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章
陶志忠有火發不出,有怒發不得,直接將臉憋成了豬肝色。望著藺君泓的時候,眼中的狠戾愈發濃烈。
不過,轉瞬間,他已將所有思緒掩去,咧了咧嘴,拊掌大笑。
「端王妃好酒量。在下佩服。佩服!」
藺君泓拉了元槿坐到他的身邊,端坐在位置上,朝陶志忠微微頷首。
「陶將軍過獎了。」藺君泓道:「她的酒量不好。只不過我的更差,所以她就將就這點幫我頂一杯了。」
藺君泓面上笑得雲淡風輕,手下握著元槿的指尖卻是微微用力,甚至還冒出了輕微汗意。
——小丫頭酒量這樣淺,也不知道喝下酒後會難受成什麼樣子。
陶志忠聽了藺君泓那句「我的酒量更差」后,差點壓不住自己的怒氣。
旁的不說,端王爺的酒量,他還是曉得的。
魁梧的身子立在端王府的桌子前,他雙眼直直地瞪著藺君泓,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王妃酒量不好,倒不如你我……」
「你和我沒什麼其他可說的了。」藺君泓毫不在意地打斷了他的話,「該說的,剛才那一杯不都已經說完了?」
語畢,藺君泓朝後面望了眼,「繁武,送大將軍回去。」
四衛乃是三品武將,完全夠資格參加此次接風宴。四人俱都坐在藺君泓和元槿身後。
聽聞藺君泓的吩咐后,繁武走上前來,抱拳朝著陶志忠行了一禮,笑眯眯道:「大將軍,請吧。」
陶志忠的臉上劃過冷笑。
他負手而立,沉聲問藺君泓:「許是太久不曾上戰場了。王爺的血性和志氣竟是被磨得近乎於無了。」
這樣明晃晃的譏諷之言,若是尋常,藺君泓少不得要譏嘲回去。
不過,轉眸望了眼皇帝藺君淙的神色后,藺君泓忽地改了主意。
他笑笑,說道:「之前沒有成親,自然打打殺殺暢快淋漓。如今成家之後,我倒是覺得安穩日子愈發難能可貴。」
言語間竟是透露出嚮往平靜安穩生活的意願。
皇帝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陶志忠復又哈哈大笑。
他還欲再言,卻聽上座的皇帝淡淡開了口。
「端王妃酒量極淺,這事兒我也知道。既然她替端王喝了這一杯,陶將軍也不必再咄咄相逼了。」
旁人的話,陶志忠或許可以不理睬。但是當今聖上也這樣說了,他再故作無所謂,那就萬萬不可了。
陶志忠又在那處站了片刻,最終極輕地哼了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眾人頓了一頓,宴席上再次熱鬧歡騰起來。
就好似這事兒是個極小的插曲,不需在意一般。
陶志忠坐在座位上,嘴上帶著笑意,眼神卻陰沉得可怕。只不過他一直在悶頭喝酒,旁人未曾發現。
陶志忠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往皇帝那邊看了一眼。
思及此次被召回來的那未可知的緣由,他的嘴角的笑意慢慢凝滯。生怕自己的表情泄露內心的想法,忙抬起酒杯,悶了一口酒。
端王府這邊的宴席上,元槿已經無暇去顧及陶志忠的想法了。
剛才一大杯的酒就這麼一口氣地喝了下去,饒是她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這火燒火燎的熱氣給薰得頭暈腦脹。
——烈酒帶來的熱氣,不是慢慢地往上蒸騰的,而是一下子就灼熱了五臟六腑,全身上下好似在沸水中一般滾燙。怎麼拚命喝水,腦中那昏昏沉沉的感覺都無法消除。而且,肌膚上的熱度亦是越升越高。
元槿發覺自己的思維漸漸渙散,忙靠到了藺君泓的身上,低聲問他要解酒湯喝。
藺君泓還未吩咐下去,已經有湯水端了來。
元槿這個時候已經有些思維轉不過來了。
她窩在藺君泓的懷裡,微微側首望向小宮女,又看向藺君泓,笑道:「你的動作可真夠快的。我剛說,東西就來了。」
藺君泓聽著她嬌嬌軟軟的聲音,就知道她已經有些醉了。
輕笑著為她捋順了額邊和鬢邊的發,藺君泓問小宮女道:「這是哪裡來的?」
小宮女福了一禮,低著頭說道:「太妃吩咐的。」
「她怎麼說?」
小宮女的頭低的愈發狠了,半天沒有回答。
藺君泓單指輕叩桌案,頷首道:「太妃定然是說,讓端王妃快點醒醒酒,莫要丟了端王府的臉面,是也不是?」
小宮女趕忙道:「太妃也是為了王爺好。」
藺君泓嗤了一聲,一個字兒也懶得多說了,揮揮手讓小宮女退了下去。
元槿靠在藺君泓的胸前,全身冒著一股子壓不住的火氣。眼看著有醒酒湯了,能讓自己這難受的感覺消停點了,她忙伸出手去,想要將湯拿過來盡數飲下,也好讓自己的身子好過一點。
誰知藺君泓一把擒住了她伸出去的手腕。
低聲和她說了句「再等等」,藺君泓往後看去,朝繁興點了下頭。
繁興趕忙端過了那碗醒酒湯,以身形做遮擋,閃去了旁邊屋角處。
他仔細辨別許久,又用銀針看過。
斟酌良久后,繁興將湯往自己跟前的杯子里倒了些許,細細品嘗過,這才頷首說道:「王爺放心,可以喝。」
藺君泓便將元槿扶好,讓她倚靠在他的身上。而後他端起碗來,喂著她將裡面的湯一點點飲盡。
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藺君泓不為所動,根本就不搭理。
片刻后,旁邊那人笑道:「往年的時候還當王爺是個冷心冷情的性子。如今看來倒是我們誤會了。」
這位開口說話的,便是之前在暖閣里與元槿交談的那位郡王妃。
郡王妃本是好意,想要贊一贊藺君泓,說他們夫妻倆伉儷情深,惹人羨慕。
誰料旁人聽了這話,卻不一定和她說出一樣的字句來。
袁太太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王妃忒得嬌氣,竟是一杯酒就已經醉了嗎?往後王爺少不得要讓王妃多加練習。不然的話,參加宮宴的時候可是難辦。」
她這話說得好似在情在理,但是配上她那淡漠的表情來,怎麼看怎麼怪異。
就好似,在刻意譏諷一般。
藺君泓壓根不搭理她。
端王爺的全副心思都凝在了小妻子的身上,讓她喝完了醒酒湯,又給她順了會兒背。看她潮紅的臉色和緩點了,這才暗鬆口氣。
自始至終,藺君泓都沒有看袁太太一眼,好似剛才袁太太那話仿若空氣一般,根本引不起人的注意來。
袁太太的一句話像是輕飄飄地砸在了棉花上一般,沒有激起任何的水花。非但沒引起端王爺的任何注意,反倒引來了旁人促狹的目光和輕視的竊竊私語。
袁太太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絞著手裡的帕子恨恨的發泄著,藉以維持面上的平靜。
葛太太之前在暖閣里就目睹了袁太太和元槿交鋒的那一幕。
那時候葛太太錯過了時機沒能出言相幫,這一次卻不會再錯過去了。
眼見元槿那般小夫妻倆愈發恩愛起來,葛太太便與自己下首的袁太太說道:「您這可是多慮了。陛下和皇後娘娘都是十分和善的。既是知曉了端王妃不勝酒力,即便是宮宴,也斷然不會硬逼了她去飲酒。那般不入流的勸酒之事,斷然不會出現。」
她這幾句說得話裡有話,聲音又是不大不小,看似在耳語,實則很多人都能聽得到。
這一回,不只是袁太太的臉色又青又紅十分好看,就連不遠處的陶志忠也面色變化迅速,十分精彩。
皇后和上座的皇帝自然也隱約聽到了。
只不過葛太太明著暗著都在讚揚他們,帝后二人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便與身邊的人繼續笑談著,只當是沒有聽聞。
袁太太見狀,神色愈發難看起來。
當初陛下雖不是太看重三皇子,卻多有維護。也未曾落了她的面子。
如今看她遭遇的這個情形,皇上倒是不似以往那般和善地對待三皇子了。
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緣故。
袁太太心裡暗自思量著,又不住暗自慶幸。
幸好之前自己答應了蕭以霜的那個請求,不然的話,怕是不好扳回這一局。
若是蕭以霜能夠成事,往後大家互相照應著,倒是著實不錯。
袁太太心下稍定,這邊不再糾結之前的事情,轉而暗自思量起之後的打算來。
酒過三巡,大傢俱都微醺。
端王府這邊倒是和眾人不同,反而澄明一片。
——因了元槿之前的維護,後面也沒了人來勸藺君泓飲酒。他就樂得自在,全力照顧自己的小妻子。
元槿喝了那一碗醒酒湯后,又吃了繁興送過來的幾粒醒酒丸。而後又有藺君泓小心翼翼的按揉穴道,已經清醒了許多。
不過,她懶得和酒席上的人虛與委蛇。索性聽了藺君泓的輕聲建議,繼續靠在他的懷裡裝暈。
旁人不住地勸酒吃酒。
他們夫妻倆不顧旁人異樣的目光,依偎在一起悄聲說著話。
不多時,敬酒勸酒聲漸漸止歇。
眼看著宴席到了末尾,先前許久不發一言的皇帝突然開了口,將陶志忠叫到了跟前。
因著這是陶志忠的接風宴,所有人都明白,這時候怕是就能知曉皇上急召陶將軍回來的緣由了。
畢竟是宴席上,大家想當然地以為,陶大將軍怕是要受到表彰了。
誰知藺君淙淡淡地說了句「陶將軍辛苦了」后,卻是問道:「不過,這幾次西疆戰事境況不容樂觀,屢屢出現失誤。不知是怎麼回事?」
這責問的話乍一出來,現場氣氛頓時變了。
空氣中好似開始凝聚起清冷之氣,將先前的歡快與和樂慢慢驅逐出去。
不只是陶志忠,其他人也因為這氣氛的陡然轉變而有些無法適應。
「陛下無需擔憂。」陶志忠大跨著步子走上前去,鎮定自若地朝著藺君淙一抱拳,「不過是暫時處於下風而已,要不了多少時候,就能扭轉戰局。」
聽他這樣說,藺君淙的臉色這才和緩了點。
「當真如此?」
「正是如此。」陶志忠信誓旦旦地說道:「臣心中自有衡量。」
「嗯。能做到就好。」
皇帝點了點頭,語氣沉沉地道:「若你口出妄言無法做到,下次歸冀都的時候,你知道該怎麼辦!」
他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在殿中不住迴響,驚得每個人都不由得凝神細聽。
帝王之威盡顯。
「臣,必不辜負陛下的信任!」
陶志忠撩了袍子跪了下來,以頭搶地連磕三個響頭。
皇帝讓他起身,他卻不肯。反而垂著頭,一臉歉然地說道:「臣,咳有一事請求陛下應允。」
藺君淙似是已經相信了他的保證,語氣比之前責問他的時候好了些許,「你且說說看。」
「臣去了西疆之後,才發現自己對西疆之事並不甚了解。臣求陛下應允,讓臣在冀都的日子裡可以去拜訪端王爺,請教王爺相關之事。」
聽了他這番話后,藺君淙沉默了許久。
跪在下方的陶志忠亦是靜默。
陶志忠細辨著周圍的一切,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正要開口再和皇帝請求一次,想著這一次皇帝應當會鬆口答應,誰知不遠處的端王爺已經搶在他前面開了口。
「不是我不想幫助陶將軍,而是無能為力。」
聽了藺君泓這話,皇帝藺君淙挑眉看了過去。
陶志忠垂首冷笑了下,抬起頭來,面容誠懇地轉向端王府的位置,說道:「王爺在西疆多年,對那裡的一切了如指掌。如今怎的竟說自己完全不知?若是王爺不肯告與我知,儘管直說便是。何苦用這樣的借口來敷衍我?要知道,我也是為了那些受苦的百姓,浴血奮戰的將士!」
到了後來,他的聲音十分愴然,顯然是悲苦無比。好似藺君泓那般敷衍了事,讓他極其沉痛一般。
藺君泓一手攬著元槿,一手隨意地輕轉著玉笛,笑道:「陶將軍著實太高估我了。如今我的最大目標,便是和王妃安安穩穩地度過剩下的日子,早已將往年的事情盡數拋卻。」
「端王這話聽著不像話。」端坐上位的藺君淙開了口,搖頭道:「你在那邊那麼多年,敢情一下子就能全忘光了?」
他的這個問話,藺君泓早已料到。
藺君淙那樣多疑的人,怎會因為他的兩三句話而放鬆警惕?
藺君泓笑道:「皇上太高估我了。」
他將玉笛擱置在桌案上,低下頭,動作輕柔地將懷裡的小妻子扶正了些,讓她在他懷裡靠的更舒服了些,這才抬起頭來與藺君淙繼續說道:「在西疆的時候,我日日夜夜想著戰事,自然能夠全面了解。到了這裡,我日日夜夜操心的,另有其事,又怎能記得住當年的那許多細節來?更何況,戰事變幻多端,時局亦是不停在變動。單憑我往日的那些許經驗來教予陶將軍,倒是紙上談兵了。萬萬不可為之。」
他這話說得倒是很有道理。
旁的不說,單就經歷過那場地動的在場眾人來說,就都同意他的這個觀點。
——不過短短几個月,繁華的京城已然隕落。
而他們,在經歷了顛沛流離之後,輾轉來到了這冀都之中。
世事變化,當真是人力難以控制。
誰說原先的東西現在用上就是合適的?
不少人低語著,開始為藺君泓這話而不住頷首。
陶志忠哼道:「照著端王爺這話,那麼以往的那些兵書典籍豈不是全沒了用處?」
藺君泓好似沒有發覺他的步步緊逼一般,依然是那般懶懶的語氣開了口,「莫不是陶大將軍覺得我的水平已經足夠高,以至於可以寫兵書來指點旁人了?」
這話將陶志忠堵得啞口無言。
若說是,那麼以藺君泓這麼高的水平,不親自去領兵打仗著實是浪費了。
若說不是……
陶志忠倒是砸了自己的腳了。豈不是和他之前非要讓藺君泓指點的那番話自相矛盾?
陶志忠心念電轉地想著對策。
上座的藺君淙,則是在暗暗沉吟著。
藺君泓不著痕迹地細看了下藺君淙的神色,說道:「說起來,陶將軍去往西疆也有很長一段時日了。若是用心的話,應當已經能夠全面了解那裡的情形。若陶大將軍至今還未摸透的話……」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陶志忠,淡淡一笑,「陛下倒是可以考慮換將了。」
陶志忠因了這話而驟然發怒。猛地站起身來,朝著端王府的座位猛走兩步,「你——」
剛剛說出口一個字,還未接下去,藺君淙的冷喝聲已然傳來:「端王不過是說出自己想法罷了。陶將軍何必如此激動。況且,端王一向有話直說,你倒不必太過在意。」
藺君淙這話看似說的平靜無常,但是了解他的人都多了個心眼兒,細細琢磨了下。
乍看之下倒是沒什麼,好似他對藺君泓和陶志忠的態度都一樣。但是細細一思量,可就不一樣了。
皇帝形容端王爺的時候,沒有說「口無遮攔」之類的話,而是用的「有話直說」。反倒是對著陶志忠的時候,說陶志忠「不必在意」。
兩相比較下,皇帝顯然是信了端王爺多一些。
眾人心下明了后,心中一片敞亮。待到皇上吩咐宴席繼續的時候,大家的態度也已然明了起來。
對待藺君泓,自然如以往一樣尊敬。
但是對待陶志忠,便沒有之前那麼熱忱了。
陶志忠隱隱感覺到了局勢的變化。
他回到座位上后,冷冷地看著端王府那邊,拿起酒杯來,猛地喝了一口酒,又重重地把杯子砸到了桌上。
畢竟是在宴席上,四周環境紛雜。而且,有帝后在場,再怎麼也不能太過分。
陶志忠鬧出的聲響不算太小,卻也不算大。
除了他旁邊的人外,也只有藺君泓這般耳力甚好的人能聽到。
元槿未曾發覺到陶志忠的怒意。不過,之前三方的暗流洶湧,她已然感受到了。
繼續好似半醉半醒地依偎在藺君泓的懷裡,元槿低聲問他:「陶將軍和皇上,是真是假?」
她雖未明說,但藺君泓明白她的意思。
元槿問的是,陶志忠和皇帝之前的那一番對話,說出來的到底是雙方的心底話,還是說,陶志忠不過是配合著皇帝來演了這麼一齣戲,為的就是套出藺君泓的話來。
藺君泓笑道:「我哪裡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即便有通天的手段,他也沒法知曉藺君淙在四下里無人的時候,到底和陶志忠悄悄說了哪些話。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
因為地動前後的一系列事情,藺君淙對他的戒心越來越重了。
不管陶志忠和藺君淙之前有沒有套好話。藺君淙之前那一番言行,不只是在敲打陶志忠,連帶著也在敲打他。
瞧著剛才的形勢,應當是他較為有利。
不過,即便已然解除了些許的危機,但是往後會如何,還不得而知。
他還需得繼續提防著些。
思及此,藺君泓不由得有些不耐煩起來。
也不知道這樣的情形還要持續多久。
那個老太醫……應當快有消息了罷。
他正兀自思量著,突然不遠處響起了個驚喜的聲音。
袁太太走出了宴席,拉著三皇子妃向前,對著帝後行過禮后,袁太太笑著看了眼三皇子妃,說道:「今日本是喜慶的日子,孩子們就準備了個節目來助興。原先想著早一些告訴陛下,誰料跳舞的姑娘那邊出了點岔子,剛剛才趕過來。」
她說的是「剛得知了個好消息」,但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誰都曉得,她怕是早就安排好了,只不過可能因為之前的一些變故,這個時候才能說出來。
不過,大家倒是真的被她這番話攪得起了些興緻。
究竟是什麼樣的節目,能讓三皇子妃的母親到了這個時候還念念不忘?
眼看著就要散席了,還非要說出來不可。
帝后兩人亦是有了興趣。
藺君淙當即說道:「好。朕姑且看上一看。」
三皇子妃顯然鬆了口氣,朝著袁太太感激地笑笑。
袁太□□撫地拍了拍她的手,這便朝著門口的方向點了點頭。
悠揚婉轉的樂曲聲響起。
隨著幾聲琴弦的快速撥動,一個火紅的身影出現在了殿中。
少女身材窈窕,著一身輕薄紅色紗衣,赤足旋轉著舞入屋內。
雙腳踏進屋子中央的剎那,蕭聲驟然吹起。
她腳步忽地一頓,旋轉停止,雙手輕揚,緩緩舞動。
少女舞姿曼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面上覆著薄紗,將容貌盡數遮去。
尖尖的下巴若隱若現,偶爾可見到白皙細嫩的肌膚,更是引人遐想。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靜靜看著。靜等面紗被揭開的一剎那。
就在大家都緊盯著那嬌柔的身段時,突然,鼓點響起。
急促的鼓點步步緊逼。
少女的腳步愈發急促。
她向前、向前,一直向前。眼看著到了再無前路的時候,腳步一滯,竟是直直前跌。
誰能忍心讓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跌倒在地?
場內有慣常憐香惜玉者,忍不住站起身來,想要扶她一把。
不過,已經有大手這樣做了。
藺君淙猛地站起身來,不顧腫脹的腳,往前邁了一步,扶住少女盈盈的腰肢。
他大掌托住她的剎那,少女渾身一顫,目光盈盈地看了過來。
藺君淙忍不住抬手將她的面紗輕輕揭開,入眼便是熟悉的面容。
蕭以霜。
不過,此時的蕭以霜,和以往不同。
以往的她,是清冷的,是高華的,是氣度無雙的。
此時的她,卻是嬌媚的,是妖艷的。目光閃著盈盈波光,誘人跌入萬丈深淵。
蕭以霜看到了藺君淙迷戀的目光。
她咬了咬紅艷的唇,嬌羞地喚了聲「皇上」。
看到蕭以霜對著帝王羞澀一笑,聽了她這聲輕喚,所有人都瞬間回過神來。
眾人望向藺君淙,見他眼睛直直地看著蕭以霜,眼神仿若餓狼一般閃著欲.望的光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此情此景下,細細一想,有些人慢慢反應過來。
之前袁太太說什麼「出了岔子耽擱了些時候」,分明就是句推辭罷了。
她們怕是早就打算的這個時候來「助興」。
——如今宴席將到末尾,酒足飯飽。賓客即將散去,皇上將要回到後宮之中。
對著這麼個嬌艷欲滴的美人兒,很多事情就也順理成章了。
許多人對於袁太太她們的這個做法都十分不恥。但,看不上歸看不上,她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法子、這個時機,都是掌握得太好了。
而且,那個美人兒,也真是選的太妙了。
這樣妖冶的蕭以霜,和平時的蕭以霜,形成了巨大反差,讓人忍不住想要「了解」她更多。
美人在懷,是個男人都忍不住。
藺君淙到底還顧及著百官在場,沒有立刻做出什麼不好的舉動。不過,他立刻吩咐了身邊的公公,讓人將蕭以霜帶到了後面去。隨即,他在宮人的攙扶下,也慢慢往回折轉。
皇帝走後,皇后和太子也陸續離開。
至於太子妃,因著身子的關係,一直未曾到場。
他們走後,眾人便慢慢散去。
元槿和藺君泓自打蕭以霜跳舞出現開始,就沒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過。
藺君泓覺得元槿吃的太少,趁著周圍安靜只有音樂聲,就一直在喂元槿吃東西。
當音樂聲止歇的時候,元槿也剛好吃飽了。
總的來說,端王爺還是十分欣賞這段舞蹈的。
剛才周圍太過吵鬧,元槿心煩意亂吃不下東西。
幸好有這段舞蹈帶來的音樂,自家小娘子方才肯張了口。
端王爺對此十分滿意。
因此,在眾人都在喝彩的時候,他也很是捧場地拍了兩下手。
藺君淙的急色樣子,藺君泓壓根懶得搭理。
他給元槿理了理依偎著的時候蹭亂的衣衫,又給她細細擦拭了唇角,宴席就也徹底散場了。
有同僚藉機來尋藺君泓,有要事相商。
藺君泓就留了繁盛守在元槿身邊護著,這便去和同僚去了遠處商議事務。
元槿之前雖然飲了醒酒湯,但是身子到底還是有些不適,就在這處靜靜等他。
誰料剛過了一盞茶時間,繁盛就在旁急急說道:「王妃,太妃來了。」
元槿怔了下,順著繁盛的示意看過去,便見徐太妃正帶著宮人往這裡行來。
走到離院級你約莫有一丈遠的時候,徐太妃將身邊的人盡數遣退,而後獨自前行,走到了元槿的身邊。
元槿記得剛才徐太妃讓人送來醒酒湯一事,故而當先行了禮,說道:「謝過太妃之前的相幫。」
她知道,徐太妃聽了她這麼說,一定能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只是,出乎元槿的意料,徐太妃的神色非但沒有半分的鬆動,反而比剛才剛過來的時候還要憤憤然。
「你也太過不懂事了。怎麼能那樣對待陶將軍。」
元槿沒料到她提起這個,不由沉默。
徐太妃看她不辯解,只當她是心裡愧疚了,繼續說道:「這樣當眾給陶志忠難堪,你以為小幺就能得了好處去?錯!這樣一來,只會讓陶志忠與他更加地敵對、往後兩個人更加地水火不容。你那樣衝動,當真是得不償失。一酒泯恩仇,小幺喝過之後,就也沒什麼了。」
元槿本就飲了酒頭髮痛,之前有藺君泓溫柔地幫她按揉,所以感覺不大。
如今被夜晚的涼風一吹,再聽了徐太妃的一長串念叨后,她只覺得太陽穴那裡一陣陣地抽疼,難以忍受。
心煩氣躁下,語氣就有些不善。
「太妃只顧及旁人會不會和王爺敵對。那麼太妃有沒有想過,一再地退讓,只會讓旁人覺得王爺軟弱可欺,往後更加肆無忌憚地踐踏過來?」
旁的不說,單看陶志忠的態度,就很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藺君泓可是堂堂正正的王爺,今上的親弟弟。
陶志忠不過是個尋常武將罷了。不過官職高了些,竟然敢上前來和端王叫板……
若真的如了陶志忠的意,讓藺君泓真接了那杯酒,往後藺君泓的顏面何在?
而且,這一次退縮了,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會不會更甚、更加地得寸進尺?!
徐太妃擰眉惱道:「陶志忠可是皇上親自派了去接替小幺守護西疆之人。他既是皇上的人,多少也要給他些顏面。你,太過任性了!」
元槿聽了這話,到底是按捺不住了,「認真說起來,陶將軍這樣欺侮到王爺頭上來,還要拜太妃和長公主所賜。」
若不是她們設局讓藺君泓交出兵權、讓陶志忠堂而皇之地頂替了他,陶志忠哪兒來的這個膽子來和端王爺叫板!
徐太妃顯然沒料到元槿私下裡居然敢這樣駁斥她。
她當即怒了,開口呵斥道:「你懂什麼?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看不清局勢只求一時意氣。竟然還和我來講道理?太過荒謬!」
「我懂了。原來,太妃為了所謂的『局勢』,就可以讓王爺丟棄所有來達成你們的心愿。甚至於,不惜讓他拋下自己的自尊。」
元槿慢慢地放下按揉眉心的手,低垂著眉眼,一字一字重重地開了口。
「可是,你們不在乎他的顏面、他的感受,我在乎。就算是任性,我也要想要護著他、守著他。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他開開心心的。所以,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徐太妃眉心擰得愈發緊了。她正欲再訓斥,卻聽旁邊傳來一聲輕嗤。
抬眼望過去后,她心中一驚,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后覺這樣不妥,到底是止了步子,鎮定地立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向來人。
藺君泓緩步而行,走到元槿身側。
他淡淡掃了徐太妃一眼,而後視線掠過了她,停在了元槿的身上。
「不舒服了?」藺君泓輕聲說著,一把將元槿攬在懷裡,「我們走。」
「慢著!」一聲厲喝止住了兩人前進的步子。
徐太妃幾步走到兩人身前,神色淡漠地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先前我和她說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些。」
藺君泓給元槿整理著被風吹散了的鬢髮,頭也不抬。
徐太妃見狀,更為惱怒,語氣又更為嚴厲了些,「你們兩個人,太過任性了。長此以往,勢必要惹了陛下不快。往後再不知收斂,少不得要惹禍上身!」
「禍不禍的,我不想管,我也懶得管。」藺君泓懶懶地扯了扯唇角,「我們夫妻倆共同進退,她想做什麼、做了什麼,自有我和她一起擔著,與太妃又有何關係?你又何必操這個心。」
「我是你娘!」徐太妃氣道:「我若不再多管管,你們兩個豈不是要鬧翻了天!」
「我娘。」
藺君泓將那兩個字慢慢念了一遍。
簡短的兩個字,從唇齒間劃過,帶出無限的苦澀。
只是,這苦澀只持續了一小會兒,便被女孩兒關切而溫柔的眼神給沖淡了。
藺君泓心下一暖,緊緊握住了元槿的手。
「我只知道,這世上,最心疼我的,不是太妃,而是我家娘子。最理解我的,也不是太妃,而是我家娘子。」
少年伸出五指,和女孩兒的五指相互交疊,緊緊纏繞。
十指相扣,溫柔繾綣,情意深濃。
「所以,還請太妃不要再來打擾她了。您不在意的,對我來說,卻是至為重要。您不稀罕她對我好,您能將她的好心隨意丟棄,可我捨不得。我最在乎的,就是她對我的這番情意。哪怕少上一丁半點兒,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