。


  曹顒聞言,少不得叩首謝恩。


  康熙卻是沒有立時叫起,過了好一會兒,方道:「你也不必傷心,你的委屈,朕記下了!」


  話中,帶著些許無奈。


  曹顒嘴裡道「不敢」,心裡已經是無語。


  做皇帝也不容易,為了維護皇家體統,連教訓兒子,也不好肆意。或許在他眼裡,曹顒實不算什麼,不至於他拉下臉來,教訓九阿哥去。


  未了未了,康熙又讓曹顒到太後宮請安。


  雖說是皇孫女婿,但是除了新婚與每年的聖壽節,曹顒還真沒有什麼機會去給太后請安,畢竟他是外臣。


  雖說奉了康熙口諭,但曹顒還是有些彆扭,到了太後宮請見。


  太后倒是透著溫煦,話了幾句家常,才打發曹顒出去。


  還未出園子,就見十六阿哥迎面過來,上前道:「我剛去尋你,怎麼又去太後宮了?」


  「皇上口諭,好像也是為熱河行宮之事。」曹顒見十六阿哥換了常服,道:「十六爺要進城?」


  「嗯,明兒離京,差事都安排完了,去十三哥那邊轉轉,正與你順道。」十六阿哥回道。


  說話間,兩人出了園子。


  他們兩個加上隨行的長隨侍候,攏共二十來騎,揚起一陣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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