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葬禮5
夜幕深深，寒露如霜。
??但長陽街上卻是熱鬧非凡，人頭攢動。
??每個人的手裏都提著或大或小的雲燈，那些沒有的，也急忙到街道兩旁羅列的攤鋪前去買，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孟嫿隱坐在馬車裏，看著自己的虎口發呆。
??已經不流血了，但明顯能看到一個紅點。
??而且，隱隱的還有一些痛，這痛也怪異的很，輕輕碰一下，竟莫名的揪心。
??喜娟興奮的看著窗外的人群，就在這個時候，趕車的問月突然疑惑著反問了一句：
??“文秀？”
??喜娟皺了皺眉頭，左右打量了一眼，還真讓她在不遠處的人群後瞧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當即臉色一變。
??“文秀？小姐，是文秀，是郡王府的車。”喜娟指著窗外驚聲道。
??孟嫿隱探了探身，透過窗簾的縫隙看了一眼，的確是常罄的馬車，文秀是她的近身侍女，她雖然沒露麵，但她肯定就在車裏。
??“常罄郡主不是被禁足在郡王府嗎？”問月不解。
??喜娟也難得與她意見一致，附和道：“就是，她怎麽出來了？看到她就晦氣。”
??孟嫿隱倒是不意外，回身坐好，淡淡道：
??“聖上每年的寒衣節都會祭祀寧常郡王，她是寧常郡王的孤女，不管犯多大的錯，看在寧常郡王的麵子上，這一天也得放出府來為寧常郡王點燈。不必理會，她點她的，我祭我的，互不幹涉。”
??喜娟點頭稱是，可趕車的問月卻瞧著常罄的馬車陷入了沉思。
??聖雲燈塔前。
??聳高而華麗的看台，已經搭建完成，陸陸續續的坐滿了前來觀燈的官僚貴族，莫家的席位也在其中，而塔下，則是密密麻麻的圍著裏三層外三層的百姓們，每個人翹首以盼，都在等待著點燈的那一刻。
??塔上靠前的席位上，盛元澈一身黑色的錦衣朝服安坐其上，他素日喜歡白衣白衫，唯獨這朝服做不成白色，但黑衣著身，倒是顯得他比平時更加矜冷倨傲，難以接近了。
??安銑扶著盛淳安緩緩走上來。
??看到他，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盛淳安麵無波瀾，連看都不看一眼，而是把視線一轉，冷冷的落在了與自己相隔不遠的席位上，那矜貴高冷的男人。
??盛元澈不緊不慢的端起手邊的茶盞，隨著盛淳安落座的動作，淡淡一笑：
??“看安王的氣色不錯，這傷不要緊吧。”
??盛淳安坐不正，隻能斜斜的靠著，冷冷的哼了一聲：“讓宸王掛心了，本王好得很。”
??盛元澈不動聲色的一緊眼芒，小抿了一口清茶，這才緩緩說道：
??“那就好，本王也能放心了。”
??盛淳安卻忽而側目而來，冷嗤了一聲：“是嗎。看不出來，宸王這般關心本王。”
??盛元澈微微一挑眉梢，輕輕放下手裏的茶盞，不以為然的說道：
??“安王這般說來，本王便覺得慚愧了，本王雖然關心安王的傷勢，但身兼重務多少有些力不能及，自然是比不過莫二小姐，為了安王的傷勢，請了宮中禦醫不算，還請了民間郎中一並會診，這般真情，當真是讓人感動不已。”
??一旁，莫雲沁一身華服高貴，妝麵嬌媚，不知是不是為了掩蓋氣色蒼白，她特意在麵頰上多鋪了一些胭脂，看上去，格外鮮紅。
??但是，在聽到盛元澈的這番話時，臉色還是驟然一變。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盛元澈，他怎麽知道自己單獨請了郎中的事。
??連忙看向一旁同樣驚訝的碎玉，碎玉看到莫雲沁淩厲的眼芒，趕緊低頭不敢言聲。
??莫雲沁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轉過視線來，先是看了一眼盛淳安好似沒有什麽太大波瀾的表情，然後又陰惻惻的朝著盛元澈看了過去。
??扯了扯嘴角，莫雲沁故作鎮定自若的訕訕一笑：
??“宸王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隻要安郎能好起來，我願意做任何事。”
??莫雲沁的話說的很誠懇，同時，深深的朝著盛淳安再次看了過去。
??然而，她並沒有得到那個男人的什麽回應。
??不由得暗自神傷了片刻，身後，忽然在這個時候響起一個話說聲。
??“常罄見過安王，宸王，二位王爺萬福。”
??莫雲沁回頭一看，真的是常罄。
??她這般恭敬的說話，還真是讓人有些不太適應。
??盛元澈眉間微微皺了一皺，語氣也低沉了下來：“你怎麽來了。”
??常罄麵不改色，兀自恭敬的說道：“今日是寒衣節，聖上特批罄兒能到場親自為雙親點燈祭祀。”
??看著她謙遜垂首的模樣，盛元澈欣慰，看來懲戒她這幾日，她這脾氣的確改了不少。
??“坐吧。”
??“是。”
??常罄緩緩落座，大家閨秀的姿態，讓人瞧著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的端莊。
??但是，就在她不經意掃過莫雲沁看過來的眼睛時，視線撞在一起的瞬間，眼底立刻掠過一抹陰戾的寒芒來。
??盛淳安不由得多看了常罄一眼，而就在他視線掠過的同時，冷不丁的瞧見樓梯口緩緩走上來的人影時，當即頓了一下。
??連忙看了過去，望著那提著裙角邁步而來的人兒時，那陰冷低沉的眸子驟然一亮。
??孟嫿隱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裙擺上。
??她出門的時候就發現這衣裳累贅的很，不如她的勁裝穿著舒服，而且走路也不自在，然而娘親說聖上麵前，不能不懂禮數，忍忍就過去了，她隻好一步三歎息，一路艱難的上了樓梯。
??等腳落在了平地上，她也累的眉間滲出一層細細的汗水來。
??輕輕的呼了口氣，孟嫿隱慢慢的抬起頭來，重新操持起端莊的姿態，款步朝前走去。
??明亮的燈火裏，盛元澈癡癡的望著那秀麗無方的人兒。
??一身淡紅色的華服襯托著她麵色嬌嫩，麵龐略施粉黛，不會過分濃重，卻又能放大她本就精致的五官，特別是那雙眸子，略略一掃，宛若是落下了點點星辰一般閃動如芒。
??看到盛元澈，孟嫿隱淡淡一笑。
??隻是輕輕勾勒起嘴角的一點湖底，便猶如是在臉上明媚出一道春光般的耀眼。
??然而，當她看到盛淳安的時候，眼底的柔情和明光立刻不動聲色的沉了沉。
??“宸王，安王萬福，常罄郡主萬福。”
??當著眾人的麵，她該做的禮儀還是得做，就連看到莫雲沁的時候，她也是略略的欠了欠身道：
??“有些時日沒見二姐了，二姐身子可好？”
??莫雲沁暗暗的咬了咬牙根，用力的擰著手裏的帕子，哀怨的望著盛淳安。
??直到聽見了孟嫿隱的聲音，這才冷冷的轉過視線來。
??上下打量了孟嫿隱一眼，莫雲沁眯了眯眼睛：“勞三小姐掛念，我很好，倒是三小姐好像氣色不是很好，說來也是，三小姐如今操持著整個莫家，必定心累憔悴吧。”
??聽著莫雲沁陰陽怪氣的話，孟嫿隱不慌不忙的淡淡一笑：
??“二姐說笑了，莫家有娘親和父親，哪裏用得著我勞累，倒是二姐在安王府，一邊要照顧安王，一邊又忙裏忙外的操持著，大姐葬禮時二姐忙著照顧安王都沒能抽空回來，不過好在安王已經沒事了，二姐也抽個時間回家看看。”
??說著，她無視莫雲沁愈發難看的臉，一副心疼的模樣繼續說道：
??“二姐臉色怎的這般蒼白，連這麽厚的胭脂都掩蓋不住，可是身體不適？安王可一定好好疼惜疼惜二姐才對，二姐真的不容易。”
??莫雲沁下意識的抬起手摸了一下臉頰，惱火的眼神都變了：
??“我與安王的事，就不用三小姐操心了。”
??孟嫿隱淡淡一笑：“二姐跟我還客氣什麽，倒是見外了。”
??莫雲沁禁不住一聲冷嗬：“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莫雲晚葬禮，若非是你慫恿，我豈會連喪貼都收不到？”
??聽著莫雲沁的質問，孟嫿隱微微一挑眉梢，忽而不說話了，隻是一個勁兒的望著她，臉上似笑非笑，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
??莫雲沁沒有出席莫雲晚的葬禮這件事，盛京城人人皆知，說什麽的都有，好聽的難聽的，每個人耳朵都多少都進了點。
??見莫雲沁跟孟嫿隱這突然當眾杠上了，眾人頓時興致盎然，比點聖雲燈還興奮，一雙雙好事者的眼睛，不約而同的落在了那默不作聲，若無其事的人兒身上。
??問月和喜娟幾乎是同一時間皺了皺眉頭，臉色陰沉。
??立在盛元澈身後的聽雨也隨之眉心一緊，把淩厲的視線看向了孟嫿隱，略略一眯眼睛，眼神裏透出了一抹饒有興致。
??盛元澈則是麵無波瀾的端起了茶盞，似乎在他看來，這些根本不是事兒。
??至於盛淳安和常罄，一個蹙眉沉色，一個冷眼旁觀。
??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同，卻沒有一個像當事者那樣，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喜娟氣的不輕，不解的看向孟嫿隱，她不知道小姐為何不說點什麽，更不知道小姐在等什麽。
??終於，孟嫿隱開口，第一聲卻是一個嗤笑。
??那笑聲清脆爽朗，似乎不夾雜任何情緒，勾勒著弧度的嘴角，牽扯著眼角也跟著擠出了笑紋，這本就嬌美的容顏更是被這笑容點綴的更加惹人眼目了，但若仔細看，那雙清眸裏的眼神，卻是冷的滲人。
??特別是當她將視線緩緩掃過眾人各色的麵龐時，那眼裏的凜意更加的尖銳冰冷了。
??“二姐，瞧你這話說的，難道在你眼裏，娘親已經老糊塗了，是我幾句話便能慫恿的了的？好，即便是娘親被我慫恿了，那父親呢？長老堂的眾位長老呢？他們也都被我慫恿了嗎？”
??孟嫿隱的語氣，聽似不慌不忙的說著。
??可此言一出，莫雲沁卻是當即提起一口氣來，看向她的眼神也瞬間又是一凜。
??然而，不等莫雲沁開口，孟嫿隱依然是那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慢悠悠的笑著說道：
??“二姐，假設我真的有這個本事慫恿了整個莫家的人，故意針對你，那你呢？你沒有被我慫恿吧？而且莫家的大門也是敞開著的，二姐若是有心非要硬闖，即使我攬著堵著，怕也是擋不住二姐的腳。二姐回的是自己的娘家，參加自己親姐妹的葬禮，誰敢阻攔？可事實上，二姐非但沒有靠近莫家，連派個人來問一聲都沒有，難道，這二姐也要怪我，都是我慫恿的嗎？”
??“你……”孟嫿隱猛然瞪大了眼睛，她惱怒至極，可瞧見那竊竊私語起來的眾人，頓時覺得尷尬又無地自容。
??最後，她隻能憤恨的盯緊了孟嫿隱，用力的咬著牙根，強行解釋道：
??“你知道什麽，安王奉命賑災，不在府中，安貴妃娘娘每日都請禦醫來為我請脈問胎，我也偶爾會入宮陪伴貴妃娘娘說說話，而那日我正好入宮陪著娘娘……”
??但是不等莫雲沁把話說完，孟嫿隱突然笑了一聲，不慌不忙的打斷了她的話：
??“二姐這是怪罪貴妃娘娘絆住了腳不成？雖然我不知道二姐在宮中陪著貴妃娘娘大半天都說了什麽，可若是二姐有心，想必以貴妃娘娘的慷慨大度，也不會責怪你回家送大姐的骨灰入葬吧，正所謂有心者事竟成。二姐還是不必解釋了，說多了反而讓人看了笑話，畢竟二姐不敢麵對大姐，也是在預料之中，二姐抽個時間還是去看看大姐吧，畢竟死者為大。過去的事，還是就讓它都過去吧。”
??莫雲沁本就不太看的臉色頓時陰沉到了極點，嘴唇也跟著顫抖了幾下之後，一片慘白。
??“你……”她猛然要起身。
??可是，在她旁邊，那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的盛淳安，立刻一聲低沉的厲喝：“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莫雲沁翕合了一下嘴角，看了看周圍那一雙雙目光，隻好將半起的身子放了回去，可是這胸口裏的悶氣卻像是一大塊石頭一樣，堵那裏，上下不得，難受之致！
??孟嫿隱微挑著眉梢，看似麵上沒有太的波瀾，可眼神裏毫不掩飾的冷傲和譏諷，暴露了她此刻有多想笑出聲來了，但她沒有，她忍住了，畢竟醞釀了這麽久的轉折，可不能斷在這個節骨眼上。
??“幾時了。”盛元澈突然開口問道，打破了此刻空氣中靜寂的稀薄。
??聽雨低聲道：“戌正三刻了。”
??盛元澈緩緩點了點頭，不緊不慢的拍了拍身旁的那把空椅子，望向孟嫿隱柔聲說道：
??“過來坐，本王特意為你留下了這個位置，能將聖雲燈盡收眼底，你會喜歡的。”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