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似是故人來(二)
我傻住了,他來做什麽?
藍行風見到我,倒是麵無異色,拱了拱手朗聲笑道,“久聞鳳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好人才!”
礙於慕容楚在場,我不好上前與他打招呼,隻能勉強笑笑,“公子客氣了。”
慕容楚似一無所覺,卻當著藍行風的麵上前牽起我的手,笑道,“藍兄此次前來,正是為探我的病,所幸我已無大礙,全仰仗先生之力……”
他麵對著我,自是看不見藍行風的表情,可是我卻看得一清二楚,藍行風的目光死死瞪著我們相牽的手,笑臉分明有了一絲裂縫。
我慌忙甩掉慕容楚的手,擺著手道,“哪裏哪裏,是三爺福大命大,哪是小人的功勞。”
藍行風指著那副《鬆澗明月》道,“此畫功力雄厚,野鬆山澗清風明月,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尤其是那輪明月,看似清高冷僻,卻光芒萬丈,大有驕陽之霸氣,實在堪稱絕世佳作,不知出自哪位手筆?”
那幅畫明明沒有落款,相府之中除了各苑主子的親筆丹青,無人會把少了落款的畫擺在大廳之上,藍行風明明就是知道的,卻偏要明知故問,我明白他的用意,是希望我離慕容楚遠一點。
剛想不著痕跡地避開他,誰想慕容楚目光一轉,隨手扯住我的手臂,逼著我隨他的腳步一道朝藍行風行去,我氣惱地想推開他,誰知他竟狠命在我臂上一扭,冷冷瞪了我一眼,眼中警告味森然。
我疼地淚水都快出來了,隻能強笑著陪他站在藍行風身旁,站定後,我見他還不願放開我,便出聲對藍行風道,“藍公子明鑒,此畫為三爺之作,若是公子喜歡,三爺定會歡喜自己得了個知音,把畫送你的。”
“哦?此話當真?”藍行風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我挑釁地望著慕容楚,誰知他悠然一笑,“承蒙藍兄賞識,你我相見恨晚,謹以此畫相贈,亦是自然。”
當下,他就喚人把畫摘下包好,親自給了藍行風。
藍行風甚是珍愛地收下,溢美之詞大肆讚揚。
見他倆這般“你儂我儂”,倒是沒我什麽事兒了,我悄悄退至門口,打算溜走。不想,慕容楚背後似長了雙眼睛,一句話就把我給留住了。
“藍兄,我家鳳先生曾向我提過,令妹鳳引湘才智兼備,貌若天仙,可惜一直未嚐所願,能見卿麵,巧的是他與令妹同名同姓,又適逢藍兄今日來訪,不知可否應弟一言,賜令妹畫像與我家先生一睹,以償所願?”
藍行風一臉勉強,“這……”
我“嗬嗬”幹笑數聲,“三爺何必提這樁子事兒,別讓藍公子看笑話了才好。”
“怎麽會是笑話呢?以你我之間的情誼,便是你要那天上的星星,我也會為你摘下來,再者,藍兄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明明就是相當愛護屬下的話,不知為何,我看著慕容楚的溫柔目光,心底卻升起一陣寒意。
好冷啊……
藍行風果然應諾,“好!難得鳳公子對我家湘兒如此厚愛,在下便當場描一副湘兒的畫像,贈與先生。”
於是移駕淥水亭,鋪紙,研磨,一切似早在預料中發生,顯得那樣自然。
唯有我,坐立不安,著實不知他慕容楚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慕容楚淡定地坐在亭欄上,手裏捧著一盞清茶,據說是藍行風此來特地贈與的,是我離開藍府前剛研究了一半的頂級烏龍,“大紅袍”,沒成想,自我走後,藍行風竟又順著我的思路下去,把我未完成的作品完成了,還完成得如此出色。
我站在慕容楚身旁,不敢去看藍行風畫我時的專注模樣。
慕容楚用隻有我倆聽到的聲量冷嘲道,“不是一心念著藍家小姐麽?怎麽這會子卻乖乖待在我身邊,不去看你的心上人了?”
我險些咬到,“什麽心上人,你不是說我是斷袖麽?休要亂講!”
他輕哼,“若你真是斷袖,你以為我會繼續讓你留在身邊?去看吧,免得心裏急得跟貓撓似的。”
我嗤他一聲,卻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藍行風。
都說詩能傳情,畫能寫意,我的目光一接觸雪白的紙張,便再也離不開了,他筆下的每一道線條,都在切切訴著無盡的相思,無論是紙上那人的目光,笑容,還是指尖撩發的小動作,他每落一筆,都精致完美得無可挑剔,我看著他畫畫時專注而深情的眼神,鼻間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不過盞茶時間,藍行風便完成了,慕容楚站起身來誇讚他的速度,他微微一笑,卻是對上我的眼道,“行風在家,每日閑來無事便是畫湘兒的模樣,盼望著有朝一日,湘兒回來時,我還能認得她。”
我指著畫上的女子,強笑道,“鳳小姐與公子分別時不過十三歲,可公子紙上的女子,分明是二八年華,這……”
他低眉,伸手拂過畫上女子唇畔的笑容,竟也不自覺勾起唇角,柔聲道,“算算歲數,她如今也該是這般模樣了。”
我探手到自己的臉上,多久了?我沒有見過自己的真正容貌?在我的記憶中,我竟回憶不起來我究竟長什麽樣子,那麽他藍行風,又該是花了多少心力來記住一個要逃離他的女子呢?
二哥,二哥,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莫不是,這些年你都記掛著?
“二哥,我……”對不起你。
“藍兄!”慕容楚狀甚無意地打斷我的話,越過我走近藍行風,笑道,“多謝藍兄賜畫,藍兄果然是好兄長。”
藍行風看著我的臉,目光中也是不甚悲苦,勉強笑道,“念妹情深,慕容兄笑話了。”
之後,藍行風便要告辭,慕容楚虛應一陣,便答應讓他離去,我提議為答謝藍行風贈畫之舉,要送他出府,慕容楚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才說,“好,早去早回。”
剛出淥水亭,藍行風便忍不住拉起我的手,喚道,“三妹……”。
我伸手捂住他的唇,搖搖頭,一臉戒慎,“二哥,此地不便長談論。”
他點點頭,隨我左轉右轉,繞過數道花徑,到了相府後山的果園內。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三妹,隨我回去,可好?”
我知他思念甚苦,再不想難為他,張口便想答應,偏又想到了慕容楚的病情,把心一狠,搖著頭拒絕了他。
他抿著唇良久不語,隻是看著我,我低著腦袋,不敢對上他的目光,他最終還是歎了口氣,輕聲問道,“三妹……還怪二哥麽?”聲音中分明有害怕拒絕的輕顫。
我淚如雨下,撲到他懷裏痛哭失聲,“早在水牢中見到你的那時起,我便不恨你了,二哥……我們是親人呀!”
他渾身一震,卻終是緊緊擁住了我,似低語,似呢喃,“隻要你開心,怎麽都好……那麽,你是為了他才不回來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啜泣著道,“慕容楚中毒了,隻有我能解,隻要三月之期一過,無論是不是與他定有契約,我都要回你與大哥身邊。”憑藍家的勢力,定能擋住慕容楚的爪牙,護我周全。
藍行風星眸似水,在今日第一次將眼睛彎成了好看的弦月形,薄唇輕啟,將萬千寵愛相思化作一句親昵的低語,“我等你……”
我允他,然後把臉埋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深深吸一口氣,久違的淡淡的蘭香充盈我的口鼻,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離開藍府後,我一直在思念他和大哥,卻始終被那晚的恐懼深深壓抑著,直到現在解開心結,壓抑已久的思念才如潮水般湧出。
一發,而不可收拾。
他好笑地稍稍推開我,與我眼對眼問道,“慕容楚可知你是女扮男裝?”
我想了片刻,搖搖頭,然後把之前裝斷袖的事兒告訴他,除了一些的細節,該誇大的我點滴未落,說自那事後,慕容楚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害怕得不得了,恨不得離我遠遠的,再不提我是女子之事,藍行風苦笑連連,“你啊……”
我又問了他關於雷言等人的事,他隻說一切安好,雷言對我也是想念得緊,若是見著我了,指不定有多高興。提到藍家的生意時,他目光中異彩連連,喜形於色,我也替他高興,曾經的一切終是沒有白費。
離去前,他還如三年前,寵溺地著我的發,眼裏滿是疼愛,也不無憂心地道,“慕容楚不似外人眼裏的失寵公子那樣簡單,他身後必有一股大勢力在支持他,很……恐怖,湘兒要當心他。”
我知道慕容楚暗中領導著“龍門”,以為藍行風指的是這個,便笑著要他安心,靜等我回去。
目送那一襲藍衣翩然遠去,我才想起那幅畫尚在慕容楚手裏,一想到他今日的奇怪言行,我便心下來氣,直接使了輕功飛去找他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