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萬鍾齊鳴,震耳欲聾 新

  “繼續。”美夜子淡淡地道。


  那一刻，美夜子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了起來。


  “然後，我查到了一個名字。”司伏見微笑著道，“那個小女孩的名字。雖然那個小女孩已經死了，但是她畢竟還是留下過戶口。靠著玄牝強大的搜索能力，找到這個小女孩生前的名字，並不難。要我說出這個名字嗎？如果我說了……上帝遊戲，也許，就結束了呢，美夜子小姐……或者說，夜小姐？你留下的這個謎團，的確很有趣，讓我們有的好找。但是比起我以前破過的謎案懸案，這點謎題還是簡單了些。”


  說到這裏，司伏見的唇角，勾起了一絲上揚的弧度。


  “說。”美夜子平靜地道，這一刻，我們才發現，此時此刻，美夜子的眼中沒有絲毫的留戀，她所有的，隻是深深的期待。“你們不是很想離開上帝遊戲麽？”


  就好像在期待著誰說出她真正的名字。


  司伏見輕咳了一聲，然後不緩不急地道：

  “夜仔蘭。”


  說出這個名字時，整個世界，都仿佛變得安靜了。


  “這是你的真名，你的父親，也姓夜。”司伏見道，“是個比較罕見的姓氏。夜仔蘭，‘仔蘭’二字拆開成人、子和蘭後進行重組，就是‘美子’，所以，夜仔蘭，就是你的本名。美夜子，本名，夜仔蘭。還自稱神樂美夜子，你用了一大堆的錯誤信息來誤導別人，來掩飾你真正的國籍和本名，但是這點小手段，說實話，並不如何高明。尤其是在我這樣的警探麵前。”


  “那麽，”美夜子頓了頓，麵不改色地問道，“本姑娘看起來，像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嗎？既然那個女孩十歲就已經死了，請問，現在的我，又是什麽呢？而且，你覺得一個得了皮膚病死去的小女孩，會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嗎？”


  “這也是我目前無法解釋的地方。”司伏見笑著道，“當然，我可以通過希爾伯特空間裏的窗口，來知道那個女孩過去發生的一切……這是我找到的，這個叫夜仔蘭的小女孩，死前的畫麵。”


  司伏見大臂一揮，一個窗口自行浮動到了美夜子的麵前。


  這是一間窄小雪白的病房，病房的角落裏，有一張小小的病床。


  而在這張病床上，躺著一個虛弱蒼白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蓋著一條白色的軟被子。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小女孩孤獨地躺在那裏，呆呆地盯著頭頂上雪白的天花板。


  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吃力抬起了雙手，在胸前合拳，做出了一個祈禱哀求的動作。


  小女孩的眼角還殘留著著一絲淡淡的淚痕，麵對著空白一片的天花板，女孩開始輕聲地祈禱：

  “神靈啊，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如果你能聽到的話……我隻有一件事想求求你……求求你……讓他重新笑起來吧……就像以前那樣……不要讓他……對這個世界失望……求求你……”


  “大家或許會覺得很奇怪，這個小女孩在祈禱什麽？她死前在說什麽？我不得不說，這一切的背後，藏著一個並不如何多有趣的故事。”司伏見的眼神也黯淡了幾分，“接下來你聽到的，將是世界排名第一的神探為你做出的推理。”


  “從前，有一個叫夜仔蘭的小女孩。她天生患有著色性幹皮病，因此，她從小到大，幾乎就不能怎麽出門。她對外麵世界的認識，幾乎全靠電視和童話書。還有她家樓下的一個小男孩。女孩住在四樓，小男孩在三樓。有時候，小男孩會跑到女孩家裏去玩，小男孩喜歡冒險，他喜歡世界未解之謎，喜歡關於世界奧秘的故事，他經常給那個小女孩講關於外星人、異能者、魔法師、狼人、怪獸、機器人、未來人、幽靈等等故事，久而久之，那個足不出門的小女孩，真的相信了，外麵的世界，也許真的是那麽的精彩，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可是……從某一天起，那個小男孩，就很少來女孩家裏了。女孩問他為什麽不再給自己講故事了，男孩卻說，因為他不再相信那些騙人的東西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外星人，沒有異能者，沒有道士，沒有神仙，沒有魔法師，也沒有時光穿越者，一切都是荒誕的謊言。”


  “再不久之後，那個小男孩就搬家去了遠方。小女孩，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小男孩。有一次，女孩隔著家裏的窗戶，看到小男孩在樓下，將他以前搜集的關於世界未解之謎的書，都給燒了。”


  “男孩走後，女孩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沒有多久，女孩就無法下床了。在死前，她麵對著頭頂上的一片空白和虛無，許下了一個心願。她的願望，是希望那個小男孩，能夠重新相信那些曾經讓他熱血沸騰、激情澎湃的東西，臉上重新掛起舊日裏的笑容。然而可惜的是，直到女孩死去的那一刻，她也沒有能夠聽到神的答複，更沒有能夠見到那個男孩。”


  尉文龍接過了司伏見的話頭，道：


  “但是，我想，那個‘神靈’，也許聽到了。而且，還實現了那個小女孩的願望。這場上帝遊戲，就是應小女孩的心願而舉辦的。美夜子，你是小女孩的遺願創造出來的。所以，你有著小女孩長大後的容貌。”


  “哦，是嗎？”美夜子淡淡一笑，笑得卻有幾分的勉強，“那麽，證據呢？請你論證這一點。”


  我平靜地道：

  “要論證也不難，你的血液DNA和小女孩的DNA是一樣的，而且通過端粒體，可以測算出你的年齡。隻要小女孩的端粒體到了你的年齡縮短到了相同的程度，就可以證明你們是一個人了。美夜子，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嗎？”


  麵對我的逼問，美夜子最後燦爛地一笑，雙手背負在身後，卻沒有說話。


  “線索是你自己留下的，美夜子，按照你說過的規則，我們，是否可以離開了？”我再次問道。


  “可是，”美夜子壞壞一笑，頓了頓，道，“你還是沒有回答，為什麽一個女孩，會有那麽大的本事啊。而且，那個女孩，已經死了。”


  “可能的解釋。”尉文龍道，“那個聽到了小女孩心願的神靈，複活了小女孩，並且，給予了她實現心願的能力。再或者說，你現在的人類身體，就是那個‘神靈’的具象化，那個神靈本身是一種概念化的存在，無法直接顯現在人類的麵前，但是它可以借用人類的身體作為一個終端，來進行對話。”


  美夜子的表情，變得越發凝重了起來，甚至，我已經感覺到美夜子之前的悠然之意，已經蕩然無存了。


  這是許久以來，我第一次在美夜子的臉上看到如此凝重謹慎之色。

  “這就是控製論的思想。”我加快了語速，最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宣判了美夜子最後的死刑，“超神模式的本質，就是控製論的能力。控製論的能力，就是將‘意圖’與‘力量’分割開來。美夜子……不，夜仔蘭，你的人類身體，和你背後的力量……完全是兩回事！！！！你的力量，是可以被奪走的！！！！”


  聽到我幾乎嘶吼般的言論，美夜子的表情，終於刷得改變了。


  美夜子猛然後退了一步，她在空中完成了一個驚人的360度後空翻，落地的瞬間，美夜子以最快的速度翻開了她手中的字典，然後緊張地大聲道：


  “重新定義：王一生，就是美夜子！”


  隨著美夜子的話音落下，我的身體開始發生了劇烈地變化，我的手臂開始變得纖細，我身上的著裝也開始發生變化，而我的身高也開始漸漸萎縮了下去……


  美夜子，正在試圖用對付玄牝的辦法，將我給同化！


  “王一生！！”


  尉文龍、司伏見、一剪梅、墨隆、矮子同時喊叫了出聲，聲音裏帶著十二萬分的焦慮，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深深的緊迫和焦急。


  但是對此，我卻是忍不住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沒關係……我等的，就是這一刻。”我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在被美夜子徹底同化前的最後一秒，我緩緩抬起了的手臂。


  我的手中，拿著一麵鏡子。


  而鏡子之中，顯示出的，是我自己的臉龐，以及我的眼瞳。


  “我，根本不存在。”


  麵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我施展了勾魂術。


  然後，我的嘴角，浮現出了勝利的喜悅。


  轟！！！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徹底化為了虛無。


  所有的一切都在褪色，都在淡化，都在遠離。但世間萬物的存在感，都在以驚人的速度增強著。


  之所以世間萬物的存在感會增強，那是因為我自身的存在感，在迅速地被淡化、抹除、虛無、空白化著……


  自我否定自我否定自我否定自我否定自我否定……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


  無數次地自我否定，無限次的不存在。我仿佛徹底被抹殺了，我變成了超越了無的無，不可描述的無，不可想象的無，不可指向的無……所有的無都無法描述的無……原來的世界就好像一本漫畫書，我變成了漫畫書外的讀者，不管漫畫裏發生什麽，我都無法進行分毫幹預，隻能傻傻地看著。


  存在，和我產生了巨大的隔閡。我是連無都算不上的無。


  我的身體猛然向著美夜子碰撞而去，但在穿過美夜子的身體的那一刹那，我仿佛進入了一條永無止境的通道……這條通道在無限延伸，一直向前、向前，向著終極的虛無挺進而去……


  仿佛經過了無盡的時間，又仿佛隻是一瞬間，在虛無通道的盡頭，我仿佛看到了什麽。


  沒錯，我看到了。


  那是美夜子背後的東西。


  恐怕，是美夜子的力量之源。


  我看不清它的模樣，我隻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它，那是一團黑霧般的東西，它仿佛沒有固定的形態，當我看到它的時候，一道隆隆的粗狂笑聲，在我的耳畔響了起來。

  “嗬嗬嗬嗬，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夠來到這裏。”


  遊走不定的黑霧幻化成了一張猙獰可怖的怪臉，一雙仿佛能夠瞬間殺死世間一切的恐怖眼睛，正在黑霧之中，凝視著我。


  “你，就是美夜子背後的東西？”我冷冷地問道。


  “嗬嗬嗬嗬。”怪霧依然狂笑著，“你說呢？”


  我淡淡地道：

  “我知道，就是你聽到了夜仔蘭的心願，然後複活了小女孩，給予了她全新的美夜子的身份，還給予了美夜子強大無比的力量，讓她舉辦上帝遊戲，實現她的心願，是吧？”


  “哈哈哈哈……”怪霧猖狂地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宛若萬鍾齊鳴，震耳欲聾。


  “能夠走到這裏，你很了不得。上帝遊戲舉辦至今，你是唯一一個到達這裏的存在。你，足以自傲了。”


  我直視著那一團黑色怪霧，道：


  “所以，這場上帝遊戲，我贏了，是嗎？或者說……我和美夜子打平了？”


  “打平了？”怪霧大笑了起來，“你真以為，我是美夜子背後的力量之源？那樣的東西，是可以用存在描述的？是可以用無、無無、無無無來描述的？我隻是一堵牆而已。我隻是存在和不存在的間隔牆而已。我可不是那個偉大的存在。我隻是一個守門者。”


  語畢，怪霧的身影消散了，在它的背後，出現了一道牢牢關閉的石門。


  石門嚴絲合縫地緊閉著，完全看不到打開的跡象。


  我皺眉道：


  “這門後麵……真的有東西？”


  怪霧笑道：


  “也許有，也許無。你說呢？如果這門背後什麽都沒有，那麽，你就已經走到了盡頭。如果有，那麽，你也永遠無法到達，那對你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但是，我知道，美夜子可以打開這道門。”我說道。


  怪霧笑道：


  “沒錯，她可以打開。可是，你不行。”


  “可是她同化了我。”我平靜地道，“現在，我就是她。而且，我把自己的意識給毀滅了，那麽剩下的，就是純粹的力量了。美夜子背後的力量，自然就會顯現出來。”


  怪霧笑了起來：


  “嗬嗬嗬嗬，你真這麽想？”


  “我的布局不會有錯。”我斬釘截鐵地道。


  “你的布局的確很漂亮。可是，你還是太小看美夜子了。”怪霧笑著說，“你的布局或許是正確的，但是，想要布局成功，你的實力，還是差了一點。”


  語畢，怪霧漸漸變成了固定的形態，最後，它凝固成了一道清晰的人影。


  這道人影，赫然正是美夜子！


  美夜子衝著我吐了吐舌頭，壞笑道：

  “懂了嗎？剛才我自導自演的怪霧，是不是很傳神？”


  “自導自演？”我笑看著美夜子，道，“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為什麽不相信呢？”美夜子壞笑著玩了一個原地屈膝跳，跳到了我的麵前，然後舒展了一下懶腰，“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規則嗎，在希爾伯特空間內，你是不會死的。所以，當我和你等同之後，你無法抹殺自我，我自然也無法被殺死咯。”

  我不禁一笑：

  “但是現在，你我可還沒有等同。”


  美夜子笑道：

  “是嗎。”


  美夜子揮了揮手，又一本書自她的頭頂上方落了下來，飄浮在了她的麵前。


  這是一本金色的數倍，比之前的紅色字典稍薄，美夜子微微一笑，豎起了這本金色的硬殼書，讓書的封麵展現在我的麵前。


  封麵上寫著三個字：


  符號學。


  “超級韋氏詞典的確很厲害，它可以對所有的概念進行定義，通過將詞語的定義進行修改，從而發揮控製論的力量，打斷了所有的能力指向。如果蘋果等於了菠蘿，那麽，想要摘蘋果，卻變成了摘菠蘿，如果梨子變成了西瓜，那麽，想要摘梨子，卻變成摘西瓜。”美夜子笑著道，“開始，如果我把‘等於號’本身給修改了呢？”


  “原來如此……”到此，尉文龍也明白了，“你將‘=’，也就是等於號這個概念給取消了是嗎？”


  “不錯。”美夜子緩緩地抬起了她的右手，笑道，“屬性賦予：不可等同性。”


  “屬性賦予……居然還有這樣的能力麽。”尉文龍微微眯起眼。“不過，這麽做，代價非常大啊。”


  美夜子笑了笑，道：


  “是啊，代價很大，那就是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存在‘等同’這個概念了，所有的一切，都隻是近似而已，隻是無限的近似，卻再也沒有等同。1不再等於1，而隻是無限得接近於1.”


  “世界已經變得不一樣了。”我說道。


  “是啊，不一樣了。”美夜子笑眯眯地道，“隻是，任何人都發覺不了這種不同。現在的世界，和過去的世界，依然是無限等同的，雖然本質上已經不同了。”


  “但是終究不同了。”我平靜地道。


  “你很無趣誒。一直重複原來的話有意思嗎？”美夜子揚了揚眉毛，道。


  我笑道：

  “在這個新的世界裏，沒有完全重複的話，我現在說的話，和剛才那一句，看似一樣，但是實際上，已經不同。”


  尉文龍接過了我的話，道：

  “不管怎樣，在這一局裏，美夜子，你沒有贏。而且，你還付出了非常巨大的代價。除此之外，我們還破解了你的身份之謎，可以離開上帝遊戲了。”


  美夜子笑道：

  “但是有件事，實在是非常非常的可惜。你們對我的身份的破解，是不完整的。你們隻是破解了我一部分身份之謎，卻還沒有完全破解。而且……你對我的‘同化’反擊，也是在我允許的時間之外。事實上，中場時間，早在司伏見分析開始後沒有多久就已經結束了，之後的所有的額外時間呢，都是我好心賦予你們的。所以……剛才我跟一生的對局，無效。”。


  語畢，美夜子眼前的符號學書本消失了，而我也能夠感覺到，美夜子變回了和我對局之前的狀態。


  被抹除了‘不可等同性’，也在這一刻，完全恢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