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僭禮(一)
幾經周折,車隊終於從狹窄的山穀崎路中掙脫出來,關中已經近在咫尺。遍野的蒿草似乎已經察覺到秋的蕭殺之氣日漸逼近,抓緊最後的時光瘋狂地拓展著自己的生命力,將古道兩旁的曠野裝扮成了一片激蕩的海洋。
天空中早已不見了雲的蹤影,隻留下極目的湛藍俯瞰著滾滾塵世。偶爾,幾隊南飛的雁陣從頭頂劃過,點綴一下略顯單調的天空,順帶留下幾聲淒厲的悲鳴。
三岔道路不出意外地出現在視野中,眼前的這兩條道路,一條通往長安,而另一條則可以繞過長安直指洛陽。車隊緩緩停在界碑一側,已經疲憊不堪的馬匹終於等到了休息時間,四周充斥著它們沉重的喘息聲。
“大哥,真的不用讓我陪你去嗎?”雖然袁誌澤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但站在一旁的袁誌瀞顯然吃驚不小,依然不確信地問了一句。
“不用了,你還是早早回去請父皇給你們倆賜婚吧,至於長安那邊的事,我一個人足以應付過來。”一陣秋風吹過,袁誌澤鬢邊的頭發有些淩亂,但嘴角依然掛著那一抹讓人著迷的微笑。
袁誌瀞起初的那陣慌亂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凝重,沉吟半晌,他決定堅持自己的看法:“那邊出了這麽大的事,萬一大哥您有個三長兩短.……”
袁誌澤淡淡一笑:“我事先已經通知太守王大人了,安全問題自然無須擔心。”袁誌澤看著眼前婉雲乘坐的馬車,眼神中平添了幾多憂鬱:“你們要成親了,我希望婉雲能高高興興地做一個新娘子,不想讓其他的事情刺激到她……”
袁誌瀞還要堅持,還不等他開口,袁誌澤猛地抬手示意:“好了,這事就這麽定了吧,咱們就在此分別,你們倆先回長安。”見袁誌澤主意已定,袁誌瀞也不好說什麽,隻好訕訕地退下了。
“瀟瀟姐,我們先走了,我在洛陽等你呀!”短暫的休整之後,隊伍分為兩隊,婉雲站在車前向我們揮手道別,眼神中寫滿了不舍和擔憂。
“誌澤,你可真夠細心的,想的這麽周全。”目送著他們消失在茫茫的荒原中,我頭也不回地對一旁的袁誌澤說。
“其實,我本來是打算讓你也做一個高高興興的新娘子的。不過,現在看來,可能不行了。”袁誌澤解嘲地笑笑,將我摟在懷裏柔聲說:“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上路了。”
臨近山門,四周的景物漸漸熟悉起來,依然是老樣子,那條下山的道路沒有變,道旁的樹木山石也依然安靜地立在那裏,等待著我的歸來。
回想起當初,這條山路上寫滿了我開心的記憶,到處都是我和師兄弟們打鬧的身影,山峪裏似乎還回蕩著我放肆的歡聲笑語。而我和元昭辭別眾人下山就仿佛是發生在昨天一樣。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我詮釋著一種心緒——物是人非。
曾經看過一句話,所謂悲劇就好比做雕塑,費盡心思做出一個完美無瑕,巧奪天工的藝術品,在所有人都為之讚歎的時候,再狠狠地丟到地上打碎。再次回到那曾經溫馨愜意的環境,親眼確認之前所有的一切美好的場景都已經煙消雲散,對我而言,無異於在那滿地的碎片上再重重地踩上幾腳。
一路上誌澤沒有說話,隻是在旁邊陪我沉默地看著四周的一切,用力緊緊攥住我的手,讓我感受著他身體散發出的熾熱的溫度。
我悄悄背過臉,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忽然感覺自己其實很幸福,即使在自己孤立無助的時候,依然有一個人堅定地站在我的旁邊,有一個肩膀,可以讓我依靠。
終於到達山門了,那塊巨大的山石還在,隻不過曾經站在上麵朝我揮手道別的小石頭已經永遠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隊嚴陣以待的官兵。
一名士兵從行伍中走上前來,示意車隊停下。“長安太守有令,過往人等一概不得上山,違令者斬立決!”響亮的叫喊聲在兩側石壁的作用下產生了巨大的回聲,驚起幾隻棲息在崖壁上的鳥。
誌澤伸手拿出自己的令牌,交到一旁的侍衛手中,侍衛策馬上前答話:“車上乘坐的乃是漢中王殿下,有令牌為證!”
驗明正身後,對方慌忙跪地下拜:“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請王爺稍等片刻,小人這便去告知太守大人。”說罷起身翻身上馬,向山上奔去。
不一會兒,一行人騎馬從山上疾馳而來,見到車仗慌忙下馬步行向前。“臣王麟拜見王爺!”一名幹瘦的老頭在車前彎腰下拜,頭頂綸巾下露出斑斑白發,畢竟人老體衰,騎了一會兒馬,身體便起伏地厲害。
“王大人不必多禮,請大人上車,本王有要事請教。”袁誌澤在車上微微欠身算,吩咐侍從將車梯放在車旁。
那位太守上車後才發現車上居然還有一人,似乎很是驚訝。我連忙上前施禮,王太守遲疑片刻,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賓主寒暄了一番,旋即進入了正題。據王太守說,這起血案發生於上個月二十的深夜,山下有人發現山上突然燃起大火,之後便向官府報案,官府的衙役隨即出動,上山滅火。但是火勢太猛,一時難以撲滅,直到第二天早晨大火將所有房屋都燒成灰燼後才漸漸熄滅。
期間官府發現火災現場居然有不少屍體,有些屍身已經被火燒的無法辨識,事後共清理出屍首共計五十四具。
“沒有活下來的人嗎?”聽到這裏,我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那王大人歎了口氣說:“馮府在官府登記在冊的人丁共計五十六口,據說隻有兩位到外地參加比武的家人逃過了此劫.……”
逃過此劫?我聽了不由搖頭苦笑,留在家裏的人都已經被殺害了,而元昭現在生死不明,我呢?要不是誌澤偶然搭救,不然現在我早已經暴屍山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