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4 二更

  重活一世,江扶月不想原諒。


  如果放過太輕易,那背叛的代價不是太輕了嗎?


  樓明深看著她,那雙眼裡充滿了防備與警惕,再也看不到曾經的縱容與親近。


  姐——


  他動了動唇,差點就要喊出來。


  江扶月卻先一步開口:「有事嗎?」


  如見陌生人的語調,淡漠得近乎無情。


  「我去見了明聿。」他說。


  江扶月表情不變,隻眼底閃過一抹冷凝。


  明聿肯定不會說出她的身份,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他已經查到什麼,想找明聿求證。


  果然——


  「我都知道了。」他看著她,灼熱的目光似要將她洞穿,直擊靈魂,「姐,你回來了對不對,你終於回來了!」


  說完,兩行淚水從他眼眶滑落,順著臉頰一路蜿蜒,越流越多,像開閘的洪水,根本止不住。


  江扶月愕然。


  在聽到他說見過明聿的那一刻,江扶月腦海里預判了很多種他認出她后可能發生的情形。


  或惡語相向,或劍拔弩張,甚至一決生死,再殺一次!

  總之不是什麼溫馨場面。


  但唯獨沒有料到,他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只開口說了兩句話就哭得稀里嘩啦。


  「姐對不起,我知道你不肯認我一定是因為怪我,怪我引你回老宅,害死了你——」


  他一邊說,一邊哭,然後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一路朝她跪過來。


  昂貴的西裝褲摩擦在臟污的地面,他打理周正的髮型也亂了,臉上更是淚水漣漣,毫無形象。


  他停在江扶月腿邊,在她想要避開的時候,突然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腰,頭貼在她腹部——


  「姐,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沒想到樓明心居然敢那麼做,我叫你回家,真的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頓飯而已。」


  「我什麼都不要,甚至可以不姓樓,我只要你活著!」


  江扶月沒動,任由他抱,看眼淚打濕了風衣,在上面留下一團深色的水漬。


  她眼神冷漠,語氣更涼:「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你得到了樓氏,成為家族掌權人,這些都是事實。」


  樓明月的死,樓明心和樓明深都是既得利益者,這點無法否認。


  「不,不是這樣的」樓明深搖頭,手上力道更緊,他急於想要抓住什麼,可越用力,那種縹緲的感覺就越強,他覺得自己抓不住了,靈魂彷彿破開一個大洞,在一點一點被侵蝕,恐懼爬滿了內心,「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錢給你,公司給你,命都給你。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江扶月最終還是一步步退開,站到距離他兩米遠的位置。


  他跪著,卑微地仰望,淚水模糊了雙眼。


  樓明深渾身都在顫抖。


  他看懂了她眼中的決絕。


  「就算當年的事你沒有參與,但樓明心是你親姐姐,血脈相連,我可以不恨,卻做不到還像以前那樣待你。」


  「明深,」江扶月眼裡閃過憐憫,也有遺憾,但最終都隨風散去,化為平靜,「我不是樓明月了,過去的二十年也無法再回頭,我們就這樣吧。」


  前世姐弟,今生陌路。


  各自安好。


  「不不要」樓明深搖頭,「姐,你別這樣,明聿等了你二十年,我也在等啊!為什麼他可以圓滿,我卻不能?」


  他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知道,你最討厭背叛即使當年我不知情,卻也無形中做了推手對不起」


  「你不會原諒我了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


  他表情恍惚,說話也顛三倒四。


  慘白的臉色彷彿受到致命打擊。


  江扶月嘴角抿緊,對於樓明深,她無話可說,也仁至義盡。


  恰好這時,一輛卡車由遠及近,慢吞吞朝這邊開過來。


  是拖車公司到了。


  江扶月:「你走吧,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說完,越過他,朝自己的車走去。


  「姐——」


  樓明深叫她。


  江扶月回頭,下一秒瞳孔收緊,「你做什麼?!」


  只見樓明深站在高速護欄上,臉上猶有淚痕,表情卻很平靜。


  「姐,我欠你一條命,今天就還給你。」


  說完,張開雙臂,向後仰去,那一刻他臉上充滿了解脫的微笑。


  二十三年了,原來比失去她更難受的是她不認他。


  她恨他啊!


  「明深——」


  在翻出護欄,滾落山坡的那一刻,他聽見了她的慌亂驚惶的喊聲。


  足夠了


  凌晨兩點,一輛救護車風馳電掣朝中心醫院駛去。


  渾身染血、生死不知的樓明深被推進急救室。


  江扶月坐在走廊椅子上,慘白的燈光打在她臉上,讓她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靜默。


  她沒有哭,甚至看不出任何憂傷或悲痛,但她單薄地坐在那裡,就讓人感受到無盡的凄冷。


  「月月——」男人走到她面前,蹲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


  溫熱的掌心傳遞著熱度,讓她眼珠子動了一下。


  目光聚焦,對上謝定淵擔憂的雙眼。


  她扯出一個笑,卻比哭還難看。


  「我」


  「什麼都別說,我已經知道了。」


  在這之前,他已經處理好警方那邊的相關事宜,拖車公司的人也都給了封口費,消息也第一時間對外封鎖。


  他把一切處理好了,才來到她面前。


  從路段監控和拖車公司目擊者的口供,他大致了解了事情經過,卻唯獨想不明白,樓明深為什麼會在江扶月面前痛哭流涕,不惜下跪,甚至在她面前自殺。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他把江扶月擁進懷裡。


  用掌心輕輕摩挲著她單薄的後背,一點一點傳遞熱量:「沒事了」


  明聿匆匆趕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女孩兒靠在男人懷裡,是絕對依賴與信任的姿態。


  男人則在她耳邊低聲安慰著,眉眼寫滿溫柔,入目儘是疼惜與憐愛。


  印象中,無論是以前的樓明月,還是現在的江扶月,她都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幫忙,更別說安慰。


  只有弱者才會把自己狼狽的一面展現於人前。


  那如今呢?


  她那麼安心坦然地靠在謝定淵懷裡,彷彿巨輪找到了停泊的港灣。


  原來

  不是她不想停靠,而是從前沒有足夠寬闊的港灣能讓她駛入。


  她靠不了,便只能一往無前,踏碎風浪。


  明聿笑了,嘴角泛著苦。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輸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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