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羅網（二）
當天，皇上便拍板定論，兩日後我獨自率領五千士兵，充當先鋒，隨大軍出發，慕容楚則守護皇帝身邊，隨時注意長公主的動向。
自禦書房出來，我始終快步走在前麵，慕容楚在我身後不近不遠處跟著，始終保持著墨眉緊皺的模樣，目光一直沒有從我的背上離開，可就是不說話。我沒有主動開口，我們倆就這樣一前一後，不言不語，形同路人。
遠遠地就看見我來時騎的馬在花園裏乖乖吃著草，我疾走兩步，搶先騎上馬，正想走，韁繩卻被慕容楚牢牢拉住，“明日我便與皇上求情，你別去了。”
我看著他半晌，冷冷問道，“為什麽？”
“你是女子……”
“你也見過我的能耐，不是麽？你始終認為女人低男人一等。”
“我是擔心你身份，欺君之罪不是兒戲。”
“我混跡江湖這麽久，除了你和幾個親近之人外，又有幾人知道我的真身是男是女？”
“……鳳兒，你明知道我在擔心什麽，沙場不比一般武鬥，那兒比的是誰更心狠，更不要命，何況，到時千軍萬馬，哪是你一個半點經驗都沒有的新手能調遣的？要是有個萬一……”
我打斷他的“萬一”，“楚公子，若真有個萬一，那也是我的事，與您何幹？我的命是我的，我愛怎樣揮霍就怎樣揮霍，就算我要拿它同皇上玩兒命那也是我甘願，您犯不著理會我的舉動，我樂意！”
慕容楚的臉色瞬間蒼白到極點，握韁繩的手指越越緊，原本如水溫柔的鳳眸此刻滿是疼痛，他緊抿的唇顫動數次，最終選擇開口，“你……當真不打算原諒我？”
他的表情讓我心髒狠狠一抽，幾乎立刻就要原諒他，但一想到方才在禦書房內他當著皇帝的麵要殺我的無情，我的心瞬間又涼了半截，於是，我冷冷開口，“絕不！”
他沉默許久後微微勾動唇角，露出了個我認識他至今最優雅的笑，他將手中韁繩還給我，“煩請鳳先生回頭替我轉告龍門眾人，我很好，勿念。謝謝。”說完就走，留給我一個極其瀟灑的背影。
我冷哼一聲，猛夾馬腹，手起鞭落，一去絕塵。
從此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龍門眾人是最早發現我與慕容楚的不對勁的，劫囚計劃泡湯，主子安然無恙，最牽掛主子人的反而一臉落寞，好似巴不得主子立刻去死的模樣，右衛立刻嗅出了不對勁，“你這是怎麽了？爺沒事了，你怎麽還在這兒呀？”
我白他一眼，“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
“自然該和爺在一塊兒啦！瞧你們倆平日膩歪的！這會子怎麽不一塊兒了？爺在牢裏肯定吃不好，身為爺的女人，你不該好好犒勞犒勞他麽？”
“唉——他手藝比我好，哪用得著我來犒勞他呀！倒是你們，該好好請我搓一頓才是！再過兩天，你們想請都找不到人啦！”我把雙手枕在腦後，嘴裏叼著稻草，躺在屋頂，觀察著天空悠悠飄過的雲朵。
“這話怎麽說？”右衛也學我，枕著雙手問道。
我便把在禦書房內發生的事向他複述了一遍，省略不該說的，比如慕容楚幫著混賬皇帝打我一掌，我倆絕交的事，重點講該說的，比如我要帶軍參戰的事。
右衛一個激靈，“噌”地坐直身體，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就你？！皇上他有病吧？！”
我樂了，“對！那糟老頭就是有病！！”
他皺眉，“我看你病得更不輕，竟然應了！”
我隻能傻笑帶過，總不能說是被慕容楚刺激的吧？
右衛對我為了慕容楚竟敢拿劍威脅皇上一事感到由衷的敬佩，當即決定晚上要請我大吃一頓，“走！我現在就請你！”末了，還不忘提醒一句，“可別讓爺知道啊，爺的醋勁兒可大著呐！”
我聳聳肩，表示了解。
到底還是讓慕容楚知道了，晚上回西苑，我依然睡在慕容楚寢室的外間。已經是半夜了，照平日這個時候，慕容楚應該美夢噩夢都做了幾個輪回了，我也有意放輕腳步，連燈也不點，偷偷摸到自己床邊，脫鞋，脫衣，上床，睡覺……
“啊——”半截未竟的尖叫消失在一雙大掌裏。
“怎麽才回來，這麽晚，去哪了？”濃重的男性氣息撲麵而來，依然是再熟悉不過的香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你怎麽在我床上！”
“等你。”簡潔明了的兩個字解釋了他偷偷摸上女子香榻的齷齪舉動，他不耐地又問了一遍，“去哪了？為什麽才回來？”
我險些脫口而出自己的行蹤，好在又收了回來，“關你什麽事？楚公子，我要休息了，請你下去。”
“去哪了？回答我。”
“不關你事！”
“去哪了？”
“你什麽時候這麽纏人了？！”
“去哪了？”
“……”
“回答我，你去哪了。”他極有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啊——”我潰敗地抱著腦袋，“右衛請客，我吃飯去了！行了吧？！”
“別忘了你始終是我的貼身侍從，我在哪裏你就該在哪裏，無論做什麽都應該事先向我匯報，今做完我吩咐的事後沒有及時趕回，這個月的工錢全數沒收。”他說完這些，施施然下床，略略整理了衣袍，便走向自己的寢室，關門前還不忘補充說明一下，“對了，明日別忘了伺候我洗漱，我要用清晨竹葉上的露水，記好了。”
整個過程，我始終把眼睛瞪到最大，以無限的怒火強烈訴說著自己的不滿。隻是不知道是房間裏太暗了還是他壓根就沒有朝我看一眼，反正我的怒氣他沒有接收到一丁點兒。
什麽意思？我都是個即將上戰場的將軍了，你還給我玩兒這招？！丫的，這小子根本就不懂！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大大的熊貓眼，一大早便站在他楚三少爺的門口，等待他起床，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才聽見他在房裏慵懶地喚了聲，“鳳先生，進來吧。”
我怒氣衝衝，大力把門踢開，把水重重放在他的洗臉台上，他依舊選擇對我的怒氣視而不見，喚道，“來，替我更衣。”
我乖乖過去，粗魯地替他整理好衣服，梳理好墨發，他移動尊駕至洗臉台旁，伸出兩根手指探了探水溫，搖頭道，“不夠涼，再去換一盆，要露水。”
我咬牙切齒，“回楚公子，現在這個時辰，露水都沒了，隻有井水。”
他優雅地擦拭雙手，“那就換井水，今兒沒有，明天再采。”
見我半天不出聲，他問道，“怎麽，有問題？那下月的工錢……”
“不！沒、問、題！”
“好，一會把院子掃一掃。”
“回楚公子，院子向來由掃灑丫頭打掃。”
“那把園中的竹子鬆鬆土。”
“回楚公子，林木也有專門的園丁來負責。”
“哦？我不在的日子他們也辛苦了，今兒便放他們都回房去歇息吧，這些活兒，你來做。”
我忍無可忍，“慕容楚！你欺人太甚！”
他冷嗤，“鳳先生不是向來自詡世上沒有事能難倒你麽？怎麽？怕吃苦受累？那還談什麽帶兵打仗？”
我此時最見不得他那嘲諷的眼神，便咬牙答應，“好，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