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一位少年
依舊是一串西班牙語的程序式話語，程煜也同樣詢問對方，能否用英文交流，對方很快換成了英語又把剛才那番話說了一遍。
程煜道：「你好，我剛剛被辭退，簽證也正好快要到期了，我聽說你們公司可以幫忙辦理……」
本以為對方絕不可能聽出他的聲音，可是，程煜的話還沒說完，對方就說：「先生你前兩天是不是打過電話來？我當時跟你說過了，一千美金。咱們就別再兜圈子了。兩天了，你還能回來找我，就說明你找過其他公司，讓我猜猜看，你交了一筆不算少，但比我這裡便宜的費用，三百還是五百美金？說好二十四小時給你開具勞務證明，可那個人卻消失不見了，我猜的對么？」
程煜愣住了。
倒不是這個傢伙自作聰明的話讓他愣住了，而是這傢伙良好的記憶力讓程煜有些發懵。
這個世界上，當然會有很多人的記憶力非常之好。什麼過目不忘，什麼倒背如流，甚至是在黑板上寫下完全沒有規律的一組長達數百位的數字，而有些人甚至可以只用五分鐘的時間，就將那幾百位的數字背下至少百多位來。
但那些都有個前提，那就是這個人必須很用心的去記憶，是背誦，否則，僅僅只是在路上隨便有人報了一串電話號碼，這個人都未必能記得下來。
而那些，還都是直觀的數字或者文字，即便是再如何雜亂無章的組合，也都會存在一定的規律可循。或者，至少那是有規則的。
而人的聲音不同。
一個人想要記住某個人的聲音，必須很多遍的去聆聽，需要去反覆的記憶那個人聲音中與他人的異同之處。
至少，那需要一個反覆比較的過程。
有些娛樂節目，就會請一些某歌手的模仿者，現場聽，哪怕是歌手本人也覺得幾可亂真。
但如果用電腦分析，將歌手的聲音和那些模仿者的聲音都轉化為數據的形式，那就非常容易區分了。
人耳在這方面，本來就具有相當大的欺騙性，或者至少是不夠精確，處於模稜兩可之間。
對於那些只聽過一次的聲音，尤其是某個人的聲音，人類的記憶幾乎是不太可能在第二次聽到的時候，立刻區分出來的。
程煜當然確信自己跟電話那頭的人絕對沒有見過了，這也就是說，今天程煜是第二次讓那個人聽到他的聲音，可那個人卻居然能一耳朵聽出來是他。
這就牛掰了！
「先生，你到底考慮好沒有？就算是被我猜對了，你也不用這麼驚奇。在聖地亞哥，的確有很多人都在吃我們這碗飯。可是，如果你貪便宜，那就會上當受騙。如果你早就聽我的，現在你已經拿到新的簽證了。」
那人見程煜沉默半晌沒吭聲，又循循善誘的鼓動著，看來是很想拿下這筆生意。
程煜想了想，還是決定否認到底。
「你搞錯了吧？我今天是第一次給你打電話。而且你也別跟我裝的好像你公司很大一樣，你租的那個鬼地方，一棟樓里幾百家公司，你當我不知道么？」
對方聽到這話，倒是愣了愣，他萬萬沒想到程煜竟然對他公司所在的樓很了解。
心說可能真的是聲音有點像吧，雖然對自己聽聲辨人的能力很是自信，但是隔著電話，加上畢竟是兩天前的事情，少許有點兒失誤也是正常的。至少，前兩天打電話來的那個人，顯然是把他的公司當成一家大公司了，而這位，卻一句話就把他給拆穿了。
「嘿嘿，看來這位兄弟你也是在附近工作啊，對我們公司的狀況很了解么。既然是這樣，我給你打個八折，八百美金如何？」
程煜哼了一聲，說：「我離你那兒不遠，一會兒見吧。」
「別啊，這種事不用見面的，而且我們也沒有見面的習慣。你直接把錢打過來，我幫你把合同做好寄到你的指定地址……」
「少廢話，我信不過你！咱們還是當面交易比較好。」
對方沉默了下去，似乎是在思考見面的事情。
想了半天，也沒開口，程煜道：「到底行不行？我離你那已經很近了，不行我就在那棟樓里隨便找一家。雖然我不了解那棟樓的具體情況，但我想那裡邊肯定不止你一個人能做勞務用工合同吧？」
對方這下急了，終於開口道：「算了，誰讓我最近真的手頭不方便呢，你來吧，到了給我電話。」
程煜笑著掛斷了電話，隔了大概五分鐘，身上的汗基本消了之後，程煜從車裡走出來，推開大樓的門，再度走了進去。
這一次，程煜基本上已經有把握了，那家所謂的外貿公司，程煜一開始就太高估他了，還上樓找，根本用不著，那傢伙指定就在大廳里那幾十人之間。
這也不怪程煜，一來他真是沒接觸過這種所謂一個人一個公司，甚至一張辦公桌都能開兩間公司的情況，二來，他想的是那個也不知道真名還是假名的勞倫斯?比爾，既然能找到這家公司做李大力的勞務派遣，那麼在程煜的習慣性思維當中，那就是一家最起碼幾十人規模的公司。
再加上根據小聶用黑客的手段進入到對方的網路，那也是個多達上百個節點的公司網路。
程煜理所當然的就覺得，那是一個至少上百人的公司。
可現在，程煜算是明白了。
這幢樓里，一共幾百家公司，其中一大半都沒有自己的電腦，只有不超過二十家公司是有自己獨立辦公室的，其餘絕大多數，都是多人共用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里能有一台電腦就算不錯了。
而這個大廳，看上去幾十號人，可放眼望去，也不過區區五六台電腦而已。
毫無疑問，在這幢樓里的這些電腦，都連接在同一個網路地址之下，雖說是魚龍混雜，但也會有基本的防火牆等等手段，於是就給程煜造成了一種這家公司規模不小，少說有百餘人的假象。
站在大廳里，程煜環視了一周，心說雖然那個傢伙說的話不老靠譜，但首先，他必然是有一台電腦的，否則小聶也查不到四年前李大力的記錄，而且他能在這種環境呆上四年之久，而其他那些人，程煜相信半年以後過來，只怕早已面目全非，至少有八成以上的人會更換。
這麼看來，這傢伙也還算比較靠譜了。
有了電腦這個線索，就比較好找了。
程煜環視一周，很快就將大廳里那不多的幾台電腦尋找了出來。
看的很明白，其中有三台電腦面前，都圍著好幾個人，一個個嘴裡不乾不淨的催促著，讓前邊的人動作快點兒，他還有一大堆東西要列印。
這三台電腦直接就可以被排除，畢竟，程煜要找的那個人，他的電腦九成以上是他自己專用的，否則，那麼多人使用過，還怎麼保存四年前的數據？
另外還有三台電腦，其中一台前邊坐著一個女人。
雖說是女人，但行為和語言比起男人來也是不遑多讓，這個也可以排除了。
剩下兩個，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還有一個是瘦弱的年輕人。
中年人穿著襯衣，但扣子全都解開，敞胸露懷的，滿身的油膩。
程煜覺得這個應該也可以排除。
而那個年輕人，看上去竟然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似乎也只能排除。畢竟，十六七歲的少年，如果四年前李大力的事情是在他這裡辦的，那麼他那會兒才十二三歲。就算長的年輕一些，四年前這孩子也絕對超不過十五歲。
這似乎也不太正常。
皺了皺眉頭，程煜走到一邊，拿出手機撥打了那個電話。
一邊撥號，程煜心裡一邊想著，難道自己又失算了？那個傢伙其實是在樓上，只不過自己沒能找到他的辦公室？
眼神放在中年油膩男身上，程煜聽到電話響了兩聲，但卻沒看到他有任何接電話的行為，搖了搖頭，心說果然也不是他。
可等到程煜望向那個少年的時候，卻發現，少年不見了。
猛地一找，程煜看到少年的背影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隔著玻璃大門，程煜看到那個少年接聽了電話。
同時，程煜的手機里傳來：「先生，你到了么？我沒看見你啊！」
程煜微微一笑，也沒說話，只是舉著手機，徑直走向那個少年的辦公桌。
桌上出乎意料的整潔，幾乎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這顯然並不像是一個會出現在這裡的辦公桌。
桌上的文件也不少，但都擺放的非常整齊，文件的邊緣，還貼有紅黃藍綠各色的標籤，這是為了區分不同的客戶和資料設置的。
電話里再度傳來那個少年的聲音：「先生，你到底來不來，我跟你說，我很忙，沒空跟你逗著玩。」
程煜笑了笑，說：「我已經在你公司了。」說罷，直接掛斷了電話。
從透明的玻璃門裡，程煜看到那個少年茫然不解的看了看手裡的電話，然後四周望了望，一無所獲之後，才終於轉身推門回到大廳當中。
程煜順手摸住電腦的滑鼠，滑鼠的表面已經非常光滑了，簡直有包了漿的感覺，看樣子，使用的真是有年頭了。
不過倒是還很乾凈，也不失靈敏，程煜操縱著滑鼠，點開了我的電腦。
一共只有兩個盤，兩個盤加在一起，也不過120G的大小，還真是個很古老的電腦了。
根據操作系統和硬碟大小等等判斷，程煜估計這台電腦少說也得是十年前的老古董了。
「喂，你怎麼動我的東西？」少年的聲音出現在程煜的身後。「你怎麼坐在我的位置上？滾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程煜回過頭，笑了笑，攤開手說：「我可是你的客戶，難道你招待客戶不應該讓客戶坐下么？」
少年一愣，似乎聽出了程煜的聲音，有點難以置信的說道：「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位置？」然後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很是警惕的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想做什麼？」
程煜依舊微微笑著，說：「我是什麼人這跟你沒什麼關係，但我的確是你的客戶，是來給你送錢的。看不出來啊，在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一個能把自己的辦公桌收拾的如此整齊的人，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這裡是貧民區，所有人就該活的毫無尊嚴，是么？」
少年冷笑著，語氣中帶著抗爭和不服。
程煜再度笑了笑，擺擺手，說：「你就打算在這裡跟我談業務？太吵了吧？」
「我原本就沒想讓你進來，是你自己跑來的，我當然知道你這樣的人根本沒辦法在這種環境呆下去，甚至我還知道，你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勞務證明，也不會因為簽證的事情為難。你到底想做什麼？」
程煜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少年會想到這麼多，而且，不得不說，判斷的非常準確。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不是要辦什麼勞務證明的，不過，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回答的讓我滿意，我會按照一次正常的勞務證明的方式，給你合理的報酬。一千美元對吧？我可以給你。」
「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你剛才表現出來的聰明，你應該能想明白這一點。我在外邊那輛賓士上等你，你如果想掙錢，就上車。我只等你五分鐘。」說罷，程煜站起身來，徑直朝著樓外走去。
說實話，這大堂里，各種味道著實過於豐富了，讓人非常難以忍受，如果不是少年的辦公桌整潔異常，程煜甚至都沒辦法坐下去。
上了車，發動起來，開了空調，程煜總算覺得這個人間要值得多了。
他相信少年一定會來，他也相信少年一定能看出自己對他並沒有任何惡意。
原因很簡單，如果程煜是對少年懷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的，那麼他就不該進去自己暴露身份，反正那種環境也沒辦法談事情，正常而言，程煜只需要在門外打個電話，就能讓少年乖乖的鑽進他的車。
又或者，程煜可以跟他約在附近的另一個地方，比如某個咖啡館或者餐廳。而如果需要對他不利，只需要在路上動手就可以了。
正如少年所言，在這種貧民窟一般的地方，即便程煜大張旗鼓的在路上將他擄上車，路上的行人也絕不會有人多管閑事。畢竟這是一個隨時有可能掏出槍，並且隨時有人敢開槍的國家。
也就是兩分鐘左右，程煜就聽到有人敲響了自己的車窗，看了一眼，正是那名少年，程煜便開了鎖。
少年一把拉開車門，鑽了進來，還是懷有戒心的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程煜笑了笑，示意少年繫上安全帶，說：「你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我想要的，我剛才說了，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時間剛剛好，我們找個合適的地方，吃點東西，邊吃邊聊。」
說罷，程煜踩下油門，車子緩緩向前行駛了過去。
「前邊就有一家不錯的餐廳，我想，應該能適合你這種有錢人。這也是我們這一片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餐廳，其他的，連個空調都沒有，我想你肯定不會願意走進去。」
程煜也懶得去計較這究竟是少年試圖用唬自己的方式卻確保他自身的安全，還是這一片真的就只有一家安裝了空調的餐廳，程煜按照少年的指點，很快看見了那家餐廳。
把車子停在門口，程煜下了車。
少年站在程煜身後，謹慎的說：「我可吃不起這種餐廳。」
「我來付錢，你不用管。」
少年撇撇嘴，道：「就算賺不到你的錢，吃你一頓也算不錯。」
程煜哈哈一笑，走到門前，一名侍者幫程煜拉開了餐廳的門。
看到程煜的打扮，侍者滿臉堆笑，可看到他身後的少年，卻不免微微皺眉。
其實少年的打扮已經非常不錯了，至少跟那幢樓里的其他人比起來，真的是天地之別。
少年穿著白襯衣，看得出來，還小心的熨燙過，雖然舊到領口都有些磨毛了，但很乾凈。
皮鞋也是如此，鞋跟磨得已經一塌糊塗了，可卻收拾的非常乾淨。
如果不是褲子著實過於肥大，讓人一看上去就不像是他自己的褲子，他這一身其實勉強算是合格的。
可偏偏他瘦弱的身體，放在這樣一條明顯需要兩個他才能撐起的褲子里，就完全的彰顯出他只屬於這個地區。
程煜對侍者的目光有些不滿，哼了一聲，罵道：「躲開點兒，別擋了我尊貴的客人的道兒！」
侍者一驚，趕忙躲開，躬身下去將少年送到了空位上，並且禮貌的幫他拉開了椅子。
坐下之後，少年略有些感激的對程煜一笑，說：「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程煜擺擺手，說：「不著急。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幫你點菜了。」
程煜這是擔心少年不了解這裡的菜品，可卻忽略了自己在這裡根本也是個外地人，侍者把菜單拿上來的時候，他發現菜單上主要是西班牙文，後邊雖然有英文註釋，但那些英文卻翻譯的慘不忍睹。
呃……
這就有些尷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