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第三局
看著美夜子那笑得滿麵潮紅的模樣，我不禁深深歎息。
“果然，劇情還是向著這種英雄好不容易打完了一個副本然後被告知一切才剛剛開始的模式發展了嗎……”
我咳嗽了一聲，然後緩緩舉起了手中的世界之書，道：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
美夜子的笑容戛然而止，她的表情瞬間變成了小女孩般純真而認真的表情，她雙手合十，眨著眼睛看著我，然後甜甜地道：
“嗯！請說。”
這神一般的表情變化速度是怎麽回事？平日裏你是有多用功在練習川劇變臉啊？
“剛才我跟你說了那麽多，說的，隻是藍月亮的第一個布局而已。”我緩緩地道，“因為徐鋒的布局，藍月亮的第一個布局被打破了。但是，他還留下了其他的布局。”
美夜子的臉上浮現出了沮喪而鬱悶的表情，她像個小孩子一樣蹲在了地上，然後開始用手指在地上畫起了圈圈，托著腮幫子，噘著嘴，陰沉著臉，額頭上黑線重重地道：
“好吧，那你說吧。說實話，我突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美夜子的情緒腦回路已經不再是常規意義上的人類能夠跟得上的程度。
我繼續道：
“為了對付你。藍月亮準備了四套布局。他被徐鋒打破的，隻是第一套布局而已。你說過，如果誰能夠解開你舉辦上帝遊戲的目的，誰就能夠脫離上帝遊戲，這也是你所定下的規則。而藍月亮……他已經知道了這個答案。”
“要死要死要死！糟糕糟糕糟糕！不妙不妙不妙！麻煩麻煩麻煩！大反派美夜子平生最大危機出現啦！”美夜子突然像是急驚風似的捂著臉從地上跳了起來，隻見她左顧右盼，雙目圓睜，滿麵驚恐，渾身瑟瑟發抖，就像是真的被野獸給盯上了的弱小小貓一般。
“你舉辦上帝遊戲的目的……其實，藍月亮並沒有真正想通。但是，他卻給了我提示、”我看著像是受傷的小狗一樣在地上亂跳亂叫的美夜子，道，“其實……我應該想到的。”
美夜子突然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躺在了地上，一手支腮，用睡眼惺忪的眼睛看著我，然後用小貓咪般的軟綿綿語氣道；
“嗯~~你~~繼續~~說吧~~我~~聽著~~呢~~”
那醉眼朦朧的模樣，儼然一副世界怎麽樣我都無所謂了的放棄治療的表情。
“我能講個故事嗎？”我深深吸了口，無奈地道。
美夜子已經閉上了眼睛，鼻裏直打呼嚕，但是我知道她沒有睡著，隻是在裝睡而已，於是，我在搜索了大腦庫裏的記憶碎片後，繼續講述道：
“那是在我很小的時候的事，大概是在讀小學三年級之前。我在老家公寓的時候，我的樓上，住著一個小女孩。”
“她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大，但是，因為她從小身體有病，不能吹風，不能曬太陽，所以她從不出門，隻能一直待在家裏。”
“有一次，我因為買了新的雜誌，走錯了樓層，不小心走到了她家。結果她打開了門，看到了我。那時候，她問我手裏的書是什麽，我告訴她說，那是我新買的一期《奧秘》雜誌，女孩眼裏流露出了好奇的眼神，她問我，這本雜誌是寫什麽的。我告訴她說，這本書裏有這個世界上各種奇妙的自然現象，比如說外星人啦，穿越者啦，飛天的神秘巫師啦，狼人之謎啦，機器人殺人啦，氣功大師治人疾病啦等等有趣的故事，小女孩那時候一下子就來了興趣，她問我外星人是什麽。於是我就開始跟她解釋。她越聽越感興趣，最後，我和她一起看起了我買的雜誌。那也是我第一次和她一起看的雜誌。大概是在屋子裏住久了，從來沒有見到過外麵的世界吧，小女孩對書裏的東西都非常感興趣，她甚至把那些東西都當成了真的，她覺得外麵的世界，真的到處都有外星人，有穿越者，有機器人，有魔法師，有狼人吸血鬼，有武林高手，甚至還有神仙妖魔……那是一個充滿了奇幻色彩的世界。可是，她卻永遠也不能出去，去領略外麵世界的精彩。”
美夜子還是沉沉地睡著，輕輕地閉著眼睛，就像是一隻吃飽了的小懶貓。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已經不打呼嚕了。
“……在那之後，有空的時候，我就會去那個小女孩的家裏。那時候，我甚至都沒有什麽性別的概念，甚至還是調皮搗蛋的孩子王，和女孩子說話完全暢通無阻。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我一有空就會跑到那個女孩的家裏去，給她看我新買的雜誌，跟她講外麵世界的故事，告訴她各種有趣的事。也許，我也是喜歡被人用崇拜的眼神看著的感覺吧。”
“可是後來……有一天，我和我的其他朋友一起去探索外星人的山洞時，他們卻笑話我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外星人，還說我幼稚……”
“是啊，難道這不是一種幼稚嗎？網絡時代的興起，夢想已經被扼殺了。小的時候崇拜的飛碟、麥田怪圈和外星人，被人揭露隻是造假和模糊造成的假象，視頻和照片越來越清晰，曾經的神秘感，就不斷地喪失了。一直覺得有趣的飛棍，卻隻是相機頻率造成的誤差。人類形態的偶然性和易擾性，也告訴了我們外星人長成人的形態是多麽的可笑，就和上帝一樣隻是人類自以為是的以己推人罷了。熱力學第二定律和量子隨機性也告訴我們，穿越是多麽蠢的假設，甚至連時間都可能隻是人類自己的思想工具罷了，隻是語言學上的幻覺……什麽幾億年前的核反應堆，多少億年前的人類腳印，多少萬年前的古文明子彈的傳說，都被進化論和文明演化論當成了笑話。”
“魔法師當然也不可能了，物理法則是那麽的嚴格，不容許這個宇宙有一丁點的誤差，越是想強行用科學來解釋魔法，注定了隻會有越多的漏洞。”
“狼人呢？看見月亮就會變成狼，看見月亮照片卻不會變的無聊設定，不需要小學畢業就沒人會信了。”
“氣功大師？能量守恒那麽無情，力學定律那麽精確，哪裏還有他們宣傳的空間？”
“機器人？這個也許現實一點吧，可是，至少強人工智能現在遙遙無期。而動畫裏那種像人一樣的高達，隻要一輛轟炸機，就可以炸得四分五裂，除了騙騙小孩子求大人買模型的錢，似乎也沒有了更多意義。”
“更別提什麽妖魔鬼怪，神仙聖人了。核彈都能夠毀滅世界的時代，他們出來又能如何？”
“信息的透明扼殺了神秘感，網絡扼殺了夢想。這是一個沒有了神秘主義的時代，一個……沒有幻想和夢想的時代。”
說到了這裏，我暫時停下了我的講述。
看著美夜子依然沉睡的臉蛋，我繼續道：
“知道了真相的我，一下子覺得世界沒趣了。我甚至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有夠傻。於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再也不再看《奧秘》、《飛碟探索》、《求知與探險》之類無聊的雜誌了……我甚至，根本沒有臉去見那個小女孩。作為一個被粉碎了幻想的人，我不想看到當她知道她一直以來我都在編故事騙她的真相後的表情……然後，在那之後沒過多久，我搬家了。我沒有和那個女孩做任何的告別，就這樣……我離開了我的老家，告別了那個小女孩，也告別了我在當地的一群童年小夥伴，去了陌生的地方。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小女孩。一直到離開的那一天……我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美夜子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揉著眼角盤腿坐了起來，依然是睡眼惺忪地看著我，道：
“好無趣的故事，我都快吐了。你說了這麽多，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苦笑了一下，道：
“藍月亮曾經對我住過的舊公寓做了調查，在他的世界之書裏，記載了他調查得到的證據。早在我離開公寓後沒有幾個月，那個女孩，就死了。是生病死的。可是，一直到死的那一天，她的手裏，還捧著我和她一起看的那本雜誌。那本雜誌的內容……就是平凡世界的美夜子組建牙狼幫，製作的雜誌《大說》裏的故事欄目目錄。外星人，未來世界，機器人，魔法師，怪物……是的，每一期的欄目，都對的上。我想，這可不是偶然，是吧，美夜子？”
我苦苦一笑，然後道：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那麽努力地想讓我相信那麽有趣的故事，還一直在我昏迷期間照顧著我。”
美夜子的臉色開始變得不安了起來，她開始顧左右而言它。
“什麽，你說什麽？”美夜子不安地玩弄著雙手手指，眼神飄忽地道。
“上帝遊戲，根本不存在。”我緩緩地道，“根本沒有什麽穿越者藍月亮，沒有外星人朱清雲，沒有未來人帝法，沒有僵屍之王蕭晨，沒有怪獸和蕭十一郎，也沒有美女世界。這一切，都是我大腦受傷期間，你在夢中講述給我的故事罷了。你的故事編得很好，足夠精彩，可是……對不起，我還是不相信。”
美夜子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她的臉上浮現出了憤怒之色，她咬著嘴唇，然後突然氣得笑了起來，道：
“開始說胡話了嗎？”
“這不是胡話啊。”我笑著道，“所有的故事裏，隻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其他的，都是虛假的。那就是一開始高天峰的記憶。高天峰是一個腦科醫生，他上夜班給一個大腦受傷的人做手術，那個人……就是我啊。”
“朱清雲也好，徐鋒也好，帝法也好，所有人去平凡世界的時候，都找不到平凡世界的我。那是因為，那時候的我，已經出了車禍，躺在了醫院裏，接受著治療。你一開始就把我的醫生高天峰從你講述的上帝遊戲故事之中剔除了出去，目的，不就是為了讓我接受你即將創造出的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嗎？”
“沒錯。”我笑了起來，“我就是你故事裏的阿真，既是參加上帝遊戲的阿真，也是平凡世界的阿真。現實裏的我，已經在大二的時候遭遇了車禍。而你的故事，卻隻講述到了大一，那時候，我還沒有在大學裏和你相遇，也還沒有一起參加社團活動，寫《大說》。大腦受傷期間，我失憶了，很多事我什麽都想不起來，就像蕭十一郎，所以，你想要像當初我給那個小女孩灌輸對這個世界的印象一樣，給我灌輸你創造的故事的記憶。”
美夜子突然大哭大鬧了起來，她開始像個小女孩一樣歇斯底裏的小女孩那樣嘶吼、跺腳起來，然後，美夜子突然跑到了房間的角落裏，她一把推開了房間的門，讓外麵的陽光照了進來。
我眯起了眼睛，借著炫目的陽光，我看到了門外麵的世界。
那是一片廢墟組成的世界。
“看到了嗎？這就是平凡世界的現狀！現在你還想說你不相信我的話？平凡世界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了！”美夜子咆哮道。
“原來如此……”我笑了笑，“在我昏迷接受治療的期間，外麵的世界發生了戰爭啊，所以你把我藏在了這裏，一直講述你的故事嗎？”
美夜子惡狠狠地拉上了房門。而我則是笑著看著美夜子，道：
“既然你說上帝遊戲是真的。那麽，麻煩你來個懸空術，或者利用魔法變成個水球怎麽樣？”
美夜子氣鼓鼓地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雪白的臉，仿佛都因為憤怒而透露出了粉紅色。
她大步流星地走上了前來，然後，猛地抬起了右手，衝著我的臉頰來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這樣，舒服了嗎！？”
“很真實。”我笑著看著美夜子，說，“可是，我還是不會相信你告訴我的故事的。假……太假了。假大空，你講的故事，漏洞百出。世界的設定滿是問題。”
“怎麽漏洞百出了？！”美夜子氣急敗壞地道。
我深深吸了口氣，道：
“為什麽機械世界有高達？不就是純粹搞笑的嗎？你在當流體力學是擺設嗎？拐彎子彈？什麽原理？你當地球空氣阻力是空殼嗎？”
“高達那是特殊材料！而且不是戰鬥用的，是探測用的！”美夜子瞪直了眼睛。“子彈那是用多級引爆夾層，而且還有引力屏蔽技術的！”
“所以，一發足以媲美導彈科技的子彈，還可以射出那麽多，殺死數萬數十萬的機器人，真當錢不是錢啊。這樣的技術，為什麽要生產子彈不直接研發核彈呢？科技樹真是歪啊。”
“這這這……未來科技發達，生產鏈強大嘛！”美夜子支支吾吾地道。
“窮到隻能在海底基地瑟瑟發抖的人類還有閑心研發這種生產鏈，真是有童心啊。”我笑著道。
“無聊，我不跟你扯了！”美夜子恨恨地道。
“說實話，上帝遊戲本身就是漏洞百出。”我笑著道，“參賽選手裏有國內的，也有國外的，你怎麽能夠讓所有人都聽懂話呢？就算你給他們裝了耳機實時翻譯，國外和國內說話速度也不同，口型對的上號嗎？”
美夜子頓時漲紅了臉，氣得粉拳鼓起，她憤恨不已地道：
“我可以操控他們的思維速度，而且我的身體光線傳導波長和圖像可以因人而異好嗎？！”
“那麽，手機怎麽能夠拍下你呢？”我笑著道。
“呃……”美夜子啞口無言。
我開心地笑了：
“慎言啊，慎言，填補一個漏洞，是需要更多漏洞的。”
“讓我們繼續吧。”我麵帶微笑，緩緩地道，“再說說電子世界吧。量子複製？難道你不知道量子複製有個83%的信息複製上限嗎？難道你不知道人腦電信號傳遞速度是受到化學介質傳遞速度的上限限製的嗎？做夢的時間再快，一個小時等於幾天，也太假了吧？為什麽能源那麽短缺的飛船還要弄個哆啦a夢來賣萌？飛船加速的時候裏麵的人居然不需要減震還能站著，內髒還能承受得住？原來裏麵的人都是賽亞人嗎？我都懶得吐槽了。”
“這這這……那那那……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美夜子氣哼哼地道。“沒個五年十年說不到你聽得懂！”
“還有僵屍世界，也太假了吧。人體的疾病有幾百萬種吧，有些還是基因缺陷的，你僵屍病毒自我修複的時候能連帶那些疾病都治好啊？如果我在舊傷口上砍一刀，能不能長出新手來？新手是不是和我其他的器官肢體一樣老？如果一樣的話，原來僵屍病毒還自帶身體檢測和時間加速功能啊，哈哈哈……”
美夜子已經氣得火冒三丈，我幾乎已經能夠在她的頭頂上看到騰騰而起的濃煙。
“還有啊，美女世界，這個最假了。美女世界的男人全滅了，怎麽還一個個打扮那麽妖豔啊，沒有男人，女人打扮那麽漂亮給誰看啊？簡約主義和實用主義被你吃了嗎？”
“那……那是女人的天性！”美夜子的臉蛋鼓脹地圓滾滾的。
“好吧……那麽，美女病毒還可以隻毀滅男人不毀滅雄性動物的啊，如果能，那雄性家畜都死了，人類是吃竹子活下來的嗎？”
“那是吃人造肉！”美夜子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那麽僵屍病毒是怎麽在美女世界傳播那麽快的？”我問道，“沒有動物，有些地方去不了吧？”
美夜子的眼眶裏，開始出現了打轉的淚水。
“好，再下一個……遊戲世界，靠著語言可以隨便欺騙人的世界，難道就不能發明新的語言麽？那個世界的人都是弱智嗎？每個人說話音色，音調，音量都不一樣，怎麽做到那麽統一的啊？難道那個世界的父母從小不教導小孩子或者用遊戲規則強製小孩子不跟陌生人說話的嗎？”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美夜子痛苦地捂住了耳朵，開始抱著腦袋，拚命搖晃了起來，眼中的淚水如同珍珠一般粒粒飛灑著。
“嗯……還有，風情世界，這個槽點應該是最多的……”我想了想，道，“首先，限定域，大一統理論啥的我就不說了。我隻想問問，為什麽人一定要變成怪獸啊，尼德霍格身上長那麽多角幹什麽？為什麽夏科洛斯非要變成蟲子？反正都隻是一種能力，非要施法者變個樣子幹什麽？你當是巴拉巴拉小魔仙嗎？然後還有穿上衣服變身，萬一暴飲暴食體重飆升穿不上怎麽辦……量身定製的質量真好啊！”
“啊啊啊啊啊——！！我殺了你啊！”美夜子的心理防線似乎徹底崩潰了，她突然瘋了一般朝著我撲了過來，然後一把掐住了我的咽喉。
我沒有反抗，任由美夜子掐住了我的咽喉。
美夜子在我的麵前停下了身，她低著頭，黑發垂落，手臂伸直，五指用力地掐住了我的咽喉。
可是到了某個層次，她的手指，卻沒有繼續用力。
然後，就像是突然失心瘋發作了一般，美夜子開始笑了起來。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從手指一直抖動到了手臂，然後從手臂一直抖動到了身體。
最後，她緩緩抬起了頭，調皮地衝著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Rua，騙你的啦~”
美夜子拍了拍手，然後甩了甩她略顯淩亂的長發，又退了回去，她輕輕地攤開了手掌，在她的手中，一顆藍色的火球，正在緩緩地旋轉著。
就像是恒星一樣釋放著無比溫暖的溫度。
“好了，玩笑就開到這裏，讓我們進入正題吧。”那一刻，美夜子的表情，重新變得凝重而認真了起來。
“這一招布局，的確很有趣，很新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