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喬隱說,虧欠不是愛情(2)
漓蘭的神色有些向往,瘦弱臉上顯得有些過分大的眼睛,正閃著奇異的光芒:“年少時,看著你在彩帶溪旁練劍,你一身白衣恍若神祗,翩翩飛起劍花恣肆。我倚在樹旁,靜靜地看著你,等著你不經意間的回眸。有時候,你會朝我笑,你不知道,你的淺笑雍容是多麽令人心醉,讓人深深溺斃其中。你永遠是那樣溫柔,那樣叫人難以移開視線。
“我以為,我們真的是兩小無嫌猜。我全心全意都在你身上,我知道我活不久,可我還是卑微地希望能有你相伴在一旁。你在穀中,便是歲月靜好。你出了穀,日子便是單調。
“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像今天這樣站在彩帶溪旁,翹首等著你踏花歸來。你的汗血寶馬紅豔豔似火,你一身白衣持韁其上,高大若神祗。傍晚的雲霞就像今天的這般明豔,你從馬上一躍而下,將你從穀外尋來的禮物贈與我。有時候是一些珠花,有時候是翡翠馬,有時候是一些小擺件,有一年,你還給我帶來了西洋的萬花筒。
“我滿心眼裏都是喜歡你的,理所當然地,我也以為你心裏有我。我以為你送我禮物便是愛我,我以為你將血給我便是有情。我萬萬沒料到,這卻是你和父親明爭暗鬥的陰謀。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愛我,才會在月圓之夜放血讓我續命,卻不曾想,還有一隻蠱毒操縱著你的一言一行。我一直以為是緣分讓你我碰到一起,卻不曾想,你那可怕的童年竟是因我而起。
“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你的心裏,從來隻有仇恨。我父親那樣對你,你自然是有理由恨他的。你那翩翩瀟灑的身影背後,是你忍受了多年的欺騙和利用,是你謀劃已久的報複和誌向。往日裏的柔情蜜意,幾分是真,幾分是戲?
“你韜光養晦,你暗中謀劃,你機關算盡,你負心絕情!終於,你攤牌了,你向我父親挑明了一切,也宣告著你對立的開始。你不動聲色地奪走了父親的勢力,你屈辱了多年終於一朝揚眉吐氣。我親眼看見,阿爹想殺你卻下不去手。到了最後,我竟成了你要挾父親的王牌。
“我並不覺得你恨我,因為你看我的眼神中沒有一點恨意,我甚至能覺察到你對我的關心。譬如今天,你聽說我病危,便會在第一時間急切地趕回來。曾經我以為那就是愛,現在我才明白,那是憐憫。
“無論父親如何想,我卻明白,我欠你很多。你為了我忍受了萬蟲噬咬的痛苦,因為我而被父親欺瞞利用多年,又為了我放血延續我的性命。如果沒有你,我不能活到今天。所以,當席言跟我提起,讓我動手殺死那蠱毒的時候,我沒有半分猶豫。我至今都能記得那惡心毒蟲的模樣,黃色的,還在微微蠕動。當時我害怕得要命,惡心的作嘔,可還是咬著牙將藥粉撒了進去。因為我知道,若是不撒,你便可能會死。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夢。時而夢見那條蟲子爬到我身上,鑽了進去,還從我皮膚上湧出很多幼蟲。時而夢見阿爹催動著金蠶蠱發作,你身上百毒齊發,渾身漆黑,死無全屍。時而夢見,你飛起一劍刺穿了阿爹的胸膛。時而夢見,你冷漠地看著我,對我說你恨我。我嚇得半夜驚醒,久久不敢入睡,生怕那揮之不去的夢魘,讓我在睡夢中生生受著我最怕的苦楚。
“我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我親手殺了那蟲子,殺了你身體中的致命威脅,也殺了你我之間的紐帶。可是,我心中的思念,卻若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時時刻刻啃咬著我的心。那種心痛,會順著我每一次的呼吸而起起伏伏,一點一點的,流淌在我的血液中,就如同你我血脈糾纏。
“你手頭有什麽勢力我並不清楚,但是父親的野心我向來十分明白。你既然能奪走他的勢力,想來日後也會是能呼風喚雨的人物。你的心那麽大,卻不曾留一點點的位置給我。或許我不該貪心,你是如此恨我的父親,些許的憐憫和關心已是你的極限。
“我曾經以為,你即便不愛我,心中也該滿滿的都是權謀算計,直到我看見了那個名叫席言的姑娘。沒料到,向來瀟灑恣肆遊戲人間的你,卻將整顆心都給了她。你對她的情意,恐怕連路上的行人都能看得出來。在她麵前,你小心翼翼地掩藏著你的陰謀,掩藏著你的野心,掩藏著你一切可能會令她不齒的東西。你對她言笑晏晏,對她百般嗬護,看不得她受一點威脅,看不得她冒一絲風險。
“你對我向來隻有關心,可對她,你卻會嬉笑捉弄,甚至故意惹惱她,然後享受著將她逗樂的情趣。你不知道,那天我被父親藏在鐵家的船上,我聽見你和她在岸上互相捉弄,我的心裏有多麽的嫉妒!我好希望,你也能這樣同我開玩笑,同我這般毫無顧忌地嬉笑打鬧,用著最縝密的思維玩著最輕鬆自在的遊戲。可是,我很快就意識到,我是個活不久的人,而隱師兄你,應該是喜歡健健康康的女孩子吧。
“隱師兄,我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但我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你選擇了她而不是我。是因為父親對你的欺瞞,還是因為我的體弱多病?嗬,其實無論是哪個原因,都是我不可改變的,但我還是想要知道,這樣的話,九泉之下我也會安詳的離去,不留一絲遺憾在世間。隱師兄,你能告訴我嗎?”
漓蘭抬眸,淒惻地看著喬隱,等待著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