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九十一章:苦瓜
就連當他提出邀她回家一聚,一家共用晚食,她都未曾拒絕,坦然接受。
日落黃昏,老鴉昏沉。
駱雲白的家是在處於一間普通的小村莊里,村落距離城鎮有些距離,群山環繞,山高林密,山中有水,倚著田園風光。
當三人來到駱家村的時候,天光已暗,疏星並不光亮明朗,借著那昏蒙的月光,鄉間小路倒也勉強可走。
這裡看起來並不富饒,細沙石子鋪就的道路兩側並未有燈籠照路,村落之中,縷縷炊煙自農家屋舍房頂上邈邈飄出,那是野菜炒蛋的樸素香味。
比起那規模本就不大的小城,此處就顯得更為貧窮落後。
在駱雲白熱心的帶領下,駱輕衣與牧子憂二人穿過阡陌村巷,遠方有高山流水,近處有鄉歌陣陣。
在村落中,有著三五成群的頑童赤著烏黑的小腳丫,穿著打補丁的小襖子,你追我趕,歡聲笑語,倒也算得上是一處世外桃源。
「如何?回娘家的感覺?」牧子憂忽然開口小聲打趣道。
「去。」駱輕衣好沒氣道:「我那是故意放話氣殿下的,誰讓他未經允許就擅自去找那吳嬰的。」
誰又曾想,一時戲言竟成真。
不過說實話,駱輕衣對此地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她只依稀記得,她小時候與家人們擠在一間茅草屋裡,屋外有棵棗樹,結出來的青棗很酸很澀,遠沒有世子殿下喂的糖果果甜。
她還記得,樹上掛著她曾自己編織的風鈴,那時的夜晚很黑,她自藥鋪當學徒晚歸時分,借著那幽幽風鈴的聲音,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就是這了,阿姐你久未歸家,怕是早已不記得路了吧?沒事,我多帶你走上幾回,就熟門熟路了,爹娘他們若是曉得我找到你了,定然會高興壞的。」
駱雲白熱情地推開外院籬竹門,面上洋溢著激動喜悅的笑容,朗聲道:「娘,我回來啦!而且我還帶了一人回來,您快來瞧瞧這是誰!」
駱輕衣在門口靜站了片刻,這間屋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簡陋的茅屋,而是由紅磚綠瓦修葺而成的四方屋舍,透著薄紙窗欞,能夠看到此屋有兩間卧室,以及一個矮矮的小廚房,前院還有一口舊井。
整個做底面積足足擴張了兩倍不止,而院前的那棵掛著風鈴的老樹,早已被伐斷,只餘一截破舊的木樁子嵌在土壤之中,老樹的根部已經被藥物腐蝕,再也無法生長。
院子里飄散著食物的香味,這讓一日都在追跑尚未進食
的駱雲白腹部一陣空鳴打雷,他忙往院中走去,顯然是姐弟重逢讓他興緻極高,嗅著食物的香味。
他一路小跑至籬院一角,挖出一罈子酒來,高興道:「聞這香味,娘親在炒苦瓜炒蛋,這是阿姐你小時候最愛吃的一道菜,我現下就去給你端上來,你先跟這位姑娘坐一下。」
駱輕衣:「……」
駱雲白十分殷勤地搬過來兩張椅子,招呼她們坐下后,便去屋裡端菜喊人。
緊接著,屋內就傳出幾聲驚呼,然後是鍋鏟子掉地上的聲音。
很快,一名中年婦人一面痛哭一面悔恨地拍著自己的大腿飛快迎了出來,那張被人間煙火熏得蠟黃的臉上,淚水縱橫,鬢角也依稀發白。
她激動得直抖身子從矮房子里沖了出來,腳下被門檻一絆,甚至都來不及說些什麼久別重逢的感動話語就一腦門栽了下去。
駱輕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飄然向前,一把支起婦人的一隻手臂將她扶穩。
那婦人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兒,滿腔都是酸澀漲疼,她顫巍巍滿是老繭的手激動的握住駱輕衣的手臂:「好……好……好……」她連連說了三個不明意義的好字,嗓音就變得更加哽咽無聲了。
另一邊,屋舍中,一名中年人也手提著老煙桿走了出來,面色無盡複雜,有震撼,有愧疚,有歉意,亦有欣喜。
這名中年人顯然是個沉著的性子,除了眼角微微發紅以外,情緒控制得很好,他似是感慨,朝駱輕衣點了點頭,道:「回來就好,餓了吧,先吃飯吧。」
在如此氛圍之下,駱輕衣神色倒是如常,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淡淡一笑,無比自然地扶著婦人說道:「天黑,娘當心腳下,可還要菜要炒?需要我幫忙嗎?」
聽到這一聲『娘』,婦人的身子顫了顫,哽咽著嗓音道:「好孩子,好孩子,哪有你一回來就讓你做飯的。」
說著,她腦袋朝著廚房那扭曲,面上淚痕未乾,表情卻是陡然變得有些兇悍:「臭小子!找到你姐姐也不同家裡說一聲,你這是要氣死個人啊!」
她雙手不斷在自己的油污的圍裙上擦著,口中還在繼續說道:「瞧我,今日兒都不知道孩子你會回來,這……這……家裡都沒準備什麼肉食,要不你先吃著,娘去隔壁王寡婦家借坨五花肉來。」
說著就解開圍裙就要往外走,駱輕衣趕緊拉住她,道:「真的不必麻煩了。」
那漢子也是皺了皺眉,道:「這大晚上的,你去敲人寡婦的門,成何體統。」
那婦人訕訕笑了笑,道:「那為娘明日,明日去給你買好吃的做給你吃。」
駱輕衣哭笑不得,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回應。
那一方,駱雲白一手端著苦瓜炒蛋,另一隻手提著一罈子酒,令人意外的是,身後還跟著一名身穿布衣襖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模樣倒是清秀,年紀與他相仿,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兩個手指攪著衣角,目光躊蹴又膽怯地看了駱輕衣一眼,躲在駱雲白背後,不敢說話。
駱雲白面上卻是有些煩她的樣子,方才還笑著的面容一下子就有些不耐煩:「你啞巴了啊,那是我姐,叫人啊,真不懂事。」
那小姑娘手指一顫,小小聲地說了一句:「駱家姐姐好。」
駱輕衣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好。」
見她在笑,那姑娘膽子才大了一些,跟著駱雲白一同入座。
剛一入座,那婦人就一邊抹淚,一邊往駱輕衣碗里夾菜,正是駱雲白方才說得他阿姐最愛吃的苦瓜炒蛋,口吻話語竟是與他一致:
「這些年在外頭吃苦了吧?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外頭過得苦,家總是給你留在這裡的,想家了那就回來,雖然如今連連戰場,日子過得不景氣,但一口熱飯,娘還是給得了你的。」
駱輕衣此番前來南池城,另有要事,且不得不隱瞞身份而來,與牧子憂一路行來都極為低調,身無長物,就連衣物打扮,也近乎樸素。
這落到了駱母眼中,十一載音訊全無,毫無歸家之跡象,如今忽然臨門,想來是外界生活實在是過於辛苦難熬了些,這才回歸故土,尋一片瓦,一口飯。
也是,但凡賣出去的孩子,又有幾個能夠好過的。
駱父聽到她隱隱有要將女兒收回來意思,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並非是薄情寡義,只是兒子臨近鄉試,讀書開銷所需甚大,一家人本就是過得緊巴巴的了,如今再要多養一個人,怕是有些困難。
雖心中有著想法,但也沒有特別排斥自己的閨女回來這件事,而是苦惱地用槍桿磕了磕桌面,點燃煙桿,輕啄一口,自那一旁吞雲吐霧。
一言未發的牧子憂卻是忽然伸出白皙勻長的玉手,在駱母錯愕的目光下,將駱輕衣面前一碗蓋住米飯的苦瓜炒蛋可自己的碗對了一個調。
隔著白紗帷幔,她舉筷進食,吃得不慢卻很文雅,沒有浪費婦人的一片好心,將碗中苦瓜炒蛋與米飯都吃下去,然後說道:「這炒蛋很好吃,可是輕衣她吃不得苦的東西,尤其是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