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人(八)
莫非這是天意?想到那個瘦小的身影,我心中一凜,難道我是老天派來幫他的嗎?我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或許,我可以做些什麽,讓琳兒不再經曆我所經曆過的遭遇。
“老嬤嬤,您請起。”我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婦人,說出了我的想法:“我想把琳兒接到身邊,幫你們照顧琳兒。”
我的話剛一出口,那老婦人卻像聽到了什麽驚天噩耗一樣,又撲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嘴裏說著:“娘娘,請您看在琳兒他娘為了他吃了那麽多苦的份上,放琳兒一條生路吧!我們不敢奢望什麽世子的位置,隻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要害琳兒?!”無端被人詆毀,我的氣憤溢於言表。
“莫非娘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後做世子繼承王位甚至皇位?您怎麽會容忍一個對手生活在自己的身邊?就算你同意,王爺也不一定會同意吧。”老婦人冷笑一聲,嘲諷地看著我,想要從我的眼神中印證自己的判斷。
我歎了口氣,她的反應原本就在我的預料之中:“我現在沒有自己的孩子,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如果你不放心我的話,那可以讓琳兒留在你的身邊,你們需要什麽告訴我一聲,我會盡力而為的。”
聽了我的話,老婦人張了張嘴,幾欲說話,但還是忍著沒有說,我知道她也是在權衡。
前殿的鼓樂聲不知在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夜已經深了,誌澤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我的話你先考慮一下,我先回去了。”丟下一句話,我轉身準備離開。
“娘娘!”剛走了幾步,老婦人又叫住了我。
“有什麽事嗎?”我回過頭來望著她。
“娘娘若是真想幫袁琳,就先想辦法讓他在宗人院入籍吧,隻有入了籍,袁琳才真正算是皇室血脈。”相對於之前,老婦人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扶在門柱上,一股強烈的疲憊之感向我襲來,原本就已經忙碌了一天,半夜又出去跑了一趟,腿腳都累得酸痛不已,真想洗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無力地推開房門,誌澤早就已經端坐在桌邊,正手拿一本書籍湊在燭台下翻閱,看我進來,饒有興趣地興師問罪起來:“怎麽,你還想來個半夜逃婚不成,到哪裏去了?”
“沒幹什麽,就是在屋裏太悶了,出去了一趟。”我摸著桌邊坐下,向誌澤強擠出一個笑容。
“你今天累壞了。”誌澤伸手把我鬢旁被風吹亂的頭發重新攏了攏,柔聲說:“春雨已經放好熱水了,你去洗個澡早些休息吧。”
誌澤身上並沒有沾染多少酒氣,看來今天並沒有喝太多的酒,在燭火的映照下臉色微微泛紅。真的會是他嗎?我不禁有些猶豫了,我怎麽也不會把溫柔體貼的誌澤和老婦人嘴裏說的那個絕情的王爺扯到一起。
“我說你累壞了是不是,發什麽呆呀。”誌澤拿手指在我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將沉思中的我點醒,隨即起身要陪我去一旁的浴室。
“等……等一下!”驚醒過來後,我急忙把誌澤重新按在桌邊:“誌澤,我有話要問你。”
“問吧,我一定老實交代。”誌澤喝了一口茶水饒有興致地盯著我、
“誌澤,我把認識你之前的事情基本上都已經告訴你了,難道你沒有什麽有關過去的事跟我說說?”看他心情不錯,我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你還想揭我老底呀,”誌澤笑了笑,沒有意識到我這話的含義。
“我想想啊,我認識你之前基本上都是在打仗,除了打仗好像沒有其他的事情瞞著你啊……”誌澤托著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
“比如說……孩子……”我小心地提醒了一句。
誌澤的臉在一刹那間風雲突變,陰森扭曲地嚇人:“這事你知道了?是誰跟你說的?告訴我!”
我沒有料到誌澤居然會如此暴怒,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誌澤見我不說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朝門外喊道:“來人!”
“夠了!”有事情瞞著我也就罷了,事發之後居然首先想到的是打擊報複,我對誌澤的表現感到太失望了:“袁誌澤,難道你要瞞我一輩子嗎?!”
看我生氣,誌澤這才漸漸冷靜下來,臉色漸漸恢複正常。幾名侍衛剛到門外,看到裏麵這樣一幅場景,也隻好遲疑地退了下去。
誌澤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拉自己的頭發裏,臉上痛苦的表情讓人看著揪心:“如果生活可以重來,我寧願那一天從我的生命中永遠地抹去!永遠!”
“說出來吧,憋在心裏,會難受的。”我將眼前這個痛苦中的男人擁入懷中,竭盡所能地幫他減輕痛苦。
“有些事情我以為自己會把它忘掉,後來才知道想忘掉太難了。”誌澤緩緩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凝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出神。
“那是五年前的中秋節,因為打了一場打勝仗,心情很是高興,在慶功宴上我喝的酩酊大醉。”回想起當初,誌澤後悔地連連搖頭。
“瀟瀟,你知道的,像我們這些戍邊的軍人,有一些感情是需要壓抑的,但是在神誌不清的情況下往往就會做出錯事,我不是一個濫情種,你相信我吧?”
我緊握著他的手,雙眼正視著他,一字一頓地回答:“我相信我的夫君。”
聽了我的話,誌澤緊皺的眉頭稍稍緩解,鬆了一口氣:“事後我非常後悔,恨不得把自己殺了。那時我年輕氣盛,正做著統帥千軍萬馬橫掃天下的美夢,和父皇誇下海口,要以霍去病為榜樣,不平邊患,無以為家。若是.……”
“誌澤,我理解你,真的理解。”看他追悔莫及的模樣,我連忙安慰他。我太了解誌澤了,他的自尊心太強,追求完美,不容許讓自己出半點差錯。他當時的想法,肯定是擔心別人在自己背後說三道四。
“我恨我自己不爭氣,沒有把持住自己,沒過多久,我就把身邊所有的近侍女婢都遣散了。可是她留了下來,任我談什麽條件,如何刁難她她就是不走。後來我一生氣,就把她趕到了洛陽王府的浣洗局。自從封王以後,我很少回洛陽,希望用這種方式逼她自己離開。”
“當時你知道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了嗎?”
“怎麽可能?”誌澤苦笑一聲,說道:“我當時隻是以為她這是想要要挾我,讓我給她一個名分。”
“那你給她一個側妃的名分不就成了?”我違心地問了一句。
“若是我是那樣的人的話,現在早就妻妾成群了。”誌澤雙手握著我的肩膀,凝視著我說:“在我眼裏,愛是專一的,決不能分成幾份。瀟瀟,你就是我真心愛的人。”
聽到誌澤這樣說,我感到心裏湧起一陣小小的感動,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不過,想到早逝的紀姑娘,心中不禁感慨良多:“可惜啊,若是紀姑娘當時告訴你實情的話,最起碼自己不會落得一個那麽悲慘的結局。”
誌澤歎了口氣,有些悵然若失:“唉,一切都晚了,說什麽也沒有用了,我這輩子都對不起她。”
“不晚,還有補救的可能。”
誌澤愣了一下,看了看一本正經的我,感到不可思議:“補救?怎麽補救,難道還能讓她再活過來不成?”
“死者長已矣,不過,照顧好活著的人,就是對逝者最好的安慰。”
誌澤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沉吟片刻,低聲問道:“你是說,袁琳?”
我默默點了點頭。
誌澤看了我一眼,突然從座位上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不可能!你不要再說了,那個孩子我不想見到,要不是下人們死命相求,我早就把他逐出王府了!”
“為什麽,難道他不是你的骨肉嗎?誌澤你知道嗎,當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就覺得琳兒就像你的影子一樣!”突如其來的暴怒讓我感到有些猝不及防,但依然不想放棄這個勸說他的機會。
“我不能見他,不能見他!”誌澤歇斯底裏地咆哮著,將桌上的杯具打翻在地:“我一看到他,就會想起他的母親,想起當年自己鑄下的大錯!”
“誌澤,孩子是無辜的,他生下來就有生存的權力!”我從背後抱著誌澤,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半晌才平息下來。
“你想想看,若是琳兒是我的孩兒.……”誌澤臉色一怔,些許憐愛之情從眼神中流露出來。“你也忍心這樣對待他嗎?”
“是我逼死了他的母親,是我讓他成了一個沒娘的孩子,這輩子就算我對他再怎麽好,他也絕對不會原諒我的,絕對不會!”誌澤搖著頭,在他看來這件事情已經無法再補救了。
“你怎麽知道不會?你嚐試過嗎?你努力過嗎?”
麵對我的反問,誌澤的回答有些慌亂:“這.……這還用說嗎?”
“當然!你若是不去嚐試著關懷琳兒,那他和他的母親就是你一輩子的枷鎖,你要背著這個枷鎖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若是你努力過,嚐試過,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就算是如你所說,到最後他依然不肯原諒你,但是你自己也可以求得心安啊!”
“心安.……心安……”他聶諾地回味著這個詞的含義,眼神中還是閃爍著猶豫的神色。
“我希望我的夫君是一個敢於正視自己,敢於承認錯誤的男子漢!”事到如今也隻有豁出去了,我一定要把盤踞在他心頭的心魔破除掉!
一想到這個,我的語氣不由有些生硬:“誌澤,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權力,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誰都會犯錯誤,哪怕他是皇室貴胄,哪怕他是名鎮四海的漢中王,哪怕.……他的名字叫袁誌澤!”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整個世界仿佛都已經安靜了下來。
權衡再三之後,誌澤終於說出了我希望聽到的話:“瀟瀟,我明白了,我不會再逃避了,我要改正我之前犯下的錯誤。明天我就上表告知父皇琳兒的事,給他入籍宗人院,再把他接到我的身邊來,好不好?”
“那樣最好,當時候我和你一起好好照顧他,給他一個溫暖的家。”辛苦總算沒有白費,我不禁長籲了一口氣。
誌澤緊緊攥著我的手,感激地說:“謝謝你,瀟瀟,若不是你,我怎麽也不會意識到,我居然是一個連自己都不敢麵對的膽小鬼。”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先幫琳兒入籍宗人院吧,到底要不要把他接回到身邊來,還是要看琳兒是否願意,畢竟,他和浣洗局的老嬤嬤有很深的感情。”
“這事兒.……”誌澤麵露難色地望著我。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到底能不能獲得琳兒和嬤嬤的信任呢,說實話,我心裏也惴惴不安。不過誌澤的態度已經改變了,這就有了解決問題的可能,日久見人心,其他的事情慢慢來吧。
我正思索著對策,一不留神被誌澤攬到了懷裏,額頭上重重地留下了他的一個包含著濃情蜜意的吻:“瀟瀟,我發現自己比之前更更愛你了。”
這個男人是我的!躺在他溫柔的懷抱裏,我被如潮水般襲來的幸福感衝擊地有些眩暈:“說說看你有多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