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笑著送別
深秋的早晨,縱然是萬裏無雲的天氣,也少不得那股子寒冷。葉子已經盡數飄落,誰能說得清這是深秋還是初冬?
京城郊外,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停在樹下,而馬車邊則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白衣翩翩的男子,另一個是天青色衣衫的少年。
喬隱微笑道:“我們就不用那些十裏長亭之類的把戲了,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我們應該就能再見。”
他要將陸麟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這次一定會萬無一失。
顏熙唇角輕揚,滿不在乎地說道:“送你是講義氣,誰稀罕跟你再見。”
喬隱嬉笑道:“我稀罕。”
“呸,不要臉!”顏熙紅著臉啐道,“你快快把人送走才好,別再出什麽岔子。等你兩個月後回京城,指不定我回師門跟親友團聚過年去了。”
話一出口,她又有些懊悔。她記得喬隱的師門對他十分涼薄。唉,不知為何,跟喬隱說話總是沒那麽多思考,不像跟朱羽淵對話,得先想上好幾遍才會說出口。
喬隱似乎不以為意,一如往常地微笑道:“那也行,你若打算回浙江,就去跟我的管家說一聲便行。”
“嗯”,顏熙微微頷首,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她在師門也曾和師兄送別,但那時並無太多情緒,全然不似如今,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講起。
喬隱情眸溫潤,悠悠一笑道:“傳說,朋友們在離別時,會唱《陽關三疊》。”
顏熙剛想說,這歌是春天送別唱的,和現在不應景。但喬隱已經從馬車中取出一支玉簫。
玉簫通體碧綠,色澤均勻,綠色並不濃豔,而是沁人心脾的淺綠色。玉簫的下端懸掛著一隻上好的新疆和田玉。和田玉白若凝脂,又有著一絲絲金黃的點綴。
“這和田玉……”顏熙有些驚訝。
喬隱微笑道:“不錯,是你的。那一日在聚寶居賭坊,你用它來打賞一個小廝。”
顏熙又不傻,很快就意識到,是喬隱將這塊玉弄到了手中。
“就當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禮物。”喬隱的聲音醇厚又有著磁性,帶著濃濃的情愫。
那聲音猶如上好的顏料,不經意間便將顏熙的小臉染得酡紅。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陽關三疊》的曲調。
簫聲幽雅綿長,低沉委婉。無盡的惜別之情從那簫聲中瀲灩地蕩漾開去,襲遍了顏熙的整個心房。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曆苦辛,曆苦辛,曆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她啟口唱起歌詞,和著喬隱的簫聲,一點,一點地,將自己沉了進去。
遠處的城牆上,站著一位黑色錦袍的男子,錦袍上繡著金色和白色的雲紋。他身上係著玄黑色披風,整個人如雕像一般矗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雲冥在一旁說道:“王爺,似乎席言和玲瓏穀的喬隱關係極好。”
朱羽淵沒有說話,隻是那樣看著,眸中閃動著難明的幽暗陰沉。
“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無窮傷感。楚天湘水隔遠濱,期早托鴻鱗。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如相親,如相親。噫!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
一曲終了,顏熙默默不語。
喬隱的眼神,似是不經意間瞥過城牆上的黑衣男子。他唇角輕勾,而後對顏熙說道:“傳說,朋友們在離別時,還要擁抱一下。”
“是嗎?”顏熙抬起眸子,詫異道,“我怎麽沒聽說過。”
“你涉世未深,沒聽說過的東西多著呢。”喬隱微微笑著,張開手臂將顏熙擁入懷中,顏熙也未拒絕。
顏熙背對著朱羽淵,而喬隱則和朱羽淵的目光直直對視。
“一路小心”,顏熙伏在喬隱的胸口低語道。
喬隱輕輕拍著顏熙的後背,溫柔地說道:“一定。無須擔心。”
不過,此時喬隱的眼神並不如他的話語那般溫柔。他看向朱羽淵的目光,淩厲而包含威脅。
朱羽淵微微挑眉,用銳利的眼眸回敬了喬隱。
“我雖不在京城,但你休想傷言言半分!”
“你不過是個大夫,還想怎樣?”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
“本王不屑於和你爭辯。瞧你看席言就像看情人似的,本王還不至於自甘墮落至此。”
“我要如何看她與你何幹!我隻是警告你,管好你的辣手,離言言遠一些。”
兩個男人,隔著數十步的距離,一個在城牆上,一個在城門外,用淩厲的眼神完成了一次交鋒。
顏熙緩緩推開喬隱的懷抱,輕聲道:“該走了。”
喬隱放開顏熙,點了點頭,抬步走進了馬車。
隨著車夫的一聲“駕”,車輪徐徐滾動,馬車漸行漸遠。
喬隱從車窗中探出頭來,朝著後麵的顏熙大笑道:“我走了,別太想我!”
顏熙遠遠回敬道:“想你是小狗!”
“哈哈哈!”
喬隱爽朗的大笑聲隨著馬車的離去而漸行漸遠,顏熙遠遠看著馬車濺起的塵土,嘴角不由得微微彎起一個弧度。
這個喬隱,離別到了他口中,也能變成一件充滿笑聲的事情呢。
真好!
這樣的送別真好,沒有長亭灞橋,沒有楊柳依依,隻有些說不清的嬉笑怒罵。
顏熙並不是綿長麻煩的性子,離別就離別,確實會有不舍,但還不至於淚灑黃土。不得不說,喬隱很對她的性子。
她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轉身朝京城城門走去。
沒走幾步,她便遠遠看見城門旁黑色錦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