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一三章 獻畫
沈嬌嬌這兩日心中越發的心憂。
華星闌一連兩日向朝中告了假,不理政事,倒是帶著她在京都閑逛,今日還領著她出了京都,閑適拿了魚竿陪著她釣魚。
華星闌的百般寵溺,卻教她無所適從來:“到底怎麽了,你這兩日突然閑了下來,不會是被陛下貶了官兒了吧。”
華星闌手拿著魚竿,神情閑適,順手還丟了個洗淨的果子給她:“是啊,往後沒有俸祿,隻能靠沈姑娘養活了。”
沈嬌嬌急道:“你若是當真丟了官也就罷了,你這般總教我覺得……華星闌,你莫不是生了病,不久於人世,所以……”
華星闌咳嗽了一聲,看著她,眼中波光動了動:“我陪著你,你不高興嗎?”
沈嬌嬌愣了一下:“高興,就是我這心裏總是不安,總覺得似是山雨欲來。”
華星闌沒想到她的感覺竟這般準確,他將目光轉向一動不動的魚餌,這京都莊子裏的魚成天被人喂著,麵著魚餌都能抵住誘惑,他同沈嬌嬌坐在這兒大半個時辰了,竟一條魚沒調上來。
——又或許是沈嬌嬌半點不安分,總將魚嚇跑的緣故。
“沈姑娘,我可能要去西南了。”
沈嬌嬌愣了一下:“西南?哪個西南?”
華星闌避開她的目光,聲音低了下去:“大黎的西南,邊疆。”
沈嬌嬌聲音顫動起來:“是,是要有戰事了嗎?”
“或許是要有了,西南多方來報,情況已近一觸即發的地步了,朝中武將雖多,可熟悉西南邊防之人寥寥無幾,一時之間能領兵之人並不多。”
沈嬌嬌手一動,握著的魚竿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她趕緊將其撿了起來,這一番動作,她的眼圈便紅了。
華星闌早知若同她明說,會有如此情況,本想好好陪著沈嬌嬌在京都再玩兩日,等到最後再說,可是他沒想到,沈嬌嬌竟敏銳至此,他什麽都沒有說,甚至朝中都沒有傳出消息的時候,她便開始心神不寧。
看著沈嬌嬌眼圈泛紅,他有些手足無措:“對不住,我……”
他勸道:“其實,其實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朝中不少武將其實都暗暗關注著邊境,這些年自西南歸京都將領也不在少數,若當真朝中要有將領領兵西南,我也不是唯一人選,若是你不願意我去,我……”
他終是沒將下文說出來。
身為朝臣,又為武將,他甚至比陛下還知道領兵之人的重要,自西南歸京都的將領雖多,可不是年事已高便是文將,朝中能擔起領兵之責的人當真極少,他熟知邊境,又有領兵抗敵的經驗,朝野上下,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何況,大丈夫立命於世,建功業民,保家衛國,實乃職責。
他希望,沈嬌嬌能夠支持他。
可沈嬌嬌一哭,他那些大道理,好像都說不出口了。
他伸出手想摸了摸沈嬌嬌的頭,可又覺自己不能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若是天子詢問,他……必定會應承下來。
沈嬌嬌抹了一下眼睛:“從前你在戰場上,受得最重的一回傷,是什麽?”
華星闌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才道:“也……也沒有特別重……”
“不要騙我……華星闌,求求你,別騙我……”
華星闌沉默下來,良久,他冷靜開口:“有一回,敵軍突然襲擊,雙方廝殺之間,敵軍有人用箭對準了我,那一箭,傷在這裏。”
他伸手握住沈嬌嬌的手,將她的手按到心口旁,不顧沈嬌嬌又湧上來的淚水:“那一回,軍醫在我軍帳中待了三日,不敢合眼,因為藥材缺了幾味,高和連夜縱馬,跑死了三匹馬,替我買到了那味藥,然後,我就醒了……”
沈嬌嬌咬住唇,忍著不抽泣出聲,可淚水不住的滾下來,以致於連華星闌的臉都模糊了去。
“你要去戰場,我不能攔你,但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華星闌不曾鬆開她的手,反是握得更緊:“我會活著回來。”
沈嬌嬌點了下頭:“我會等著你。”
“唉,你們魚釣上來沒有……”
身後突然傳來王白的聲音,沈嬌嬌立即將眼淚擦了幹淨,定了定心神,卻是不敢轉身:“快了快了。”
今日華星闌約她前來,王白正好也喊了沈蝶一處玩兒,四人便湊到了一處,本是說好了,她同華星闌在此處釣魚,王白則同沈蝶去準備其他吃食——大多皆是身邊的丫頭小廝伺候,哪裏真用得著他們動手。
小廝們先抓了幾條魚上來做好了菜,可沈嬌嬌同華星闌卻是一直未歸,王白等得心急,便親自來喚著二人回去。
華星闌知沈嬌嬌不願在人前示弱,便主動回了頭與王白說了幾句,又應了馬上過去。
得右兩人一條魚都沒釣上頭,王白嘲笑著二人功力不深還攬了活兒,這才背著手回去。
沈嬌嬌在一旁也對水整理好儀容,起身看了一眼華星闌,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到他的心口處。
得受什麽樣的傷,才能嚇到軍醫三天不敢離帳。
他又多少次在這生死之間徘徊。
沈嬌嬌將手放到華星闌的手心,低著頭由著他牽著她往前走:“箭射來的那時,你在想什麽呢?”
華星闌愣了一下,忽然笑道:“若是知道有箭射過來,我都躲了,哪裏還有工夫想什麽……不過那時病重,倒在床上,閑來無事倒是想過了好多。”
“想什麽?”
“想為什麽病了就要忌口,那段時間軍醫老管著下麵的人,天天讓我喝藥,又不讓我吃這個吃那兒,嘴裏淡得很。”
“還想著怎麽報複回去……等我好了後,我當真領著人追到人家家門口打了幾架,我贏了。”
“不過大都時候都覺得很無趣,躺著,什麽事都做不了,就像你書局裏賣的那種話本子,軍中原先也有過一本……我不大喜歡看,但那本書上的內容,我都能倒著背出來。”
沈嬌嬌聽著他絮語,盡力描繪著他在軍營中的一點一滴,就像是她手下的畫,一點一點,將輪廓描繪出來。
沈嬌嬌抬頭看著他,陽光在華星闌臉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半麵臉浸著光,另半麵臉藏在陰影之下,她突然停住了步子,輕輕地,溫柔地,抱住了華星闌。
華星闌愣了一下,以同樣珍重的姿態回抱了她。
亭下,王白同沈蝶看著兩人相擁,對視一眼,又萬分尷尬別開了臉去:“早知如此,還是讓他們繼續釣魚才是。”
*
西南之亂還未起,天子的生辰先到了。
大黎到底國力強盛,一時各地使臣自八方而來,齊聚京都。
旁人如何沈嬌嬌不知,但林掌櫃確實是高興壞了。
“姑娘啊!那些使臣,來買我們的書畫,那銀子都跟不是銀子一般,有些人,直接拿著珠寶就來換了。”
沈嬌嬌頓了頓:“他們買的最多的,是什麽?”
她原以為會是什麽經史古籍,卻沒想到林掌櫃手舞足蹈的說:“話本子!”
“先前店裏有幾冊不怎麽好賣的話本子,這兩日都被賣光了。”林掌櫃眼中都放著光:“姑娘,你先前那幾卷書,這兩日我已經讓人在抄了,你若是有空,便將後麵的情節寫一寫,這使臣在京都,怕也就一月光景,咱們得抓住機會啊。”
沈嬌嬌本想著拒絕,突然又記起華星闌那日說的話,想了想自己如今的積蓄,她點了點頭:“明日一早,我讓人送過來。”
連熬了幾個晚上,她終於將拖了幾月的話本子完結了,還就著京都最近百姓喜好的口味新寫一篇狐理同大官的故事。
她坐在沈府的回廊下,趴在欄杆之上,看著倒映在池裏的月亮。
天子生辰是個好日子,十五月圓,圓滿之意。
她伸手取了一旁的魚食,無聊投到月影那處,水裏的錦鯉探頭來吃,那月亮便如碎開的金子一般蕩漾起來。
天子生辰,百官入宮祝賀,早早的,父親便帶著母親同沈蝶一處進了宮裏——她雖是沈家義女,可卻是沒有資格入宮的。
華星闌亦是朝中官員,也是要入宮的。
所以今日隻有她一人。
不想寫話本子,想來想去,便想著沈府這池魚了。
才喂了兩口,突然瞧著婢女跑過來:“陛下有召,請姑娘入宮。”
——“姑娘下回見天子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你是淮上柳的掌櫃。”
沈嬌嬌一愣,竟當真會有再有得見天顏的機會?
可到底是為了什麽,她需要向陛下說出這番話來?
進宮路上,她委婉向隨行的宮人打聽了一下,這回的宮人倒是體貼,輕笑著便將事情原委告知。
王白賀天子壽宴,獻上的禮物,是一卷畫——淮上春景圖。
此畫技藝高超,在一眾使臣麵前出了大風頭,聖心大悅,又聞畫師乃是當今在世之人,細問之下,還是一女子,得知了她住在沈府,當即便讓請了她入宮。
沈嬌嬌有些無語。
在小道士說出那句話後,她曾不止一次想過自己會因為什麽原由能再見天顏,卻沒想到,是王白獻了她的畫——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已經不容沈嬌嬌再揣測王白了,天子的宮殿已近在眼前了。
沈嬌嬌聽到宮殿內裏傳來聲音。
——“大黎畫師沈嬌嬌,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