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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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這次從王都來駱越城傳旨的天使就迫不及待地再次登門。
“王爺,”那傳旨的薑公公搖著拂塵,笑吟吟地詢問道,“咱家是想問問王爺,蕭大姑娘什麽時候隨咱家啟程去王都,咱家也可以早日回去向皇上複命。”
沒想到的是,鎮南王竟然搖了搖頭,果決地說道:“薑公公,小女不能隨公公去王都……”說話的同時,鎮南王用手勢示意小廝把那道聖旨交還給了薑公公。
薑公公看著那明黃色的聖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著嗓子脫口而出道:“王爺,您……您這是要抗旨不成?!”
“哎,忠孝不能兩全啊!”鎮南王半是感慨、半是無奈地說道,“薑公公,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鎮南王府鎮守南疆幾十年,先父當年率領南疆軍打退犯境的南蠻大軍,曾在陣前發下誓言,我鎮南王府與蠻夷勢不兩立,這件事整個南疆都是知道的……所以鎮南王府的姑娘決不能嫁蠻夷!”
鎮南王說得是義正言辭,慷慨激昂,說到最後,右掌重重地拍打在案幾上,“啪——”連那案幾上的茶盅都被震得晃動了一下。
薑公公傻眼了。且不說鎮南王這番話是真是假,但老鎮南王口中的“蠻夷”指的是“南蠻百越”,又不是“西夜”。
薑公公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朝堂上下,誰人不知這鎮南王府可不是一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自己說多了,萬一像陳仁泰一樣被迫留在南疆了呢?
想著,薑公公心裏有一分忐忑。
而鎮南王卻沒注意到薑公公的不對勁,心裏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剛才那番話說得實在是太漂亮了,想必等皇帝知道了,也該對他們鎮南王府放心了!
“薑公公,”鎮南王正色又道,“等公公回了王都,還請替本王向皇上陳情。我們鎮南王府自先父起對大裕都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鎮南王口若懸河地表了一番忠心,然後就派人送走了薑公公,至於薑公公,心裏複雜極了,不知道該憂愁自己此行沒完成皇帝交付的使命,還是欣喜於自己安全地離開了南疆……
薑公公就這麽灰溜溜地帶著聖旨怎來的就怎麽離開了。
他走了,但是對於駱越城而言,這件事才剛剛開始,沒過半日,皇帝要求鎮南王府的蕭大姑娘和親西夜的事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在城裏傳開了,頓時掀起了一陣喧囂,王府上上下下、城裏街頭巷尾都在茶餘飯後討論這件事……
原玉怡暫住在碧霄堂裏,就算沒人主動和她提起,她也難免在丫鬟婆子們的閑言碎語之間聽聞了,心裏有些擔憂,有些複雜。
她完全沒想到皇上表舅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霏妹妹的頭上……
如今王府抗旨,皇上表舅又會如何反應呢?!
就在這種複雜的心思中,原玉怡去了南宮玥的院子裏,沒想到的是,無論是南宮玥還是蕭霏,竟然出奇得平靜,仿佛這兩日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她倆沒有因為這道聖旨而惱怒,也沒有因為抗旨而不安,一切如常。
見狀,原玉怡也放下心來,繼續陪小蕭煜玩耍,隨南宮玥、蕭霏和韓綺霞在駱越城裏四處逛,嚐試城中的各種新鮮玩意,從首飾、衣裳、擺件到各種吃食,每一日都過得愜意而充實……
與此同時,駱越城各府也因為這道聖旨泛起了些許漣漪,尤其是那些打算聘蕭霏為媳的府邸更是驚疑不定,但是鎮南王府嚴詞拒絕了皇帝和親的要求,又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至於鎮南王府抗旨的後果,幾乎沒有人在意,有一就有二,反正王府也不是第一次抗旨了,上次抗旨的時候,皇帝雖然咄咄逼人地號稱要討伐南疆,但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甚至後來還要找他們南疆軍借兵以解西疆邊境之危。
反正有世子爺在,他們隻需要以世子爺馬首是瞻即可!
短短三日,南疆的這波浪潮就漸漸平息了下來,與此同時,十一月十八,西疆的褚良城也迎來了一道聖旨,讓原本就風聲鶴唳的褚良城仿佛驟然進入了嚴冬,寒風呼嘯刺骨。
皇帝派來頒旨的是人威遠侯,他是皇帝的親信,千裏而來,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傳旨,也是為了代替韓淮君來主持西疆的大局。
當威遠侯抑揚頓挫地念完聖旨後,廳堂裏一片寂靜無聲,威遠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韓淮君,須臾,就聽韓淮君有些僵硬的聲音響起:
“末將韓淮君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韓淮君雙手高舉從威遠侯的手裏接過了那道明黃色的聖旨。
跟著,他站起身來,看向距離他不到三尺遠的威遠侯,與他四目直視。
韓淮君比威遠侯高了半個頭,一下子,就仿佛兩人的地位瞬間調轉似的,那種被人俯視的感覺令威遠侯感覺不太舒服,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韓淮君神情漠然地看著威遠侯,緩緩地抱拳問道:“侯爺,敢問接下來您打算怎麽做?”
威遠侯皺了皺眉,冷漠地說道:“韓將軍,軍情機密,你區區一個罪臣無權過問!”他的語氣中透著幾分倨傲。
韓淮君還是看著威遠侯,一雙黝黑的眼眸晦暗難辨,深沉如無底深淵。
威遠侯抬了抬手,拔高嗓門下令道:“來人!把韓將軍給本侯帶下去!”
威遠侯身後的幾個親兵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地鉗住了韓淮君,韓淮君的親兵們都是麵露憤懣之色,皇帝的聖旨裏,雖然讓威遠侯接手西疆軍,卻沒有定韓淮君的罪,可是這威遠侯對待他的態度卻像是在對待一個階下之囚般。
他們想要上前,卻因為韓淮君的眼神而不敢輕舉妄動。
韓淮君又看了威遠侯一眼,在三四個士兵的押送下,沉默地出了廳堂,隻聽後方傳來威遠侯鏗鏘有力的下令聲:“龔副將,這次由你親自向西夜遞和書!”
韓淮君的眸色更深沉了,卻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出聲,由著那幾個士兵把他押到了守備府西北角的院子裏,院子口由十幾個士兵嚴密地看守起來……
威遠侯這邊送出和書後,三日後,西夜那邊就派了使臣達裏凜前來褚良城,與威遠侯長談了數次。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在又一次你來我往的長談後,雙方總算是初步達成了某個協議。
這一日,被軟禁了數日的韓淮君被人從院子裏帶了出來,再一次來到了守備府的正廳。
幾日不見,韓淮君俊朗的臉龐上多了不少胡渣,眼下一圈淡淡的陰影,看來有些憔悴落魄。
韓淮君的目光飛快地在下首的達裏凜身上掠過,眸深似海,最後落在威遠侯的身上,抱拳道:“不知侯爺叫末將前來有何指教?”
威遠侯和達裏凜都看著韓淮君,心思各異,卻都透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味道。
對他們而言,韓淮君的結局已經是注定了!
威遠侯的眸中閃過一道精光,沒有和韓淮君說話,反而是轉頭對著達裏凜道:“達裏凜大人,這人……本侯就交給你了。”
韓淮君瞳孔微縮,搶在達裏凜之前問威遠侯道:“侯爺,你要把末將交給西夜人?”
韓淮君的聲音冰冷,有震驚,有失望,也有憤怒。
“這是皇上的意思?”韓淮君艱難地又問。
威遠侯被韓淮君的目光看著心中一凜,沒有退縮地直視韓淮君,這一次直呼其名道:“韓淮君,你辜負聖意,陰奉陽違,抗旨不遵,萬死亦不足以贖罪。”
威遠侯沒有直接回答韓淮君的問題,言下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在威遠侯離開王都前一夜,皇帝特意在禦書房裏召見了他,雖然沒有下令讓他治罪韓淮君,卻給了他一道“便宜行事”的暗旨。
如今,為了兩國能平息戰事,也是他“便宜行事”的時候了。
以韓淮君的性命若能換得兩國平息戰事,也算是值了!
達裏凜看韓淮君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了,趾高氣昂地提醒道:“威遠侯,別忘了,還有南疆軍的人!”
頓了一下後,達裏凜冷聲強調了一句:“沒有韓淮君和姚良航,我們西夜就決不和談!”神態和語氣都透著不容置疑的氣息。
“達裏凜大人,”威遠侯賠笑著抱拳道,“你放心,本侯已經派人去荊蘭城請那姚良航過來了……算算時間,人也該到了。”
大裕軍和西夜在褚良城一帶已經對峙了近兩個月,你進我退,我進你退,半個月前,姚良航和韓淮君合力又再次奪回了荊蘭城,之後,姚良航率領南疆軍就鎮守在荊蘭城。
現在,隻要以聖旨把姚良航哄回來,接下來就簡單了……
想著,威遠侯的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得色。這一趟差事若是辦成了,那他就是大裕的功臣,他們“侯”府說不定就要變成“國公”府了。
如同威遠侯所估計的,龔副將此刻已經抵達了荊蘭城,正在城門外要求見姚良航。
好一會兒,姚良航方才姍姍來遲地出現在城牆上,俯視著城外的龔副將等人問道:“你說威遠侯要見本將軍?”
跨坐在一匹棕馬上的龔副將仰首看著姚良航,朗聲道:“我們侯爺是奉皇上之命前來頒旨,姚將軍,還請隨末將走一趟褚良城吧。”
姚良航挑了挑眉頭,似有懷疑,又問:“你們可有聖旨?!”
“我們侯爺自然有聖旨,聖旨就在褚良城。”龔副將說著,就從懷中取出一塊刻著“如朕親臨”的金牌,高舉金牌道,“末將有金牌為證。”他暗暗慶幸威遠侯有先見之明,知道這南疆軍的人恐怕不會這麽乖乖聽話。
“好,那本將軍就隨你們走一趟。”
姚良航的這一句話讓龔副將終於放下心來,眸中閃過一絲雀躍。
不一會兒,那沉重的城門就“轟隆隆”地被人從裏麵拉開了,姚良航帶著四五個玄甲軍士兵策馬而出,一行人立刻出發,目標自然是褚良城。
褚良城與荊蘭城相隔不過半日的路程,他們幾人都是騎著百裏挑一的良駒,才不到兩個時辰,就趕到了褚良城,此刻才不過申時過半,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西疆多黃沙,不過這短短兩個時辰的路程,他們的身上已經布滿了黃沙,看來風塵仆仆。
褚良城外,一眼望去似乎一片平靜,戰火在城牆上並未留下太多的痕跡。
然而,當姚良航幾人進城後,裏麵的氣氛就驟然變了。
“踏踏……”
“踏踏踏……”
隆隆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一隊隊殺氣騰騰的士兵從街道間走了出來,層層疊疊地將姚良航幾人圍了起來。
城牆上方,更是有數十個手執大弓的弓箭手待命,弓弦被拉緊,密密麻麻的箭頭對準了姚良航,在陽光下,鋒利的箭頭寒光閃閃,讓人看著不寒而栗。
姚良航環顧四周,附近的街道上百姓們一個個都閉戶不出,卻是好奇地或拉開一點門縫或移開一點窗戶,瞧著城門口這邊的動靜。
矛頭的中心,姚良航還是跨坐在馬上,回頭看向了龔副將質問道:“龔副將,你這是什麽意思?!”
龔副將似乎沒聽到姚良航的聲音,目光炯炯地看向了正前方,幾個手持長刀的士兵往兩邊退開,讓出一條狹窄的小道來,威遠侯和達裏凜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了過來。龔副將對著威遠侯抱拳道:“侯爺,末將不負所托。”
威遠侯應了一聲,就看向了姚良航,一手舉著那明黃色的聖旨,義正言辭地朗聲道:“姚良航,你膽大包天,倒行逆施,挑起兩國爭端,今日本侯奉皇命拿下你問罪!你還有何話可說!”
威遠侯在說話,然而姚良航卻是在看達裏凜,雖然他不認識此人,但是從對方的打扮也可以猜出這是一個西夜人。
龔副將見姚良航沒動靜,狐假虎威地說道:“姚良航,你還不束手就擒!”
姚良航終於看向了威遠侯,年輕的臉龐上一片肅穆,渾身釋放出一種淩厲的氣勢,這是一種身經百戰的戰將才有的強悍氣勢。
姚良航緩緩地問道:“侯爺,敢問我南疆軍一萬將士當如何?”
威遠侯微微蹙眉,而姚良航根本就不打算聽他的回答,徑自接著說了下去:“我南疆一萬將士千裏而來,為了大裕國土拋頭顱灑熱血,連續從西夜人手裏奪回牙門城、西冷城、褚良城和荊蘭城四城,如今侯爺可是要鳥盡弓藏?”
頓了一下後,他嘲諷地笑了,憤然道:“不,不是鳥盡弓藏,是皇上為向西夜乞降,拿我們這些一心為大裕而戰的將士當禮物獻媚於西夜呢!侯爺,皇上如此,真是讓吾等將士寒心,讓那些枉死的大裕百姓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蘊藏著義憤、不甘,如海浪一般一波接著一波的湧來,而且浪頭還越拍越高……
不知何時,附近的一半房屋都打開了門,一個個百姓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稀稀疏疏,多是老少。
這個褚良城曾經被西夜人占領過數月,當初城破之時,西夜人在此燒殺擄掠,屠殺了不少壯丁,如今這城中的百姓已經不到原本的一半了。
此刻,這些麵黃肌瘦的百姓卻是一個個目光炯炯,都看向了威遠侯手中的那道聖旨,他們的眸子在陽光下都顯得有些銳利,似刀子一般……
威遠侯心裏咯噔一下,自知不妙。
他急忙拔高嗓門,打斷了姚良航道:“胡說八道!姚良航,事到如今,你還要顛倒黑白,意圖汙蔑皇上!分明是你和韓淮君抗旨不遵,擅自開戰,害得西疆百姓家破人亡……”
威遠侯振振有詞地質問道:“你們造下如此殺孽,本侯倒問你們可有想過這些無辜的百姓?!”
姚良航看著威遠侯卻是笑了,也不再說話,目光移向了後方,人群的後方,幾個西戎士兵押著韓淮君朝這邊走來……
姚良航眸光一閃,忽然動了,隻聽幾聲此起彼伏的踏步聲響起,那些士兵都揮刀朝他靠近了半步,卻不想姚良航隨手把劍鞘扔在了地上,跟著就從馬上翻身下來了。
他的動作仿佛是一個信號般,他身後的幾個親兵也扔掉了手裏的刀鞘,“砰砰砰”的落地聲此起彼伏……
這代表姚良航是束手就擒了?!
威遠侯愣了愣,沒想到姚良航這麽輕易就認命了……但再一想,又覺得他不投降還能怎麽樣呢!他們這裏有數萬大軍,難道姚良航還能以一敵萬不成?!如今的褚良城,做主的人可是自己!
威遠侯抬手做了一個手勢,立刻就有士兵上前把姚良航的雙臂鉗製到身後,以麻繩捆住他的雙腕。
見狀,達裏凜嘴角一勾,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上前幾步對著威遠侯抱拳道:“侯爺為人果然爽快!等我回去,會向吾王和大將軍表達貴主和侯爺的誠意。相信你我兩國一定可以重修盟好!”
達裏凜說得冠冕堂皇,威遠侯喜形於色,忙附和道:“承大人吉言。還望大人一定要為我大裕美言幾句。我大裕有絕對的誠意與西夜和談。”
之後,威遠侯更是親自把達裏凜等一幹西夜人以及韓淮君、姚良航他們恭送出城。
太陽漸漸地落了下來,此刻已經在西邊的天空隱去了小半,那赤紅的夕陽染紅了西邊的雲彩,似烈火,似鮮血,似那開在黃泉路邊的彼岸花,釋放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達裏凜率領二十幾個親兵,押送著兩輛囚車一路往幾十裏外的柳泉城飛馳而去。
隨著夕陽落下了地平線,天色越來越暗,最終徹底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達裏凜一行人趕忙用點燃火把,照亮了前路,可是黑暗就如同是一片濃霧,點再多的火把也不過是照亮前方幾十丈遠罷了。
在官道上夜行趕路,達裏凜一行人都提起十二分的警戒心,不時留意著四周。
“踏踏踏……”
馬蹄聲和車軲轆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十分響亮。
經過一個熟悉的亭子後,達裏凜稍稍鬆了口氣,揚聲道:“過了這個七裏亭,很快就到柳泉城……”
話音還未落下,他忽然感覺背後發涼,頸後的汗毛已經倒豎了起來……
“小心”這兩個字尚來不及出口,隻聽那連續幾聲破空聲從官道的兩邊傳來,“嗖嗖嗖!”
他身前的一個親兵悶哼了一聲,後仰著從黑馬上倒了下去,胸口上赫然多了一支利箭,他的一隻腳還勾在馬鐙上,馬兒受驚地往前跑去,拖著他的屍體往前而去。
眨眼間,一切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