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靜雨來風,問君眠食近如何
回到酒店洗完澡之後,月子和James也回來了,月子告訴我說,今天他們調查了一下那個叫阿真的亞狼幫社員的下落,可是卻一點音訊也沒有,他們打了阿真家裏人的電話,家裏人卻也表示沒有音訊。
至於那名叫藍月亮的社員,更是一丁點信息都摸不到,雖然他們查到了那名社員的海外電話,但是不管怎麽打也打不通,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那名社員的線索也就這麽斷了。
到最後,月子認為關於阿真下落最有可能的解釋他被卷入了上帝遊戲,去了其他戰區,因為根據目前世界之書上的內容,那個叫高天峰的參賽者被殺之前,的確和那個叫阿真的男生交談過。這樣一來,恐怕我們得等到以後才有可能跟阿真聯係上了。
事情開始變得撲朔迷離,就好比解線團一樣,解開了一個結,卻會生出更多的結來,怎麽解也解除不盡。
轉眼之間,已經到了十月下旬了,距離上帝遊戲的開始,已經過了二十天的時間,而剩下的時間,也不過十天左右。
因為繼續留在本地也再難找出更多的答案,所以在第四天的晚上,我們乘坐晚上的航班,返回了原來的城市,結束了這一趟四天的旅途。
家還是那個家,什麽也沒有改變。當看到那棟幾十年都沒有變動過的別墅時,我卻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就好像我離開了很久很久,仿佛隔了一個世紀。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我就是拿出藏在地下室裏的世界之書,看上麵的進度條。當我看到進度條上顯示的90%時,我的一顆心也穩了很多。還剩下10%。隻要完成這剩下的10%,一直懸在我心頭的危機感就可以解除一些了。還剩下十天的時間,在這剩下的時間裏,我必須想辦法讓雪綺和馬白龍在一起。這樣的進度條,是我們多少人拚了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才達到的,我不能讓它付之一炬。這幾天和馬白龍在一起,雪綺的精神狀況一直都很好,看來是從前陣子的綁架陰影中走出來了,隻要他們再走近一點,哪怕隻是一點點,也許我就能夠獲得成功。
而接下來我該走的最後一步,也非常清楚了。我所要做的一切計劃,所有的框架,都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裏。
那就是,送走雪綺。
我們從外地回來的第二天,也恰好是雪綺參加英語考試的日子。這次的旅行,本來也有給雪綺考試前放鬆精神的目的在。
考試時間是美國時間20號晚上,也就是中國的21號早晨,一大早,我就開車送雪綺出了門,前去哈佛大學傳媒係在本地臨時開設的一處考場參加考試。讓我錯愕的是,參加考試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馬白龍,另外一個是雪綺,這場考試就仿佛專門為他們定製的一般。
當目送著雪綺走進考場的那一刻,天開始下起雨來,成績還沒有出來,雪綺還沒有拿著成績單眉飛色舞地朝我歡呼,我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雪綺一定會考上的,哪怕沒有一些特殊因素在作祟,我也相信雪綺能夠考上。因為她有著這樣的能力,也因為她有一位世界上最好的英語老師。
望著雪綺走進考場時那搖曳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雪綺小學一年級第一次考試拿到100分的那天,我回家的時候,她興致衝衝地跑過來,大聲叫嚷著,跳到我的麵前說:
“爸爸,我考了一百分!一百分!”那時候的她,就好像撿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寶石一樣亢奮,
然後當我問她有幾個人考上一百分的時候,她一下子結巴起來,支支吾吾地告訴我說,班上隻有兩個人沒有考一百分。那個時候,我真的笑了。
現在想來,那也真的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又或者是這場綿綿的秋雨突然間勾起了我腦海裏塵封了的一些回憶吧,那段往事又偷偷冒了出來,而且每一個鏡頭都是那麽的鮮活。真的就好像昨天才剛剛發生過一樣,坐在車裏,看著雨刷掛著車窗上的雨絲時,我聽著外麵跑跳著尖叫著的小女孩的聲音,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我差點錯以為是小時候的雪綺在叫嚷著我。
啪。
什麽東西砸在了車門上,我回過神來,推門一看,卻看到地上滾著一個濕漉漉的紅皮球,我皺皺眉,伸手撿起,卻突然聽到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錯愕地抬頭,看到一個留著黑發穿著粉色短裙的小女孩正有些害怕的看著我。
“叔叔……能不能把皮球還給我?”
嬌嫩又怯生生的聲音顯示出這個小女孩有點害怕我會責怪她,她睜大了黑亮亮的眼睛,雨水把她的黑發衝刷地滿是水珠。
我笑笑,把皮球遞給她,小女孩頓時笑逐顏開:
“謝謝叔叔。”然後她轉身就跑遠了,在更遠一點的地方,一個打著黑傘的男人正對她怒目譴責,小女孩吐吐舌頭,露出俏皮的壞笑。
看到這一幕,我突然間就想起了小時候我和雪綺在公園裏玩皮球的場景。那是在雪綺都還沒有上小學的時候,那天也是剛下過雨,地麵還很濕,雪綺捧著球跑來跑去,結果把我給她剛洗的裙子也沾上了汙泥,結果被我狠狠訓斥了一頓。那時候雪綺當場就紅起了臉,然後哇哇大哭起來,還一個勁地叫著:
“爸爸回來!爸爸回來!”
那時候我不明白雪綺為什麽會叫爸爸回來這四個字,明明我就站在她的麵前,後來我才明白了。
雪綺喊的爸爸回來,指的是我不像我了,我變了,變得那麽凶,不像是原來那個爸爸了,我變得讓她害怕了。還不懂得用語言表達更精確思想的她,隻能用這麽稚嫩的話語來哭訴。
那個時候,周圍的路人就會紛紛指責我,說我是個後爸,不會看孩子,讓我顏麵無光,隻好彎下腰拉拉雪綺的小臉,無奈地笑著對她說,爸爸回來啦,我們去買大大卷吃,好不好?
直到雪綺漸漸停止哭聲,破涕為笑,我才會安然鬆一口氣。
對我來說,那個時候雪綺一哭,就好像天塌下來一樣,讓我舉足無措。
《春光燦爛豬八戒》裏,小龍女一哭,天就會下雨,發洪水。雪綺哭的時候,對我來說,就是整個世界都在下雨。
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坐在車裏等候著,腦海裏不知道為什麽不斷浮想著我和雪綺過去的一幕幕,到最後,我居然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時看了車上的計時器,才發現已經過了十一點,我急忙擦擦臉,卻發現車窗外正站著打著傘的雪綺,淅淅瀝瀝的雨點從傘麵上滑下來,雪綺的白裙和黑發都在傘下顯得朦朦朧朧的。
我拉下車窗,笑著問:
“考完了?考得怎麽樣?”
雪綺的麵色有點複雜地說:
“好像比想的要難一點……時間差點來不及……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打開車門,說:
“沒關係,考得是好是壞都沒關係,回家再說吧。要是你沒考上,就是花錢,我也會供你去美國讀書的。”
那天回去以後,雪綺就一直心神不寧的,甚至比考試之前還要緊張,因為那邊的招生單位的人員說了,因為參加考試的人不多,成績第二天晚上就會公布出來。
所以考完試後的一天半時間裏,雪綺就一直在家裏等答案,坐臥不安的,連她最喜歡的電視劇和動漫都看不下去了。為了給她排解一點緊張情緒,我帶她去商場買了秋裝,我特地挑了唐夢嫣所在的那一塊服裝區,我經過她的服裝店的時候,看到她正在給顧客脫衣服,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唐夢嫣的頭發變長了。
回到家後,雪綺就更是坐立不安,一直到九點半的時候,家裏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是招生辦打來的。
因為對方是英文,我直接就把電話轉給了雪綺,雪綺在嗯嗯唔唔一通交談後,長籲了一口氣,然後就看著我,像是在猶豫什麽似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站在原地不動了。
“怎麽樣?”我試探著問雪綺。
“爸……我……”雪綺低下了頭,有點不敢正視我的目光,就好像怕會傷到我似的,“我考上了。”
嘣。
在雪綺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突然感覺我的心中有什麽東西斷裂了。
直到我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我才明白過來,那是什麽聲音。
原來那是一直以來牽引著我心中那隻小風箏的風箏線斷裂的聲音。
這一刻,線斷了,風箏終於不再受到我的束縛,遠遠飛走了。
我和雪綺分別的時刻,終於到了。
“哦,真的考上了?嘿嘿,有實力啊。我就說了,你肯定能考上的吧?”我得意地笑著,“早就讓你不要一天到晚擔心那麽多,現在好了,都是白擔心的吧?”
但是我卻沒有在雪綺的臉上看到一絲的笑容。
“爸爸……”雪綺露出了一副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的樣子。
“怎麽了?”我問道。
“感覺……好突然啊。”雪綺有點難以啟齒地說,“突然就要去那麽遠的地方了……”
“去美國不是挺好嗎。難道你不想去?”我故意把語氣放得輕鬆點。
“不知道……”雪綺抿著嘴唇,“本來是很想去的……但是現在真的考上了,反而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的感覺……”
“為什麽?是怕地方太陌生?”我問,“綺綺你英語水平這麽好,去國外很快就會慢慢適應的。等你回來以後,就變成半個洋妞了,說不定到時候滿口英文,腔調都變了,爸爸都聽不懂你說的話了。哈哈。”
被我這麽一說,雪綺的表情更加複雜起來了,她搖搖頭說:
“我才不會變成那樣嘞……可是,我就是擔心爸爸你。”
我笑了:“爸爸我有什麽好擔心的啊?”
雪綺認真地看著我說:
“可是要是我去了美國……等月子姐他們走了以後,你不就一個人了嗎?一想到爸爸你以後回到家裏的時候家裏空蕩蕩的,黑漆漆的,隻有你一個人……我就有點怕。”
雪綺坐到了我的旁邊,兩隻手放在大腿上,低下了頭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麽認真地想問題,擔心前程問題。這一刻,我真的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雪綺長大了。她真的不再是當初那個事事都要我操心,一手把著的小丫頭了,她居然反過來開始替我操心了。
“哎呀,有什麽好怕的啊,爸爸還照顧不了自己嗎?嗬嗬。”我嗬嗬笑著,盡量讓氛圍變得溫和一點。
“可是,我要是去美國讀大學的話,至少也要四年啊,而且……要是以後還要繼續讀下去,讀研的話,可能又要三年啊,那就是七年……七年啊。一下子就去七年,還是美國,家都很難回來幾次……那爸爸你不是一直都要一個人在家嗎?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怕爸爸你的樣子都變了,說不定我都認不出來了,臉上都可能長皺紋了……一這麽想,我就突然覺得有點怕……”
雪綺的聲音有點哽咽了,她有點難以開口地說:
“小的時候,不管我去什麽地方,去旅遊也好,去別的地方也是,爸爸你總是跟我一起去的,爸爸你帶我去海南看海,去新疆騎馬,還帶我去哈爾濱看冰雕……那時候,每個地方你都陪著我一起去,現在我一個人要去那麽遠的地方,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雪綺悠悠地回憶著當初在她生病的時候,我帶著她遊遍全中國的往事。那個時候,雪綺得了重病,我甚至一度以為雪綺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我打算實現雪綺的心願,就是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所以在那段時間裏,我帶著她,走遍了大江南北,去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看了一個又一個不同地方的風景,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那是我欠雪綺的,所以我要還給她。
“爸爸,每次我去外地的時候,你都會跟我一起去,我有點不習慣你不在的感覺……”雪綺的聲音越來越低了。
我笑著輕輕拍了拍雪綺的腦袋說:
“都會慢慢習慣的。頂多就是一開始的時候有點不適應,等過上一段時間,你就會習慣在美國的生活。而且,不是有馬白龍跟你一起去嗎?他是個很優秀的男生,有能力也有責任心,他也很喜歡綺綺你啊,有他在,我就放心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雪綺還是繃著小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可是爸爸你怎麽辦?要是我去美國了,你怎麽辦呢?家裏誰洗衣服呢?家裏的飯菜怎麽辦?打掃衛生的時候,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誰給你挖耳垢啊?還有很多事……很多事,要是我不幫爸爸,你一個人真的做得好嗎?”
我哈哈一笑:
“綺綺,你把爸爸我當什麽了,爸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你還隻有巴掌點大的時候,爸爸一個人就把你養大了,難道自己還照顧不好自己啊?”
“可是……爸爸你年紀也會大啊。我真的有點怕,我要去美國那麽多年,要是有一天我回家來,爸爸你突然頭上都是白頭發了,眼睛也皺巴巴的了,就像個老頭子一樣,會怎麽樣……”雪綺的聲音開始有點走調了,“爸爸,我不想看到你那個樣子……”
我苦笑著說:
“綺綺,做人呢,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會變老的,爸爸也一樣。就算你在家,難道爸爸就不會變老了嗎?”
雪綺狠狠抽了抽鼻子,聲音也有點哽咽了:
“可是那不一樣……要是我在家裏的話,就沒有感覺,要是我去了那麽遠的地方那麽長時間,就感覺好像時間一下子就會變快了……爸爸,為什麽人一定要長大呢?我有點討厭。總感覺人一長大,心煩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
我拍了拍雪綺的背,遞給雪綺一張紙巾,歎著氣,說:
“綺綺啊,每個人呢,都是這樣的。人不會永遠不長大。小的時候,爸爸我跟綺綺你一樣,非常的單純。覺得這輩子就會那樣簡簡單單過下去,但是那種單純,就像一朵花一樣,稍微有點風吹來了,就會散了。那之後,爸爸也跟其他人一樣,上了小學,上了中學,上了高中。其實爸爸也不懂,為什麽人一定要讀書,為什麽一定要上課,一定要做作業。大概是別人都在那麽做,所以爸爸也要跟著做吧。畢業後,上了社會,接觸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在爸爸困難的時候幫助爸爸我的,有在爸爸我走不下去的時候鼓勵我的,也有在背地裏說爸爸壞話的,每次碰到不順心事的時候,爸爸也總是想,為什麽人一定要長大呢?要是人永遠長不大,永遠簡簡單單過單純的日子有多好。後來,爸爸懂了,因為這就是人生,人生不會由你性子來的,這是每個人都必須要經曆的啊。”
“可是我討厭這樣子……”雪綺咬著嘴唇,語氣就像個撒嬌的小女孩似的。“我不想看到爸爸變老的樣子……爸爸,我不去美國了,一直在這裏工作不行嗎?我真的有點怕……怕我回來以後變了個樣子,可能爸爸都認不出來了。”
“可美國不是綺綺你一直想去的嗎?綺綺,爸爸年紀大了,不再是年輕的時候了,不可能一直陪著你走到底的,過去的十多年啊,我們都是一起走來的,但是就像兩個去不同地方的旅人一樣,總有一個路口,他們是要分別的。現在,就是我們走上我們兩個人的路的時候了。綺綺,這樣說,你懂嗎?”
雪綺抬起頭,看著我,小聲說:“爸爸……我總覺得,你最近老是故意撮合我跟馬白龍在一起……好像你要離開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樣……”
我的心頭微微一顫,苦笑道:
“馬白龍難道不好嗎?”
雪綺低下頭,玩著她的小手指頭,說:
“馬白龍他是很好……可是,他不是爸爸你啊……要是在以前,你知道我跟馬白龍在一起,肯定會氣呼呼的,可是現在,你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好奇怪啊……爸爸,你是不是在強忍著不生氣?”
“我有什麽好忍的?”我笑笑。
雪綺的表情真的是無比的認真,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說:
“真的,我覺得爸爸你真的好像在忍著什麽一樣……你現在也會對我笑,但是我總覺得好像很刻意一樣……爸爸,那天我聽到你跟月子姐姐說,雨慧姐姐已經有男朋友了……那你以後……怎麽辦啊?”
我一驚,萬萬沒想到雪綺居然知道了這件事,急忙道:
“這種事你就不用擔心了。難道綺綺你覺得以爸爸的人格魅力還找不到女朋友啊?”
“可是這些年來,爸爸你不是一直都跟雨慧姐姐很好嗎……”
“好了,綺綺,你別說了!早點去睡覺吧,反正都考上了……”
“爸爸!”雪綺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連我都有些預料不到,我怔怔地看著雪綺,有些錯愕,“爸爸,你不要再瞞著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肯定有事情在瞞著我!以前的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你,看到我跟馬白龍在一起,你肯定會氣得把手機摔碎!以前的你,要是知道我去拍廣告,你肯定會打電話把那些經紀人全都推掉的!還有,要是以前的你,知道有別的男生給我寫情書,你也肯定會把它們統統都撕碎的!那樣子才像你啊!你現在是怎麽了啊?”
雪綺的話像是一道天雷一樣劈中了我,我沒想到雪綺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的胸中像是倒海翻江一樣,湧動起了一股煩躁的情緒。
我死死地盯著雪綺,就好像從來都不認識她一樣,雪綺也是靜靜地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我知道,如果我不給她一個讓她滿意的回答,她是不會放心離開的。
我微微卷起了手指,深深吸了口氣,讓冰涼的空氣充斥滿我的肺。
我看著雪綺,然後一字一句地說:
“因為爸爸有喜歡的女人了。其實爸爸這段時間來,一直都在跟一個女人談戀愛,而且……我們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要結婚了,那時候,綺綺你就會有個媽媽了……這麽說,綺綺你懂了嗎?要是綺綺你在爸爸身邊的話,會阻礙爸爸談戀愛的。”
我的話對於雪綺來說,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一樣,我看到雪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角也是濕濕的。
雪綺呆呆地看著我,然後一字一句地說:
“騙人。爸爸,你又在騙我。”
我的情緒也開始躁動起來了:“我沒有。真的,綺綺,爸爸有喜歡的女人了,不是雨慧姐姐,是別的女人。”
“騙人。”雪綺還是重複著這句話,“爸爸,你在敷衍我。爸爸……我不想去美國了。”
我的心情越來越煩躁,就像是在油鍋上滾動的油珠。
“行,不相信是吧?那爸爸把那個新媽媽帶回來,綺綺你就去美國,好不好?”
雪綺定定地看著我,似乎有點不敢相信我會這麽反問她,但是她最後還是倔強地看著我,說:
“好啊。”
“好,綺綺,那這句話就這麽說定了,爸爸把女朋友帶回來,你就回美國。”我加重了聲音強調了這句話,這是我和雪綺之間的賭約。
雪綺站在沙發前,看著我,我看到她的眼睛紅了,然後她就像是賭氣似的轉身就跑向了盤旋樓梯,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傳來了房間門關上的聲音。
聽著雪綺的房間門關閉聲,我的心裏突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憤恨和不甘。
這是對命運的不甘心。
我知道,我根本不想讓雪綺走。
我想和綺綺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
但那是為了雪綺好,雪綺留在我身邊,隻會不斷遇到危險,也得不到幸福。
這是已經注定了的事。就算我一萬個不願意,我也隻能這麽做。
聽著雪綺跑遠的腳步聲,我拿出了手機,撥通了馬白龍的電話。
三響後,電話通了。
“楊叔?”
“馬白龍……你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我把雪綺交給你,她是我的女兒,也是我這輩子最最寶貴的東西,就算是拿我的命去換我都願意……算是我求你,等到美國以後,你一定要照顧好她……綺綺她很單純,很多事都不懂,我真的很怕她會吃虧,她小時候得過病,現在有時候身子還很弱,經不起大風大浪,吃點冷的東西也會不舒服,需要人照顧,有時候心情不好,會要人安慰她給她說笑話……我楊建東一輩子贏了很多次,但是這一次,我輸了,馬白龍,你贏了,你徹徹底底贏了。我很少求別人什麽事,但這次真的是我一輩子的請求……如果你對她有一丁點不好,如果你讓她流了一滴眼淚,要是你讓她掉了哪怕一根頭發!我就算隻剩下一隻手,也要爬著找到你,把你千刀萬剮,你聽明白了嗎?”
馬白龍被我衝人的語氣給驚到了,但是他很快也大概明白了我的心意,幾秒鍾的沉默後,馬白龍說道:
“謝謝你,楊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永遠對綺綺好的。因為……我真的……很愛她。”
最後三個字,是我一直希望從馬白龍嘴裏聽到的,聽到這三個字以後,我真的滿足了,我直接掛斷了手機,然後躺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客廳的天花板,愣愣出神。
不知道什麽時候,月子來了,手裏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然後默默地坐到了我的身邊,什麽話也沒有說。
看到月子,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我伸出手,狠狠地擦了擦有點濕潤的眼睛。
“剛才的電話,你聽到了?”我別過頭去,揉著眼睛,沒有看月子。
“嗯。”月子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哥,你哭了。”
我狠狠抽了抽鼻子,沒有看月子,隻是低著頭,看著地板,哽咽著聲音問月子道:
“月子……你覺得,綺綺和馬白龍,他們配嗎?你不要可憐我,也不要照顧我的感受,我要你實話實說。月子,我想聽你說真話。”
“哥,”月子輕輕地伸出了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她那像是溫水一樣的細柔聲音說道,“我知道的,你真的很不容易。”
月子沒有正麵回答我,隻是繼續說著:
“哥,你知道嗎?日本是一個很奇怪的國家,在這個國家裏,幾乎人人都相信,一個人如果得到了什麽,就肯定會失去些什麽。所以有人說,日本的文化就是櫻花文化,就像櫻花一樣,那些美麗的事物在綻放的時候,也會伴隨著凋謝。我想人生也是這樣吧,每個人在得到什麽東西的時候,就會失去什麽。一個人得到的越多,就會失去越多。就像我得到了一哥哥,卻失去了一個可能會陪我一生的男人,不是嗎?……總有一天,綺綺也會明白這個道理的。她總會知道,我們都是櫻花,隻是凋零的早晚罷了。”
月子沒有回答我的話,但是她的話卻戳中了我內心中最敏感的部分,我一把摟過了月子,緊緊地抱住了她,在她的懷抱中輕輕地抽泣。月子沒有推開我,隻是任由我抱著她,她用纖細的指尖細細地撫摸著我的碎發,輕輕地歎息著。
伴隨著月子的安撫,我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雙手死死抓著她的衣袖,喉嚨不受控製地發出陣陣抽噎聲。
“月子……我真的……好愛綺綺……我真的……好想永遠和她在一起……做她的爸爸,一直在她的身邊照顧她,就像以前一樣……我真的好想……可是……我辦不到啊!辦不到啊!!”
那個晚上,我一夜未睡。
在那沙發前,我思考了很多的事,關於未來,關於世界,關於雪綺,也有我自己。
也許我一輩子思考的問題都沒有那個晚上那麽多。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時,我接到了第二通來自招生辦的電話,這一次,是月子接的電話,內容非常簡單,那就是雪綺通過了筆試,還需要參加麵試,這個麵試程序雖然簡單,但是還是要本人親自到場過一下的。所以在月底之前,雪綺必須去美國一趟,按照月子的說法,可以以去美國旅遊的方式快速辦理手續,如果找快一點的商務機構,大概兩三天就能搞定。
至於馬白龍那邊,都已經開始準備了,以馬白龍的能力,通過考試本身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但是第二天,當我要雪綺去使館辦理簽證時,雪綺卻耍起了性子,躲在自己的房間裏裝睡,不肯出來了,我催促她起來,可是她卻用被子掩著臉,所在被窩裏,怎麽也不肯挪動。我幾次試圖說服她,可是雪綺卻又開始支支吾吾,語無倫次地說她有點想在國內念高中了,不想去國外了。說她想要見見她的同學,見見她的老師。總而言之,就是各種找理由,想拖延去簽證的時間。
沒有辦法,我隻好打電話讓馬白龍親自來一趟勸說她,因為這種時候,我知道隻有馬白龍才能夠勸說她。
馬白龍才是那個對雪綺最有說服力的人。
我看著馬白龍走進雪綺的房間,坐在她的床沿,臉上帶著柔和的眼神,雪綺的臉頰頓時變得一片血紅。她沒想到我會使出這招。
我看著他們,最後,對他們笑笑說,我去給他們買哈密瓜。
然後,默默地退出了房間,把房門關上。
把這片小小的空間留給這兩個年輕人。
成長總是伴隨著撕裂的痛苦,就像一直抓在手裏的糖果,或是一直抱在懷裏的洋娃娃,在某一天被人無情地奪走,你四處奔尋,痛哭流涕,卻沒人對你伸以援手。隨著歲月的漸漸流逝,這份痛苦會在你的靈魂深處結下一層淡淡的痂,甚至你都以為你早已經忘記當初的這份痛苦,直到在某個漫長的雨天,才又會突然在路上想起,內心塵封的記憶伴隨著隱隱的痛楚一並湧出,並且持續整整一個雨季。
離開家半個小時後,我在水果店裏看市內舉辦業餘拳擊比賽的新聞,就接到了月子打給我電話。月子說,這一次,連馬白龍也沒能夠說服雪綺,雪綺還是很猶豫。
“哥,怎麽辦?時間不多了。”
我沉著聲,回答說:
“我知道了。我會解決的。”
“哥,聽你的口氣,你是有什麽打算嗎?”月子問我。
“我……要去一個地方。”我簡單地說。
“哪裏?去多久?”
“去哪裏,我不知道。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如實地回答月子說。
“哥,你不要亂來啊……”月子聽出我的聲音異常,語氣都開始夾雜起了擔憂的味道。
但是還沒等月子得到我的回答,我就關上了手機,然後上了車,一路奔著那天我買過服裝的商場直行而去。
趕到商場的時候,時間已是下午四點,秋季的天空總是暗的特別快,當我走進商場的旋轉門時,天空已經布上了一層陰沉沉的灰。
我沿著商場的過道,挨個店麵走下去,在心裏默數到5時,我在一家服裝店前停了下來。
我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六年前,我欠下的債,今天,該做一個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