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今安在（一）
王佐衽強勢的命令使我不得不帶頭朝裏走，可才走出十餘步，便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傳來，令人作嘔，而眼前東倒西歪的樹叢更是證明了這兒曾經發生過什麽。
“就在裏麵了，你們自己進去看吧。”我故作鎮靜，裝出滿臉不在乎的模樣指指裏頭。
王佐衽派了一個士兵進去查探，沒多久，便聽見裏頭傳來一聲驚叫，然後就見那名士兵跌跌撞撞地跑出來，邊臉色慘白地喊著，“有鬼……有鬼！！”
王佐衽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這才自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將……將軍！這這這……這簡直就是人間煉獄呀！不……不對，是地府！是地府呀！！”
王佐衽顯然不信，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向押著我的兩個士兵使了個眼色，我便被押著又往裏走了幾步，跨過一棵被砍得滿目蒼夷的大樹後，前邊豁然開朗起來。
我們一行人皆被眼前景象震驚了，天哪！這還在人間嗎？殘肢斷臂隨處可見，掛在樹上的，躺在地上的，到處是屍體，到處是血跡，更可怕的是，所有屍體的眼睛都睜得極大，眼神是同樣的空洞驚懼，眼角盡裂，血水橫流。被上千雙這樣的眼神注視，任是多大的膽量也會感到害怕吧？
我一個沒忍住，直接吐了出來。
王佐衽雖然度量狹小，脾氣怪異，但也是一員久經沙場的老將，見此情景，也不由得臉色白了一白，匆匆看過一眼便回過頭去。更不用說其他人，吐的吐，暈的暈，場麵一時陷入了混亂。
王佐衽略顯慌張地宣布回營，竟連命人留下清點人數的事情都忘記了，一行人逃也似地離開了現場。此後，眾人看我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害怕，還多了幾分敬畏，隻有李副將除外。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李副將早已知道我是女兒身，知道這件事的始末後爽朗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不是你幹的！”
我笑著反問道，“你怎麽就知道？當時鐵證如山，連我都懷疑自己。”
他篤定地看我一眼，“直覺。直覺告訴我，你並不是一個心狠手辣之輩，而我的直覺素來不錯。”
當然了，這是後事，總之，在所有人都傳言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之後，隻有李副將還與我保持著當初的情誼，一點沒變，甚至，還帶著一種盲目的崇拜。
我立刻找上了虛夜，帶著質問的口吻問道，“你究竟倒了多少！”
虛夜顯然也去看過了，但是臉色卻沒有我這樣嚇人，“五十步一滴。”
我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怒道，“你可知道，若是依我所言，百步一滴，他們便不會枉死！”
“枉死？這難道不是你要的結果嗎？反正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死，你何不……”
“但是我不要他們死在我的手上！”我注視著他，神情激動，“虛夜，你難道想要一個滿手血腥的朋友嗎？跟這種朋友在一起，你難道不會感到害怕嗎？沒錯，我是來參軍，我也知道戰爭的殘酷，但我不想為了讓自己活著這種理由去殺人啊！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父母有孩子的，如今全死了……虛夜，你讓我如何麵對這五千慘死的將士！”
虛夜有瞬間的怔忪。
“原本，我隻是打算俘虜他們的，等到戰爭結束，便向皇上請求，放他們回去，可現在……”我頓住不語。
虛夜低歎一聲，“我知道了。”
“算了，我不該怪你，是我沒有說清楚，虛夜，這陣子，我們暫時別見麵吧，我想要自己靜一靜。”
麵前的女子始終背對自己，虛夜默然，轉身離去。
以一人之力立下如此大功，王佐衽回想起當日仍然心有餘悸，連帶著對我的態度也和善了許多，甚至提到要上報朝廷升我的官。
我已經連續做了好幾個晚上的噩夢了，聽到這個消息，好歹打起些精神來，說我不要升官，要財寶，王佐衽的眼神瞬間變得輕蔑，卻依言寫了一封表彰信命人帶給皇上，信中請求皇上撥五萬兩黃金給我作為賞賜。
五萬兩，換五千士兵的命，我無奈搖頭，不夠，遠遠不夠啊……
沒過多久，皇上的批示便到了，隨行的還有一群抬著五萬兩黃金的黃馬甲侍衛，皇上容顏大悅，在批示中說了幾句讚賞的話。還賞了一件據說很名貴的大麾，我看著眼熟，王佐衽卻看得眼都直了，幹巴巴地說了幾句誇讚的話，便把人給打發走了。
見隻剩下我們兩人之後，他才陰陽怪氣地摸著那件大麾道，“嘖嘖嘖，鳳先鋒可知道這件大麾的來曆？”
我自然不知。
“這件大麾乃是先祖皇帝所賜，用了整整一百隻天山雪貂製成，冬暖夏涼，可防百病，且經高僧做法，有驅邪避災的奇效。世上僅有兩件，一件皇上自己用著，還有一件……竟然給了你。”他陰測測地橫掃過來一眼，眼底有著顯而易見的貪婪之色。
我也好奇地上前摸了摸這大麾，觸感果然柔軟，也果然熟悉……“啊！”我驚叫一聲。
王佐衽奇怪地看著我。
竟是他送的！
我清楚記得慕容楚中毒的那段日子，便是天天枕著這張大麾睡的，那時我還嘲笑他像個小孩，把這大麾當成抱抱熊，沒有玩具就無法入睡，他卻由著我笑，然後一把將我扯進懷裏吻個天翻地覆，在我意亂情迷之時又冷靜地把我推開，淡笑著問，“這件大麾可還舒適？”
我傻傻地望著他紅豔的唇瓣點頭，“味道不錯。”一說完便愣住了，恨不得馬上敲昏自己。
慕容楚果然容顏大悅，目光瀲灩地撫著我的唇瓣，“那就永遠別忘了這種……滋味。”
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許久了，我的臉還是奇異地浮上一抹嫣紅。
慕容楚，既然你我已形如路人，何不更幹脆些？你可知道，“睹物思人”這四字更難承受？
“鳳先鋒……鳳先鋒？？”
王佐衽連聲催促，我這才從突如其來的沉思中回過神來，擦擦眼角，竟然有淚痕，“哦，什麽事？”
王佐衽更是輕蔑，果然是沒見過大場麵，不過受了些皇帝的賞賜，竟高興成這樣。嘴上卻安慰道，“鳳先鋒怎麽感動得流淚了，哎呀呀，你還年輕，以後機會多得是，皇上的賞賜更是多不勝數，要淡定嘛！”
我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連連稱是，故意忽略王佐衽露骨的貪婪神色，抱緊大麾就要離開。
“哎，我說鳳先鋒，你這箱黃金怎麽辦？”
對了！還有黃金呐！我趕緊命人將黃金抬到我的營帳。
王佐衽不屑之色更甚，哼，一看就知道沒見過大世麵，連官場規則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