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臆斷
大半夜掃查安樂坊未果,秦笛讓手下先行回府,自己則沿著寂靜無人的道路緩緩而行。
深秋的風吹過,帶著涼意鑽入薄衫內,連日奔波的疲憊終於褪卻了些。
找不到她。明明可以篤定她就在這裏,也許曾經離他很近很近,但卻依舊找不到。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憔悴?不甘?鬱悶?亦或是……慶幸?
“要殺他,先殺我!”
晃神間,腦中又閃過當日鳳凰庵上三人對峙時,花晚照堅定嘲諷的語調。那樣與人敵對的場景,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經曆,冷淡如他,從來不會因為外力擾亂心神,可是那一次,他無比清晰地感到自己握劍指向她的手在微微顫抖,而她的一句話,徹底亂了他的心跳。
這種情緒太危險,也太陌生,平生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覺。他想,是不是因為王勃的一句叮嚀,導致他關注這個女子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街上無人,萬家燈火已然沉寂,葉落露華生,竟然帶了些蕭瑟的味道。
從鳳凰一路迅疾趕來,途中還收到了清平的線報。真是沒法想象,原先貪生怕死的膽小丫頭,何時有了這樣的魄力威震青樓,一番威逼利誘居然還把那些男人製的服服帖帖。
是了,她是變了。自從知曉了真相,自從獨自帶著慕容鈺卿逃離鳳凰,一切就變了。她變得勇敢了,敢拿起匕首殺死比自己厲害百倍的男人,敢舉起瘦弱的胳膊同皇家的勢力對抗,也敢為了認準的東西,就算頭破血流也要捍衛。
可為什麽她認準的東西,卻是慕容鈺卿!
這個邪魅詭詐的男子,不愧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但是這一次,他決不允許他再傷害別人一分一毫!
秦笛伏在劍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原本漆黑清冷的眸中閃過一道狠戾堅決的神色。
他還清晰地記得四年前的秋季,金陵白汀州。
當時自己因為一件朝中貪汙大案無意得罪了‘未必知’的堂主,被那堂主設計追殺近百日,最終力竭於白汀州。
就在他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之時,湖水上突然掀起一陣濃烈刺鼻的迷霧,身體倏忽被人扛起,飛快地消失在泛著紅暈的湖水上。
沒錯,他們正是因此結交。慕容鈺卿救了他的命,將他藏匿三個月,並成功引開陰魂不散的未必知死士。
可笑那時,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居然和這個男人一見如故把酒言歡,如今卻發現,曾經的一切不過是他愚蠢的自以為是。
細細想來,曾經那些真摯的話語,義氣的舉動,到底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存了算計和利用?
人已行至府邸前,腳步停住,秦笛不禁仰天而望,似乎想透過厚實的雲層看清什麽,可是眼中除了同樣深邃陰霾的天空,什麽也沒有。
“秦笛!”思緒被嬌喝打斷,他順聲望去,意外地發現曉露一襲綠裙立在門口衝自己招手。
招手的幅度有些大,水漾的眼睛裏光華灼灼,一臉輕鬆愉快。
他有些頭疼,深呼吸一口氣,踏步卻不複剛才的沉重異常:“露使重傷未愈,不呆在鳳城養病,跑到清平來做什麽?”
曉露明顯沒讀懂他眼神中隱含的淡淡排斥,雙手疊抱胸前,笑道:“喲!好歹咱現在也是合作關係。不來監督監督你工作,本使實在不放心的很。”
秦笛嘴角一抽:“不勞露使掛心,秦某自己一人就能將事情辦好。”
“是麽?”曉露看著他從身邊走過,跟上,諷刺地:“那想必秦大公子今晚收獲一定頗豐,定已將殺害李靖的凶手順利緝拿歸案了。”
秦笛似沒聽見,不理會某人的嘲諷,向堂上走去。
“喂,秦笛,怎麽被本使不幸戳到痛處開始裝啞巴啦?”
“還擺譜不說話,嘖嘖,不得了,不得了,冷麵小子又玩深沉了。”
聒噪聲一路尾隨,吵得腦袋疼,真是叫人想不忽視都難。
終於,秦笛停下了腳步,回頭,忍無可忍地回道:“菁菁呢?”
他停的突然,曉露顧著說話,差點迎麵撞上。
“哎呀!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悶騷!走路就走路,突然停下來也不打聲招呼!”
秦笛再次深呼吸,重複道:“菁菁呢?”
曉露不耐煩地擺擺手:“她將慕容鈺卿中毒的事情告訴胡勤去了,趁著閣中還無人知道此事,兩人帶著人馬正趕回閣中擺平其他勢力。”
秦笛哦了一聲,眸子裏浮現諷刺:“露使作為最後一位幸免於難的花信使真是盡責,放著閣中事宜不管不顧,隻知道跟著秦某不放,礙手礙腳!”
說完,頭也不回掠進堂中,喚下人去後院的鴿籠裏取隻信鴿。
“你說誰礙手礙腳呢!”大眼睛瞪的圓滾滾,曉露極其不滿,跳坐上放水壺的茶幾,翹著二郎腿道:“花信使怎麽了?花信使就不是人,活該要一切以花間閣為重麽?又不是我的人馬出了問題,他們的事情他們自己會料理,我去管什麽閑事,真是吃飽了撐得!”
秦笛冷笑,吐出兩個字:“責任。”
“責任?”曉露失笑,上下打量麵前的人,將他眉宇間的倦色覽入眼底:“花間閣太大,責任太多,我瘦弱的肩膀可抗不過來。”
“叛亂的信使已被斬殺,我的人馬也已整頓肅清,我於花間閣已屬仁至義盡,本就無心權力相爭,何苦累壞了自己,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哼,不像某人,什麽破事都喜歡往身上攬,一會兒查什麽案,一會兒辦什麽事,賤命就一條,什麽時候揮霍完了都不知道。”
“我才沒那麽笨,當初肯花力氣去殺慕容鈺卿不過是因為當初對夢使的承諾而已,眼下他跑了,我正樂的清閑,哪裏還來的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責任。”
說累了,她隨手端起下人砌的茶水,牛飲一杯。
“……”秦笛從懷裏掏出早寫好的線報,麵無表情:“露使說完了?既然說完了就趕緊走吧。秦某還有正事要辦,恕不奉陪。”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多說無益。
可惜,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露使無疑不是這樣想的。見他下了逐客令,立刻從桌上跳了下來:“唉唉唉!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千裏迢迢從鳳城趕來,你居然趕我走!好沒禮貌!”
秦笛眼皮未曾抬過:“哪裏有露使禮貌,見麵就諷刺人。”
曉露不理,哼哼道:“我不走!我沒地方住,要住你這!”
想到此女一向是個無賴的主,加上此刻本就公案堆疊精力有限,實在沒心情同她鬧,秦笛隻想著快點打發了此女,好早些集中精力辦事,遂道:“隨你。啞叔,麻煩帶露小姐去客房。”
侯在門外的老管家聞聲進來,正要領著曉露離開。
“這還差不多,哼!秦笛我去睡啦!祝你早日忙的油盡燈枯,英年早逝!”
說完,人托起老管家的手臂,一閃消失。
“唉……”秦笛無語至極地搖搖頭,突然想起此處屬於清平縣衙的府邸,覺得很有必要給那女的交代一句,無奈之下,放了手中的卷文,掠向堂外。
卻不曾想,一句輕如鵝毛的話語突如其來地送入耳中,不耐的腳步就這樣僵在風中。
——“老人家,麻煩您待會給他燉點提神驅寒的湯藥吧,他這幾日身體睡得少,怕是這麽熬著身體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