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人(二)
“謝父皇厚恩!”我和誌澤雙雙倒地行禮,從現在開始,我就要稱呼座上的人父皇了。
“平身吧!”皇帝的臉上波瀾不驚。
誌澤現在已經沒什麽事了,而我的表演才剛剛要開始。
“新婦奉茶!”伴隨著司禮太監的一聲令下,兩名宮女手托兩隻盤碟緩緩來到我的麵前。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眼前的這兩個托盤上托著的東西。
沒錯,兩套幾乎一模一樣的精美茶具擺在了我的麵前,唯一不同的是材質,一套乃是金質,另一套則是銀質。
緩緩接過那套銀質的茶具,心中默念著相關的禮儀,行過三次跪拜禮後,來到了皇後娘娘的座椅前。
在將托盤放下的一瞬間,我看到皇後娘娘正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鄭重地握住手柄將茶壺端起,伴隨著一陣輕快的水流聲,小小的茶杯已經注滿了。
茶香漸漸擴撒開來,淡淡的清香讓人迷醉。
雙手捧起茶杯,緩緩貼在自己的額間,感受著那微燙的溫度。
“母後,請!”下拜敬茶的這個姿勢讓人非常難受,不但身子要盡量要往下傾,而且為了不讓杯中的茶水灑出來,必須要在目光低垂的前提下,把頭拚命的太高。盡管已經練了不短的時間,但是身體依然有些顫動。
“免禮。”皇後娘娘一手接過茶杯,一手把我扶了起來,象征性地拿嘴唇沾了沾杯沿後,看著我說:“以後就是自家人了,要是遇到什麽難事就告訴本宮,本宮一定盡力幫你。”
說完,嘴角綻放出一個真誠的笑容,幾乎同時,我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一旁的幾位大臣似乎非常生氣地搖了搖頭。
目光遊移之時,忽然本能地感到一束銳利的目光從台上向自己射來,我一驚,居然差點忘記了依然坐在上麵的皇帝。慌忙向皇後娘娘行完禮,起身回到剛才的位置。
同樣是三次跪拜行禮後,我手托著那套金質茶具來到了皇上的麵前。
雖然沒有做虧心事,但是在皇帝嚴厲的逼視下,心中仍然十分慌亂,那茶壺的手抖得更加厲害。
鎮定,鎮定,過來這一關就好了。我在心裏不斷地給自己打氣。
皇帝依然麵色鐵青,冷冷地看著我搖搖晃晃地將茶水倒進杯子裏。
“皇……父皇,請用茶。”不知是不是緊張過度的緣故,支撐身體的腿抖得厲害,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皇帝似乎很樂於繼續看我滑稽的表演,遲遲不伸手接茶杯。您老兒也用不著這樣整我吧?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臉色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煞白。
奉茶的講究頗多,若是不小心將茶水從杯中灑出來,據說日後會諸事不順。看我受累,誌澤也有些焦急擔憂。
總算,皇帝那雙放在膝上遲遲不動的雙手終於移開了,心中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可以熬出頭了!
“且慢!”就在我感受到皇帝的手碰到杯子時,一個聲音驟然從身後響起,我吃了一驚身子晃了一晃,些許茶水從杯中傾出,濺在麵前的桌子上,留下幾個斑駁的水花。
這是哪個不長心的,偏挑這個時候說話,想看本小姐的熱鬧啊!我渾身又酸又疼,支撐了這麽長時間,為的就是別讓水灑出來,這倒好,我算是白忙活了。要不是皇帝老子坐在上麵,真狠不得蹦起來罵那人一頓。
見我出了醜,皇帝這才心滿意足地接過了我手中的茶水,但並沒有往嘴裏送,而是曼斯條理地問道:“荊侍郎所為何事啊?”
“臣竊以為馮氏不適合做王妃!”什麽!此言一出,殿上頓時引起一陣低聲議論。我有些惱怒地回頭瞪了這個瘦削高挑的大臣一眼,為什麽,我究竟做錯了什麽,你們要這樣對我!
那個大臣絲毫沒有理會我憤怒的目光,依然在那裏高 闊論:“微臣聽說,馮氏一門慘遭滅門之禍,全家上下屍骨無存,迎娶這麽一個無福之人,恐怕.……”
掃把星?我苦笑著歎了口氣,這個理由總算被人抬了出來,雖然荒謬至極,但是受用非常。
“荊承宗!大殿之上,怎敢出此狂言!”誌澤早已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厲聲指責。
見皇子發怒,那位大人識趣地退下,誌澤餘怒未消地跪在堂前,為我鳴冤:“父皇!歹人為禍,居然栽贓到一弱女子頭上,天理何在!兒臣請父皇主持公道!”
皇帝看了看台下的眾人,隨即低頭沉思,頗為猶豫。
“她雖不是災星,卻也是個不孝之人,怎能忝列高位!”正當眾人啞口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之前一直默不作聲的司徒大人站了出來。
“師父.……”誌澤跪在地上吃驚地望著自己的老師,萬萬沒有想到到了現在,自己的老師居然還要和自己作對。
王司徒對跪在眼前的徒兒熟視無睹,走上前來,顫巍巍地伸出手指,一臉怒氣地指著我。
“皇上,這馮氏父母新亡,此女不思為雙親守孝,反而勾引皇子,妄圖侵占高位,此等不忠不孝之徒,怎可讓她立於朝堂之上!,,,”
司徒大人憤怒的聲討如同刀子一樣,一刀刀割在我的心坎上,想去逝去的父母,我無言以對,隻有眼角的淚水潺潺地從臉頰滑落。
“馮氏,按理說,父母新喪,你應當在家守孝三年……”聽完王司徒的話,皇帝總算開了金口。
“父皇.……”誌澤急了,猛地站起身來,話語中透著急切。
“你給朕閉嘴!”皇帝板起麵孔嗬斥誌澤一番後,繼而看著我說道:“馮氏,朕命你回家給雙親守孝三年,如何?”
“民女遵命。”三年啊,我不禁苦笑。
見我應承下來,一班大臣與皇帝都明顯鬆了一口氣。皇帝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澤兒,改日朕一定再給你選一位合適的王妃!”
“恕兒臣,難以從命!”誌澤一語回絕了皇帝的好意。
“殿下,您與皇上名為父子,實為君臣,何出此無父無君之言!”司徒大人怒不可遏。
皇帝也非常生氣,盯著跪在地上的誌澤,顫聲反問:“你……你想造反嗎?!”
“皇上,臣妾有話要說。”正當氣氛劍拔弩張之時,皇後娘娘忽然站了出來。
“臣妾敢問皇上,何為盡孝?”
“何須勞煩皇上,老臣代皇上回答,父母在,不遠遊,父母歿,須丁憂。皇後娘娘深諳禮數,怎會連這點道理也不懂?”還未等皇上回答,司徒大人先開了口。
皇後的麵上依然帶著微笑,“皇上也這樣認為嗎?”
皇帝微微點了點頭,“正是,何為盡孝,皇後又是怎麽看呢?”
“臣妾以為孝道的精髓乃是子女須遵從父母心願,”皇後向前走了幾步,將我攙扶起來,轉身回顧堂下眾臣說:“為人父母者,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可以平安幸福?”
見堂下眾人都無力反駁,皇後娘娘乘勝追擊:“女子不比男子,年華稍縱即逝,瀟瀟姑娘的雙親若是在天有靈,也絕對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而不是讓她在二八芳齡守著一座孤塚忍受風吹雨侵。”
“皇上,我大成一向以孝道治天下,皇上怎能因陳規陋習而忽略這孝道的真諦呢?”
今天我算是真真見識到了皇後娘娘巧舌如簧的本領,單單幾句話,便說的眾人啞口無言。
“隻是.……聖人立下的規矩,豈能隨意更改?”皇帝有些不死心。
皇後似乎早已料到皇帝會這樣回答,微微一笑說道:“皇上一直說,臣妾是天下的女主,要臣妾時時謹記聖人之訓,給天下的女子做出表率。既然臣妾身居此位,為天下女子下一道懿旨,總不過分吧?”
“嗬嗬,這是理所應當的嘛,眾愛卿說對不對啊?”皇帝幹笑兩聲,詢問諸位大臣的意思。
堂下的大臣們麵麵相覷,沒人敢提出異議,畢竟,皇後娘娘的地位在那裏,豈容他們說三道四。
一個時辰過後,孝明宮外,幾隻鴻雁鳴叫著從宮門上空飛過。
“殿下,娘娘,皇後娘娘請二位進去說話。”在外麵等了不消一刻鍾,一名宮女急匆匆地從裏麵走了出來。
“咱們走吧。”誌澤牽起我的手,挽著我小心地踏上長長的台階。
孝明宮雖說外表和其他的宮殿並無二致,但是裏麵的布置卻是非常隨意,不曾見到什麽名貴的金銀器物做裝飾,不會讓人感到拘謹。誌澤似乎之前並沒有來過,和我一樣,對四周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殿下怎麽有空,到我這孝明宮來啊?”伴隨著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皇後娘娘在一眾宮女太監的簇擁下從回廊後麵走了出來。 不想才過了這麽短的時間,皇後娘娘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褪去之前華麗的朝服,換上一身淡青色外袍,顯得樸素大方。
“來,都坐下說話。”皇後娘娘剛一落座,便招呼我們坐下,自顧自地說道:“我這宮裏亂的很,洵兒經常說讓我收拾一下,唉,人老了,對那些講究也就不怎麽看重了.……哎,你們怎麽不坐啊?”
我和誌澤對視一眼,雙雙跪倒在地,給她行了一個大禮。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皇後急匆匆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疾步走上前來,將我倆攙扶起來。
“此番我和瀟瀟來是特意向皇後娘娘道謝的。”誌澤起身後回答,臉色很是虔誠。
“嗨,道什麽謝,都是自家人。”皇後一手一個,將我們拉到自己的坐榻前坐下,將麵前桌上的一盤糕點推到我的麵前:“不用這麽客氣,來,嚐嚐這糕點!”
我禮節性地接過一塊糕點,感激地說:“今天多虧皇後娘娘幫我們,要不然肯定.……”
“這是說的什麽話!”皇後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笑容滿麵地指著我跟誌澤說:“瀟瀟這孩子,我一見就喜歡,真舍不得讓她受委屈,殿下以後可要好好對她,要是讓我知道瀟瀟受了委屈,那哀家可饒不了你哦。”
“一定一定。”麵對皇後玩笑地恫嚇,誌澤笑著應承下來。
洛陽城的街市旁,一群人正圍在一張新貼的告示旁好奇地張望。有識字的人正在高聲念出上麵寫的內容。
“奉上諭,本月廿二乃良辰吉日,擇為皇長子、皇三子大婚之日,屆時京城大賀三天,每戶具有封賞,入夜有燈獅表演,普天同慶……”
兩位已經二十多歲“高齡”的皇子終於要大婚了,圍觀者聽到有封賞,無不歡呼雀躍,喜上眉梢。
“等等,都別吵!下麵還有呢!”念告示的人不滿地嗬斥一聲,周圍隨即安靜了下來。
“另有皇後娘娘懿旨一道:天道倫常,孝則為先.……今後若有喪歿,女子若有未婚配者,無需守喪,婚嫁照常。”
這是什麽意思?眾人不禁議論紛紛,一名扛著鋤頭的農夫搖了搖頭,說出了大家的困惑:“真奇怪了,這王爺大婚乃是天大的喜事,哪有紅白事摻和著說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