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古怪
麒麟莊,後院。
懸掛在屋角的紅燈籠,把這座小樓籠罩在了一片旖旎之中。
半跪在軟榻邊的劉郎中,一邊小心謹慎的為孟嫿隱診脈,一邊偷偷的擦拭著額頭的冷汗。
不遠處的屏風後。
一個綽約的身影在微光中若隱若現。
“如何?”
聽著上官楚岫冷厲的問話聲,劉郎中用力的咽了咽嗓子,小心翼翼的說:
“回莊主,姑娘病的很重。”
隨著屏風上的人影放下手臂,一個更加冷厲的聲音傳來:
“廢話,本莊主知道她病的很重,本莊主是問你她為何會病的這麽重,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劉郎中趕緊擦了下額角,忙說道:
“莊主息怒,小的……小的再看看。”
“再看?”
“是……是這樣,姑娘的脈象太古怪了,小的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脈象,還是需要多多斟酌斟酌才行。”
“動作快一些。”
“是!”
屏風裏的人,重新換上了一身紫錦綢緞,款步走了出來。
一手撚著指尖將麵紗掛耳,一手輕輕的捋了一下垂在鬢邊的長發,不緊不慢的朝著靠窗的另一張榻子走去。
隨著長袖一揮,上官楚岫側身躺下,左手扶在了頭側,右手搭在蜷起的膝上,目光陰沉的看著對麵榻上依舊昏迷著的人兒。
門外,一個小婢子拿著一身幹爽淨白的衣裳走了進來。
“莊主,東西準備好了。”
上官楚岫想了想:“去換一身黑的來吧,這丫頭喜歡黑色。”
“是。”
又過了一小會兒,劉郎中居然還在斟酌,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
上官楚岫不耐煩的眯了眯眼睛:“斟酌好了嗎?”
劉郎中終於抬起頭來。
“莊主,小的的確沒見過姑娘這樣的脈象,虛薄如絲,大多隻會出現在彌留之人的身上……”
不等他把話說完,上官楚岫猛然坐直了身子,一手撐在身側,一手的手肘搭在膝蓋上,微曲著的手指忽而一攥成拳。
“你是說,她已經病入膏肓?”
劉郎中抬眼間,微微一怔,緊跟著忙解釋道:
“不不不,莊主誤會了,姑娘並無性命之憂,這就是小的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不知莊主可還記得姑娘從食場下來,昏迷的那次?小的就發現姑娘的脈象奇怪了。那時,小的以為姑娘真的已經不行了,可沒想到姑娘卻挺了過來。
這次,姑娘的脈象依然虛薄,雖然小的不知如何解釋這種現象,但小的根據之前的經驗看,姑娘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這話說的,不僅僅是郎中自己一頭霧水,上官楚岫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稍作思忖,上官楚岫不耐煩的一揮手:“你就說,她何時才能醒來?”
劉郎中再次猶豫。
“這個……不好說。姑娘昏迷不醒,絕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這些日子積累的傷病,再加上姑娘長時間浸入冷水中引起高熱,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小的隻能先開些退熱養身的方子,盡快讓姑娘的高熱退下,也許就醒了。”
上官楚岫也再次眯起了眼芒:“也許?”
劉郎中被她倏然又是一厲的銳利給嚇的一個哆嗦,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說:
“莊主,姑娘的脈象實在是太古怪,小的也隻能根據多年行醫的經驗來估算,實在是不能下定論。
小的就這麽說吧,姑娘身上的傷病,外加高熱不退,再加如此虛薄遊離的脈象,哪怕是北國最強壯勇武的力王也已經魂歸西山了。”
對於劉郎中聽似有些匪夷所思的話,在外人聽來可能以為他是在胡說八道,但上官楚岫卻是深信不疑的。
劉郎中醫術精湛,又是她的心腹。
如果劉郎中說古怪,那一定是古怪。
緩緩抬眼重新凝視向榻上的人兒,上官楚岫微微蹙起的眉頭,壓製著瞳中的猶疑,不動聲色的一個驟縮。
“此事不得宣揚,先下去吧。”
“是。”
劉郎中趕緊躬了躬身,拎著箱子走了。
上官楚岫沉了沉,繼而站起身來,闊步朝著孟嫿隱的榻前走去。
立在兩側的孔雀燈裏,橘紅色的火光跳躍。
看著那張被燈火映襯的終於有些紅光的小臉,上官楚岫眯了眯眼睛,隨著視線掠過她嬌俏的麵龐,一路落在她露出被角的小手上。
不覺間,她將眼眉眯的更緊了,狐疑的盯著那隻死死繃緊的手背,好奇的從那隻手裏往外拽了拽那塊帕子。
即使在昏迷裏,孟嫿隱的身體也是在抗拒著,拒絕任何一個想打這塊帕子主意的人。
見拽不出來,上官楚岫不由得嗬了一聲:“你為了這個東西居然不惜惹怒盛元澈,本莊主還以為你是多聰明的人呢。”
說著,她緩緩放開了指尖。
忽然,就在這個時候,榻子上昏迷著的人兒驟然睜開了眼睛。
燭火的微光裏,她眸光梭梭發涼,滲人入骨。
猛地朝上官楚岫看去,她用力一咬牙根,冷不丁的一抬手,一把抓住了上官楚岫的麵紗。
上官楚岫一驚,想要躲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迅速向後一退,上官楚岫倏然抬袖遮住了半麵,一雙眸子陰戾冷冽,慍意滿滿的怒視向榻上之人。
緊緊的攥著手裏的麵紗,此時的孟嫿隱好像被定住了一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方。
仔細看,她的視線其實是有些渙散的。
不等上官楚岫反應過來,她忽然倒了下去,再次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仿佛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冷冷的盯著她,上官楚岫緊鎖著眉間。
好一會兒的時間裏,兩個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對峙”著,直到一陣晚風吹過窗欞,不慎將一盞燈火吹滅。
上官楚岫的眼底,也隨著忽滅燭火半間,而一暗如深。
昏暗中,她緩緩放下遮麵的袖子,露出了她完整的容顏。
這是一張絕美的臉,鼻如懸膽,麵若冠玉,唇紅如血,鳳眼如絲,但麵龐堅毅,棱角分明,並不是女子那般的消柔。
這張臉,乍一看,真的是雌雄難辨。
難怪盛京城裏的人都擠破腦袋的想一窺真容,不過除了上官楚岫到底長什麽樣之外,人們更想知道的,應該還是他這衣下的軀體,究竟是男是女吧。
重新陷入昏迷的孟嫿隱,安靜的如同是一副畫卷中初初勾勒的工筆。
看了看她另一隻手裏攥著的麵紗,上官楚岫頗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立刻走了過去。
就在他準備把麵紗奪回來時,昏迷中的人兒忽然一皺眉頭。
上官楚岫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後一退,但這次,孟嫿隱並沒有驚醒,而是好像很著急的不停搖頭,像是在尋找什麽。
隨著她腦袋向左傾斜,上官楚岫的視線不經意掃過她的後頸。
滾燙的身子,在高熱的燒灼下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但後頸的皮膚卻隱約可見一點桃紅色的印記。
略略一頓,上官楚岫不由得朝她跟前傾了傾身子,仔細一看。
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若隱若現間,印記形狀有些奇怪,而且,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娘親……”迷迷糊糊間,孟嫿隱迫切的呢喃著,“帕子……還我……”
上官楚岫的視線緩緩落在她翕合的嘴角,微微一挑眉梢,繼而在她耳邊輕聲念叨了一句:
“帕子還在,沒丟。”
他不過是隨口一說,也沒想孟嫿隱真的能聽到,
可是,昏迷中的人兒竟真的放開了眉間的褶皺,嘴角微微顫動著勾勒起一抹欣慰的淡笑,然後沉沉的睡去。
上官楚岫不由得頓了一下,看著她嘴角輕輕的弧度,也不由自主的跟著揚起了嘴角。
門外,重新取來一套黑衣的婢子,小心翼翼的進了門。
“莊主,是否現在為孟姑娘更衣清洗?”
上官楚岫倏然一收神色,一把抓起麵紗,迅速戴好。
轉身時,他縱步朝著門外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
“去吧,有事再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