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下馬威（三）

  小紅恭恭敬敬地對著首位的長公主一福身，“夫人，鳳公子帶到。”


  長公主一抬手，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便不再說話，隻是一徑斜眼看著我。


  小紅怒喝，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大膽，見到夫人緣何不跪！”


  啊呀？！這個臭丫頭！都說狐假虎威，你們主仆倆個之前合著夥來欺負我一新來的，還想我給你下跪？做夢去吧！


  心裏雖然這樣想著，我嘴上卻嗬嗬一笑，指著小紅一臉無辜地問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哦，相府裏原來是要下跪的嗎？我在楚三爺那兒從來不跪，西苑裏的丫鬟也是從來不興這一套的，我以為就咱們苑子裏的楚三爺開明，廢了這折磨人的禮數，不想今兒個小紅姐見了我別說跪了，連個福身也是沒有的，我還欽慕著呢，慕容夫人果然開明，極講究人道主義，眾生平等思想，怪不得外頭的百姓擠破了頭都想進相府來尋一份好差事！小紅姐，對吧？”


  小紅被我一陣搶白，直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怯怯地看向長公主，“夫……夫人。”


  長公主鳳目一寒，“小紅，鳳先生此話當真？”


  小紅急得快哭出來了，委屈道，“可是……”


  “啪”長公主隨手甩出一個巴掌，小紅吹彈可破的臉上立刻腫起來半天高，“沒用的婢，給我下去！”


  小紅捂著臉，抖著嗓子應了聲，便急急退出去了。


  偌大的廳裏，就隻剩下我和長公主兩個人了。我依然保持著懶懶散散的樣子，長公主也終於不再用她那雙冷冰冰的鳳眼斜著睨我了，而是抬起她那高貴的，從高高在上的首位緩緩向我走來，眼裏滿是打量。她繞著我走了一圈，我也不動，就任由她看，直到她開口，“嗬嗬，鳳先生果然不俗。”


  我一咧嘴，拱手道，“夫人謬讚。”


  她抬手止住我的話，“噯，本宮尚未說完，鳳先生雖非常人，卻也僅止於容貌體態，若要說行事嘛……”她掩嘴一笑，“卻隻能說是有眼無珠。”


  嚇？說我有眼無珠？我忍住氣惱，“夫人此話怎講？”


  她輕搖臻首，“嘖嘖，若是先生心明如鏡，又豈會在民間不露鋒芒，空耗費了如斯年華？若是先生心明如鏡，又豈會在治好了楚兒後才名揚四海？若是先生心明如鏡，又豈會在盛名如日中天之時甘心做楚兒的大夫，數日不出西苑一步，甘心淪為西苑的籠中鳥？殊不知，先生醫術超群，比起宮中那些無用的老東西不知要強上多少倍，隻要先生一句話，本宮甚至可以力保先生明日便可坐上禦醫監總管之位，隻是……”她歎了口氣，滿是惋惜之情，“先生自到相府後，從不曾主動見過相爺和本宮，原本，本宮也認為先生此時隻要專心治好楚兒也就是了，可瞧如今先生一身寒酸之氣，本宮痛心啊，明明一身本領，卻無奈何被楚兒的痼疾吊著，大好前途就此虛耗在西苑裏，先生，你說說，你糊塗不糊塗？”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是極輕，帶著點蠱惑，在我耳邊問道。


  其實，若不是因為和慕容楚簽下了那一紙協約，我之前就會棄他而去，今日又聽到長公主這麽說，我更是心癢難耐，是啊，你和慕容楚非親非故，犯得著為了他耗費三年光陰在他那小破苑子裏麽？如今有長公主力推，我大可以借此機會一舉擺脫慕容楚的控製，先到皇宮裏玩上一段時間，然後跟長公主提出請辭，反正她想要的不過是讓我離開慕容楚遠遠的，繼續孤立他罷了，隻要我到時候答應長公主不再治療慕容楚，她定會喜滋滋地放人，更何況慕容楚本來就是裝病，我走了，對他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影響，還能順勢解了那一紙合約，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心裏這樣盤算著，我極誠懇地對長公主說道，“誠如夫人所言，在下實在應該有更遠大的目標值得我去追求，不能一輩子都守著三爺，隻是，人貴‘誠信’二字，我若是就此走了，那三爺的病……可就全都前功盡棄啦！”我這麽說，無非就是希望長公主能說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比如說，先生莫要擔心，隻要寫出藥方，本宮自會安排人手繼續照料楚兒的病，或者直接給我每個月幾天的假期，讓我方便從宮裏出來繼續治療慕容楚之類的，也好讓我不必那麽有罪惡感。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等來的竟會是這樣一句話！


  長公主臉色一沉，冷哼了句，“我原以為先生是聰明人！”她袍袖一甩，陰著臉又回到首位去坐著了，怒不可遏道，“先生初來慕容府，許是不知情，需知，他慕容楚是個什麽人？生父不詳的種罷了！本宮能容忍他在相府一住十餘載，冠他姓氏，供他吃穿已是極為厚待了，先生如今為了這個種竟然枉顧本宮好意，執意留下，好好好，本宮不攔著你，隻希望先生想想清楚，究竟有幾個春秋可以浪費！”


  我仿佛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渾身滿是透骨的涼意，看著憤怒的長公主說不出話來，都說最毒婦人心，麵前的這位盡管妝容精致，在我心中卻扭曲成了一團。宰相畏妻，並不是空穴來風。


  我突然有些後悔，在來這兒之前不該讓杏兒去找慕容楚讓他盡快趕來的，若是……若是剛才這一幕讓他看見……我一陣後怕，他本就不怎麽完整的心又該淌血了麽？


  “夫人，奴婢送水果來了。”怯怯的，是杏兒的聲音，我打了一個激靈，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完了，慕容楚自今日後怕會成為古代版的馬加爵了！！

  長公主餘怒未消，一拍桌子怒道，“大膽，本宮正在見客，誰讓你來的！”


  “咣當”銀盤掉了，水果撒了一地，杏兒一下子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地說道，“奴……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是……是小紅姐姐說……說臉被蜜蜂蟄了，怕驚擾夫人，才……才命奴婢送來的……求……求夫人饒恕。”


  我也忙在一旁幫腔，“知道會驚擾了夫人，還這樣魯莽？還不快快收拾好東西下去！”一邊說，一邊彎子到杏兒身邊撿散落的水果，慶幸的是，慕容楚沒來。


  杏兒趁我撿水果的當兒，拉過我的手快速寫了一個字，嘴上還不停說著“對不起”什麽的，我心思一動，心下了然，當即便對著杏兒露出一個安慰的笑來，然後以眼神示意她乖乖去院子外等我，她掛著淚珠快速對我甜甜一笑，再不耽擱了，抱著水果退出去了。


  長公主自是沒有發現我們之間的互動，抿著唇在喝茶，過了一會，她才淡淡開口，情緒早已平複不少，“本宮先前所言，還望先生回去後好好考慮，若是考慮出一個結果來了，便再來找本宮，還有，本宮的耐心實在不好，希望……先生不會讓本宮等待太久。”


  我保持了一貫的笑容，道，“這是自然，承蒙夫人厚愛，在下感激不盡，三日內，定給夫人答複。”


  她滿意地點點頭，“如此甚好，本宮有些累了，先生來此也有好一陣子了，還是先回去吧。”


  我順著她的話告辭，徑直穿過那擺著四個銅雕芙蓉缸的內庭，繞過巨石屏風，走至門口，才停住，緩緩吐了一口氣，回頭看看滿目的雕梁畫棟，心寒不已。


  我甩甩頭，這種狗屁倒灶的爛攤子最好離我越遠越好！什麽家庭糾紛，什麽倫理悲劇，隻要不拖我下水，我樂得清閑，可是……我垮下了臉，為什麽我總覺得這種事情離我越來越近了呢？我不想也沒興趣當拯救這一家子人的天使，隻想安安穩穩混完這三年就好了，有這麽難嗎？


  我哀怨地自我可憐，眼睛卻一刻不停地四處搜尋著杏兒的蹤影，這小丫頭，不會這麽貪玩吧？雖然等的時間是稍稍長了點，也不該到處亂跑啊。


  我怕屋裏的長公主聽見，就沒有喊杏兒的名字，找了一圈，院子裏也沒有，心想也許她是怕被人看見先回去了，就按照記憶中來時的路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