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無花無葉（五）
據慕容楚說，我那日中了無葉的“冰魄”之毒後便昏迷不醒，他隻能聽從黑衣人的指示，帶我到了這個人跡罕至的深山中療傷。
“這兒有個藥泉，治療寒毒最是有效。”他抱著我朝藥泉而去。
我奇道，“你們是怎麽出來的？無葉呢？還有，明明你的毒尚未全解，為什麽現下又運起功來了？”
他看了我一眼，緩緩道，“我們聯手，將山寨燒了。無葉被虛夜殺了，至於我的身子，已經痊愈了。”
我一驚，“誰幹的？！你的毒！誰幹的？！”
他怪異地撇我一眼，“虛夜幹的。”
“幹得好！！他在哪？我要當麵謝謝他，還要順便討教幾招！”想不到那黑衣人竟然這樣厲害！我還以為當今世上隻有弘月才有這個本事。
“他已經離開了，還有，我們到了。”
我朝前方看去，這眼藥泉並不大，騰騰泛著熱氣，水質清冽，同一般的溫泉也並無二致，我讓慕容楚盛了一些給我嚐，尚未入口便覺清香異常，沒有一點硫磺之氣，隱隱還帶著些藥香，而這股藥香卻同我印象中的某種氣味異常相似。
我恍然，這股藥香，正如“沉月仙穀”中那座我生活了十年的竹寮一般無二！虛夜身上那種似曾相識的香味，也正是那股香氣！
我忽然淚如泉湧，慕容楚顯得有些無措，擦著我的臉道，“可是被熏著了？”
我欲言又止，隻能望著他的如水鳳眸點點頭，懇求道，“三爺，回去後，能否幫我找到虛夜？我……有些話要問他。”
他皺眉沉吟半晌，點頭道，“好，我允你。”
藥泉確實大有療效，可壞就壞在若想要將藥泉的功效完全吸收，就必須兩人同時浸泡，其中一人要以內功引導另一人，用以打通脈絡，將寒氣完全逼出。
所以，在反抗無效的情況下，我被迫同那妖孽“共浴”了整整一下午。
當我氣喘籲籲地倒在藥泉旁的青草地上時，那妖孽正好整以暇地用內力烘幹自己的衣服，間或拋過來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這樣便受不了了？早前你寒毒侵腦之時，可不見一絲半點的害臊。”
“慕……慕容楚！！”我氣極，“蹭”地便跳了起來，可惜腳還沒站穩便軟軟朝後載去，他穩穩一接，點著頭道，“這‘藥泉’果真有些奇效，嗯？”
我恨得牙癢癢，這妖孽，早晚有你吃癟的一天！
直到回去草屋，這一路上，我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他倒也不甚在意，但所有得意都自他微勾的唇角流露無遺，我對這情景嗤之以鼻。
晚膳時，他好心情地為我弄來一碗粥，粥裏還有些肉末，見我隻是惱怒地撇過臉去不理他，他也不急，隻是細心地把粥吹涼，喂至我唇邊，道，“喝了吧，早前是我的不是。”
我尋思片刻，領悟到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現狀，又嗅到那誘人的肉香，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口將那勺粥咽下。誰知這粥方一入口，便令人驚覺美味得仿佛不似凡物，我瞪著眼問他，“這粥是誰做的？”
他又盛了一勺給我，道，“我見山中野雉肥美異常，便捉了來入味，還適口麽？”
我迫不及待地又咽下一口，問道，“你是跟誰學的？”
“少時母親曾用河魚入粥，我見過，便學來用用，也是第一次做……不好吃麽？”他小心翼翼地淺嚐一口，皺眉道，“許是淡了些，這兒畢竟是野地，材料有限，你若想吃，回府我再為你煮。”
“你……”我有些受寵若驚地回望他，“即便回府也還願意為我煮粥？你畢竟還是相府的三公子，當真不怕那些流言蜚語嗎？”
他一愣，隨即淺笑出聲，騰出一手來撫著我的發笑道，“傻鳳兒，你也說了我畢竟還是相府的三公子，不過是想給自己的寵妾煮粥，又有誰敢說‘不’呢？”
“寵妾？我？”我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道。
“怎麽了？”他淺笑吟吟地看著我，眉目間滿是促狹之色，“我本不打算娶妾，不過，若是你的話，倒可以考慮。”
我知道中國古代男子都擺脫不了這種沙豬主義思想，但我也一直堅信慕容楚在與我共同經曆過這許多事情之後會變得同那些男人不一樣，誰知竟還會是這樣，我無論做了什麽，怎樣與他心靈相貼，他都不可能完完全全將心交給我這樣一個女人，而如今的我，甚至還不能算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女人。
我倚向他懷裏，輕聲問道，“三爺，你想要的妻子……將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呢？”
他俯視我，眼中閃過一絲迷惘，“我的妻子……鳳兒，你知道，有許多事，我並不能做主，皇上喜歡誰，誰便是我的妻子。”
“是麽……”我輕歎一聲，卻小心地沒有讓他聽見。
他擁緊我，“你放心，我的身邊，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謝謝。”可惜，這一席之地並不是我想要的。
夜涼如水，慕容楚很自動自發地脫鞋上床，我驚惶了一會，想到這幾天他都是這般過來的，我全身上下不該看不該摸的他也都看了摸了，若真要發生什麽事，也早該發生了，便收回了驚詫的目光，回歸淡然。
我翻轉過身去，麵朝牆壁，心如止水，誰知這廝也轉過身來，順勢摟上了我的腰，將我往後一帶，緊緊貼上他的膛。他把臉埋在我頸間深吸一口氣，沒多久便沉沉睡去，深深淺淺的呼吸吐在我頸間，有些酥麻。我翻了個白眼，無聲地說了個“靠”字，用我的手覆上他的手，一同睡去。
睡至半夜，我無端地感覺到一陣涼意，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驚醒過來，一睜眼，便見到床邊直挺挺地立著一個黑衣人，不是那黑衣英雄又是誰？
我一摸身旁，慕容楚不在，床榻卻還溫熱，顯然他剛離去不久。
“我聽說你有事離去了，現下怎麽……三爺呢？”
“楚公子方才出去了。我是回去拿藥了，算算小姐差不多在今日能夠醒來，便趕著把藥送回來。”他指了指放在牆角的包裹。
“謝謝英雄。”我笑笑，想要撐起身來，不過力氣還是沒有恢複，撐起不到一半便頹然倒下。
他微微皺起眉，“小姐還是喚我虛夜吧，你尚未複原，還是躺著為好，”
我點點頭，也不再堅持。自他室內，空氣中便隱隱流動著一股熟悉的異香，這股伴隨了我整整十年的香味，我至死也難以忘卻。此刻我有許多話想要問他，但是到了嘴邊，卻又不知從何問起，便隻能低垂著頭，心中忐忑不安。
他就一聲不吭地站在床邊，臉上依舊蒙著黑色麵紗，隻露出一雙星眸，月色下的他，仿佛一塊直挺挺矗立著的黑曜石塑像，他一瞬不瞬地看著低垂臻首的女子，眼神若有所思。
“小姐，楚公子說你有話對我說。”
“啊！”我被他這一聲輕喚驚醒，抬眼瞪向他，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對白，但此刻自他嘴裏出來，我還是下意識地感到一陣害怕，要問麽？若是答案讓人失望，我又該如何自處？
我笑笑，盡量裝作隨意地問道，“她當初為何要離去？”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正當我以為他會裝作不知道而放棄追問之時，隻聽他回了句，“我不知道。”
“這麽久了，她為何不來找我？”
“我不知道。”
“好，”我深吸口氣，“她現在身在何處？我去找她總可以吧？”
“……無可奉告，還有，你不能。”他掩下眼簾，還是搖頭。
“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她不要我了嗎？不要我為什麽當初要救我？！現在為何不幹脆讓我重傷而亡算了！”我淚雨滂沱，壓抑了好久的思念和被拋棄的憤懣，不滿，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我伸手狠狠扯住他的衣角質問著。
他輕柔卻堅定地一一掰開我的手指，退開至我無法觸及的地方，闔下眼簾輕吐道，“對不起。還有，小姐，她還是想著你的，她是永遠不會忘記你的，你要相信，她這麽做，是有她的苦衷的。”
“嗚嗚嗚……我不信！我不信！！”我捂著臉，哭得像個孩子。
“我便是受她所托前來護你安全的，這些藥草，也全是她讓我帶給你的，還有楚公子的病，也是她指點我治愈的，她一直在看著你，這樣，你還不信麽？”
“究竟是為什麽，她不現身來見我？我是這樣想她，她竟這般狠心把我一個人留在穀裏，狠心躲著我，不見我！我為了尋她，甘願賣身進相府，她也能狠心看著她唯一的徒兒被人如此欺淩！虛夜，你告訴我，她是不是過得不好？是不是遭人脅迫？是不是……被關起來了？”
“小姐，鳳小姐，你冷靜些，她過得很好，她知道你的每件事，真的，她隻是……有苦衷。”他欲言又止。
我勉強扯動唇角笑笑，“是麽？算了，隻要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不想見我……那就算了。”
虛夜深深看我一眼，歎道，“鳳小姐，弘月若是不想讓人找到，你是絕對找不到的，你還是放棄罷！”
門上傳來敲門聲，慕容楚清泉般的聲音響起，“虛夜，夜深了，讓鳳兒睡吧。”
虛夜應聲，最後看了我一眼後，便開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