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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故人(五)

  我連忙戳了戳他,誌澤這才反應過來,滿臉堆笑著說:“啊……多謝諸位鄉親了,來人,把車上的東西搬進去。”


  見誌澤笑納了賀禮,眾人臉上這才都露出了笑容。但當誌澤提出留宿一宿,等待明日的婚宴時,崔伯卻婉言謝絕了。


  “崔伯,怎麽這麽著急啊?”我有些不舍。


  崔伯卻隻是淡淡一笑:“家裏的事情太忙了,我們也得盡快回去了,就不在此打擾小姐了。”


  崔伯向後靠了幾步,仔細看了看周圍的街景,像是在確認地址。隨後對我說:“小姐,日後每月應付的錢糧,老朽便差人送到府上了。”


  還未等我回答,誌澤便接過了話頭:“老先生,你們不用送什麽東西來了,瀟瀟在這裏,吃穿用度都已經足夠,你們就留著自己用吧。再說洛陽我們也不長留,過幾日我們便要回漢中了。”


  崔伯幾欲堅持,都被誌澤禮貌地婉拒了。正在這時,幾名小廝將牛車從後門拉了出來,此時牛車上已經空無一物,剛才裝載的滿滿的物品都已經卸了下來。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眾人行過禮後,紛紛跳上牛車準備上路。


  臨上車前,崔伯忽然回過頭來望著我,精瘦的脖頸間,突兀的喉結上下抖動的厲害:“小……小姐,有空一定要回去看看啊!”


  “一定!”我忍著奪眶的淚水,重重地點頭。


  初更的鍾鼓聲剛落,車馬便緩緩地駛入景陽宮。


  景陽宮在皇室婚配嫁娶的流程中占據著極為重要的位置,這裏將是我和誌澤婚禮的第一站。


  “困了就先睡會兒。”看我哈欠連天的樣子,誌澤溫柔體貼地擁我入懷。


  我倒是想睡,隻不過現在這個姿勢實在令人難受。我無奈地指了指頭頂上的那頂沉重的冠冕。叮叮當當地掛滿了這麽多金銀器物,讓我的脖子酸痛不已。


  “這.……”誌澤手足無措地看著我,抱歉地笑笑:“這可就沒有辦法了,瀟瀟,你先忍一忍吧,挨過這一天去就好了。”


  這玩意兒我要戴一天?聽了忽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殿外不時傳來鞭炮炸響的轟鳴聲,借著天空中綻放的煙火帶來的光亮,凝視著眼前的誌澤,一身喜慶的紅衣讓人產生眩暈之感,恍如畫中人物一般朦朧。


  “誌澤,我是不是在做夢?”感受著身後懷抱的溫暖,一股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誌澤緊握著我的雙手,眺望著遠處斑斕的星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色:“瀟瀟,這不是夢,這就是我們的生活,這就是我們的人生!”


  “新郎新娘,喝禦酒嘍——”門輕輕地被推開,兩隊喜慶的宮女湧了進來,領頭的兩個手中各捧著一隻玲瓏的玉匣,來到我們麵前。


  “王爺王妃,這是當今聖上和皇後娘娘特賜的預酒,願新人飲下此杯酒,永結同好,多子多福!”兩位宮女笑盈盈的說完後,將玉匣的蓋子輕輕掀開,兩隻倒滿瓊漿的酒杯出現在麵前。


  這幾個宮女果然伶俐的很,一番話說出口,我和誌澤略微羞澀地相視一笑。


  這就是皇帝賜的禦酒啊,我仔細地觀摩了一番,我麵前的是皇帝賜的,因此杯身乃是金黃色,誌澤的那杯則是由皇後娘娘所賜,杯身銀白。


  喝吧,喝下這一杯,我便是名正言順的王妃娘娘了!

  “錯了錯了!”正當我們正要伸手接過酒杯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名宮女反應迅速,將前伸的手臂重新收了回去,讓我們倆撲了個空。我和誌澤對視一眼,顯然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就在此時,一名年長的宮女突然出現在店門外,神色慌張地說道:“錯了,兩家的匣子送錯了,這酒乃是成都王殿下。”由於同日成親,我們在景陽宮的東殿,誌瀞和婉雲則居於西殿。


  說著,那宮女上前欠身對誌澤施禮道:“王爺您稍後片刻,奴婢們這就把酒調換過來。”


  “不妨事!”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後,誌澤笑著搖了搖頭:“沒事,這禦酒沒有什麽區別,再說三弟也不是別人。”說著便要起身拿酒杯。


  “哎,王爺此言差矣。”誌澤眼前的宮女眼疾手快,猛然側身將玉匣護在身後,一臉堆笑著說:“王爺有所不知,這禦酒可不能隨便亂來,皇上賜給成都王的禦酒不過是盼望成都王能做個好藩王,可是賜給殿下的酒可就不同了。”說罷,一雙流光的美目笑望誌澤,眼神中若有所指。


  皇帝對各個皇子的期望自然會不同,但至於有什麽不同,就無需點明了。誌澤愣了一下,還是遲疑地把手收了回來。


  就在這說話的工夫,眾宮女已經將酒調換了過來。端著新送進來的禦酒,兩名宮女重新走到我們的麵前。


  “正所謂好事多磨,王爺王妃娘娘日後定能白頭偕老,洪福齊天,請二位新人滿飲此杯。”


  “你們孝明宮的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樣能說會道啊?”誌澤偏著腦袋,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個捧著玉匣的宮女,似乎依然對她剛才的阻攔耿耿於懷。


  驚詫的表情轉眼便從她的臉上消失地無影無蹤,笑道:“王爺說笑了,奴婢乃是個侍奉各位主子的下人,哪裏敢在殿下和娘娘麵前饒舌。”


  聽了她的話,誌澤沒有說話,隻是站起身來,來到跪在我麵前的宮女麵前,對著那名宮女挑釁地說道:“方才你不讓我喝那杯酒,現在本王想喝這一杯,如何?”說著,伸手要端我麵前的那杯酒。


  “使不得!”誌澤的衣袖上突然多了一隻手,抬眼看時,卻發現是剛才進門的那個老婦人阻攔了誌澤,看她一臉惶恐的神情著實令人生疑,不過是個玩笑嘛,犯得著這麽認真嗎?

  那老婦人看到誌澤怒氣衝衝地盯著自己,隨即跪倒在地,但那隻手依然沒有從誌澤的袖口拿開:“王爺,請恕老奴直言,此時並非嬉鬧之時,還請王爺與娘娘早點飲下禦酒,莫要誤了吉時。”


  “好了,誌澤你就別鬧了,我們快點喝了吧。”見氣氛有些緊張,我急忙起身打圓場,寬慰了幾句,誌澤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按照禮儀和我一起喝下了眼前的禦酒。


  放下手中的酒杯,一名宮女隨即捧著一塊紅色的綢緞來到我麵前。那老婦人笑吟吟地說:“娘娘,您得披蓋頭了,從現在一直戴到晚上,您千萬不要自行揭開,免得把福氣丟了。”


  “誌澤,你在哪兒?”從蓋頭裏麵向外望,隻能朦朧看到燭台上搖曳的燭火,其他的情形一概不知。


  “我在這兒呢。”忽然感覺在空中茫然地摸來摸去的手被另一隻手緊緊握住,方才有些慌亂的心這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們都下去了嗎,怎麽這麽安靜?”用耳朵仔細傾聽,好像所有喧鬧的聲音都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嗯,她們都已經下去了。”誌澤語氣微微一沉,似乎不太高興。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今天是個好日子,開心點。”我知道他還在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


  “我隻不過是想開個玩笑,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你看她們.……”說著說著,誌澤好像又來了氣。


  “好了,”我搖晃著他的胳膊,堵住了他的抱怨:“我知道你隻是想開個玩笑,可能是你平時太嚴肅了,偶爾開個玩笑她們都以為你當真了呢。”


  “可能是吧。”誌澤笑著說,似乎已經釋然了。


  勞累的一天總算過去了,孤單地坐在誌澤為我們裝飾一新的婚房中,懶懶地斜倚在床邊,傾聽著外麵日漸稀疏的鞭炮聲,回想起這一天的情景,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這就是我想象中的婚禮?沒有香車寶馬,沒有白鴿教堂,甚至連自己忙忙碌碌這一天到底去了哪些地方都沒有搞清楚。隻是記得我頭頂著蓋頭走了很長時間的路,坐了很長時間的車,接受了很多人的歡呼和祝福,然後就稀裏糊塗地被送進了洞房。


  前殿歡快的鼓樂聲隱隱傳來,誌澤正在和道賀的人把酒言歡吧。酒?我忽然想起當時我飲下那杯禦酒的時候,那個老婦人臉上浮現出的詭異的笑容,她好像很高興,但絕對不會是看到我喝下這杯酒那麽簡單.……

  “吱呀——”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音傳來,正胡思亂想著,有人進來了。


  “誌澤,是你嗎?”我坐起身來,本能地望向門的方向。


  一陣踉蹌的腳步聲隨之響起,我登時明白過來,嗔怪道:“怎麽又喝醉啦?”雖說嘴上說說,但心中還是很高興。


  腳步聲在我麵前停了下來,卻沒有接下來的動作。


  “這個累贅折磨我一天了,還不快給我揭下來。”誌澤肯定是喝高了,我輕聲提醒他一聲。


  伴隨著絲綢在頭上輕輕的扯動,不禁感慨這蓋頭真是一項奇妙的發明,在揭蓋頭的這一刹那,之前受過的挫折和磨難都將被新婚的喜悅所取代。


  當光明降臨的瞬間,我閉上眼睛貪婪地吮吸著清冽的空氣,現在我就是誌澤明媒正娶的王妃娘娘了。洞房花燭夜,總有讓人麵紅心跳的魅力。


  “你是新娘子嗎?”隻可惜,我等到的不是誌澤的溫存愛撫,居然是一聲稚氣未脫的童聲!


  不是誌澤!我猛然睜開眼睛,耀眼的燭光帶給我暫時的眩暈,不過片刻之後,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在視線中清晰起來,一個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光景,正好奇地盯著我看。


  “你長得真好看。”沉寂了半晌,一個淺淺的微笑爬上了他紅撲撲的臉龐,露出一排稀疏的乳牙。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心中追悔莫及,千辛萬苦積攢了一整天的福氣居然被這個小毛孩子給攪黃了。


  “小鬼頭,”看他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我也沒法向他發火,隻是笑著捏了捏他涼涼的臉蛋,問他:“你不去好好吃喜酒,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這小鬼可能是跟著父母來王府吃喜酒的吧,我心中暗想,不對啊,這瀟雅軒的門外可是一直有人把守的,他是怎麽進來的?

  小男孩揚起手指了指門外,一臉自豪地說:“牆角那邊有一個洞,嬤嬤幹活的時候,我經常一個人從那裏爬進來玩。”


  我一凜,難道這小子是王府裏的人?可是為什麽我一直不知道呢?

  “你……你家就在這裏嗎?”我不確定地追問了一句。


  小男孩沒有吱聲,清澈的眼神直視了我很久,才默默點了點頭。


  “小鬼,你叫什麽名字?大半夜的,你一個人跑出來玩,不怕你娘擔心嗎?”若是家住王府,說不準是家裏的下人們的孩子,看他穿的很樸素簡單,不像是出身大戶人家。


  那小鬼正邁著碎步在原地轉悠,好奇地打量著裝飾一新的屋子,在他看來這間房子變化太大了。聽了我的話,他驀然回頭,忽然覺得這一刻他的眼睛總是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叫琳兒,嬤嬤說我娘已經死了。”說完,便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了,沒有憂傷,沒有悲戚,臉上有的隻是平靜,或許在這個懵懂的年紀,他還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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