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四叔和章婆婆（二）
四叔用顫抖的手在殘破的衣服裏掏著，但是他太虛弱了，實在是掏不出來，隻好苦笑著看向章婆婆，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章婆婆流著淚在四叔懷裏掏出一個茶色的藥瓶，裏邊有半瓶液體。四叔看到了，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還好沒碎，小影，喝了它，讓我看看。”
章婆婆沒有絲毫猶豫，擰開了瓶蓋一仰頭就都喝下去了。四叔似乎有些精神，眼中放光，正一臉期待的盯著章婆婆的臉。
我們三人也很好奇，想看看到底會有什麽變化，我甚至惡毒的猜測那是一瓶毒藥，七步斷腸散那個級別的。結果瞪了好幾秒鍾也沒看出什麽結果，我十分不耐煩的想要站起來，穎兒卻一把把我拉下來了，小聲對我說：“你看章婆婆眼角的皺紋！”
還是女人對臉的敏感度高一些，我仔細觀察，果然發現了端倪，章婆婆眼角的皺紋居然在抹平！
其實不隻眼角，章婆婆的整張臉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年輕，身體也不在佝僂，手上失去彈性的老皮也在逐漸豐滿鼓脹起來。
四叔就這麽欣喜若狂的盯著看，兩分鍾後，章婆婆的臉完成了脫胎換骨，竟然生生變成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美少婦。膚若凝脂，氣質冷傲，如同一株冷冽的藍色鬱金香。
“去看看！去看看！”四叔顫抖的指了指旁邊的水塘，神情歡愉的像個孩子。
章婆婆看到自己雙手的變化，已經大概猜到了，但是依然抵不住誘惑，輕輕放下了四叔，去池塘邊照了一下，借著幽暗的光亮，章婆婆看見了年輕的自己，那水中的臉熟悉而陌生，甚至讓她瞬間有些恍惚。
“軒哥！你真的做到了！謝謝你！”章婆婆重新抱起四叔，淚水噴湧而出。
“好好！你喜歡就好！”四叔笑著，摸了摸章婆婆的臉，“能再看一眼年輕的你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和咱們的兒子好好生活。我……”
四叔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他的雙眼輕輕地合上了，手無力的垂了下去。
四叔邢宇軒還是走了。
我感覺自己心裏有一根弦崩斷了，鼻子和眼睛都酸酸的，眼淚止不住的湧了上來。穎兒伏在我的肩頭失聲痛哭，李蘭也偷偷的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
反而章婆婆十分平靜，依然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她輕輕地攏了攏四叔的頭發，整理了一下他破爛不堪的衣服，輕輕地將他放在地上，然後轉頭看向了我們。
讓她看了一眼，我瞬間汗毛直豎，趕緊將穎兒和李蘭拉到了身後，神情戒備的盯著她。
“後生，別緊張，”章婆婆淡淡的說，聲音沒有了當初的蒼老，反而有些軟糯，“軒哥給的藥水裏加了別的東西，我的修為被廢掉了，我現在就是個普通人。”
我沒敢亂動，神情明顯透露著不相信，直到李蘭拉了我一把，小聲告訴我，她確實感覺不到章婆婆的靈力波動了，我才勉強放下了戒備。“
“你們有什麽疑惑，都可以問了。“章婆婆說道。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氣氛有些尷尬。
“既然你們不知道問什麽，那我就從頭講起吧。”章婆婆攏了一下耳後的頭發，動作和神情都透著嫵媚，想到她十分鍾之前的樣子，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在說之前，我要向穎兒道歉。”章婆婆竟然直接對著穎兒跪下了，嚇得穎兒躲在了我的背後，“你的母親確實是因我而死，雖然我是無心之失。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隻希望你不要記恨軒哥，他一直都在替我頂罪。”
穎兒心地善良，早就被四叔和章婆婆的生離死別感動的一塌糊塗，此時雙眼含淚，輕輕地點了點頭。
向穎兒道歉之後，章婆婆就開始了自己的講述，這是一個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的故事。
那時四叔從國家研究部門辭職，再次回到了這個插隊的小山村時，已經從十幾歲的青蔥少年，變成了三十五歲的成熟大叔了。村子裏大多數人都把四叔當自己人，眼看四叔這麽大歲數還單身，就想盡辦法給他介紹了一個。
章影就在這時候認識的四叔。章婆婆名叫章影，那年二十七歲，現在看來沒什麽，但是那時候也算是超大齡剩女了。原因自然是不用說，國家動蕩的時候受了牽連，聽說家裏人都死了，自己就算再漂亮也沒人敢要。再加上性格冷淡，幾個有想法的青皮流氓惹了之後全都莫名其妙的急病暴斃，更是讓村子裏的人避之不及。
邢宇軒卻沒在乎這個，在他看來，章影也是個書香門第，知書達理的大小姐，雖然對人冷了些，心裏也難免有些好感。而章影對氣質出眾的四叔也不排斥。一來二去，在村裏人的撮合之下，二人就簡簡單單的成婚了。
婚後的二人，在各方麵都特別合拍，感情一路飆升，雖然沒有青梅竹馬，但是也有過如膠似漆的時候。在二人那個年紀，那個年代，簡直是不可思議。
唯一的遺憾，結婚兩年，沒有孩子。村子裏有四叔的遠房親戚，他們知道四叔是邢家的獨苗了，經常有意無意的勸四叔帶著媳婦去醫院檢查檢查，四叔都笑著拒絕了。
其實能有幾個大醫院的醫生能趕得上四叔呢？他早就知道，章影是個蠱師，以身養蠱，是不可能懷上孩子的。但是四叔從來都沒有和章影提過哪怕半個字關於孩子的問題。章影心裏感動，於是決心給四叔留個後。
她偷偷弄死了自己養了許多年的蠱蟲，又在四叔的幫助下調理了一年身體。很自然的，她懷孕了，十個月之後，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取名邢醫。
如果他們一家三口就這麽平平靜靜的生活著，一定是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也許這個村子裏就多了一對頤養天年的老夫妻。可惜，命運有時候總會開一些致命的玩笑。
邢醫三歲的時候，國家機構和馗門同時找到了這對夫妻。國家機構找到了邢宇軒，希望他能繼續主持研究，邢宇軒婉拒了。馗門的人找到的是章影，語氣霸道了很多，他們不知怎麽的了解了邢宇軒的研究，希望章影可以把研究成果搞到手。
開始章影對於這些家夥是不屑一顧的，畢竟馗門從來不會強迫門人做什麽事情。可是這一次章影想差了，對方將三歲的邢醫帶走兩天又送了回來，言語很露骨的威脅著章影。章影無奈，隻好答應。
之後章影就向四叔坦白了。說出了自己本是西南蠱教的苗疆女子，動亂時家人遭迫害致死，自己流落江湖，加入馗門等等過往。四叔對於馗門是不了解的，但是章影所說的其他事情，四叔都猜了個大概。麵對幼子的生命受到威脅，四叔考慮了兩天，最終選擇了妥協。
於是四叔又和國家機構接洽了，表示自己可以參與研究，但是必須在這個村子裏，因為這裏有他需要的試驗素材。在這個領域，四叔就是權威，自然是說什麽是什麽，國家沒有多考慮就同意了四叔的條件。
章影的回憶有些淩亂，當中又摻雜了許多她和四叔之間打情罵俏的故事，聽得我十分蛋疼。可是李蘭和穎兒卻饒有興趣的聽著，時不時地還會隨著故事輕笑兩聲。無奈之下我也隻能坐在旁邊，強打精神聽著。場麵十分和諧，就好像奶奶向晚輩講述過往的趣事一樣，雖然這個奶奶看起來年輕的不太像話。
這所謂的研究，我聽四叔講過了，當初四叔就是覺得會被惡勢力覬覦而選擇了放棄，想不到最後還是沒有逃過，命運如此，不由得讓人心生唏噓。
研究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在研究過程中，章影為了輔助四叔的基因改造計劃，再一次重新煉製蠱蟲，並結合狼、貓等動物的基因進行試驗，但是除了研究出來一種凍不死還會水的蠱蟲有點用處之外，其他結果一直不理想。
直到十五年前，這隻大鯢出現了，四叔的研究取得了突破。
本來馗門對於這麽多年沒有成功的項目已經失去信心了，負責項目的監視者已經準備殺人滅口之後放棄了，但是四叔成功的讓自己和章影變異成功，給了馗門莫大的信心，四叔一家也躲過了一劫。
那年冬天，章影在池塘邊給大鯢下蠱，用蠱蟲激發大鯢的基因變異，以獲取想要的實驗數據。誰知大鯢受了蠱蟲刺激發了狂，章影壓製不住，大鯢就從這個岩洞衝了出去，將池塘冰麵上的穎兒母親，拉下了水……
“對不起，”講到此處，章婆婆再一次跪坐著給穎兒鞠了一躬，“我所有的的罪孽開始與此，所有的人性扭曲也都開始於此，我最對不起的人，除了軒哥，就是穎兒你了。”
穎兒這一次很堅強，她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反而對著章婆婆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