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背負「一切」的少女
「原來這也是你尋找的寒假工之一……但是，你能打架嗎？」夏侯竹站了起來，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將纏帶解開。
既然已經被看到了，夏侯竹也不遮掩，就這麼將傷痕纍纍的雙手不加掩飾地放出來，讓櫅楠雄看到上面的傷痕。但她的注意力依然放在櫅楠雄的身上，就算在堅強的外表之下，她也擁有脆弱的一面，她既擔心又害怕櫅楠雄會露出嫌棄或者厭惡的神情，或者說出惡意的話。
留意了一會，櫅楠雄的神色一丁點變化都沒有，還是那副全世界都欠了他債的樣子，對她的雙手毫不在意。以前她覺得這人這副生人莫近的模樣比自己的冷傲還要討厭，但這個時候，她卻覺得異常順眼……比強裝不在意，或者露出嫌棄的神情，他這種一如既往的調調反倒讓人感覺舒心。
櫅楠雄不是只懂得用讀心術了解人心，觀人察色也是一絕，看夏侯竹那強自鎮定的樣子和有些無處安放的手，他就知道對方想什麼了。
皮膚光滑白皙的手才是漂亮的？手指光潔明亮的手才是漂亮的？或者，纖纖修長的手才是好看的？
對於一個看多幾眼就被迫看穿別人骨骼的超能力者來說，千篇一律的好看皮囊還不如萬里挑一的有趣靈魂。她手上的傷疤，那是努力苦練換來的勳章，和清晨在城市將醒之際清掃污垢的清潔工雙手留下的疤痕，和努力訓練以換得好成績的運動員手上留下的疤痕，和為更好保衛祖國刻苦實訓的士兵手上留下的疤痕，都一樣值得尊敬。
刻苦和努力的存在，就算有時平凡得看不見，依然值得尊敬。或許和別人不一樣吧，但是，他覺得這樣的雙手，或許更加美麗。
隨後，櫅楠雄搖了搖頭，回答夏侯竹的問題：他不能打。
反正從見到夏侯竹開始，他就已經打算不幹了，就當白來一趟。原本計劃見到老闆后，隨便露兩手手刀然後號稱曾經受到高人指導過空手道，就能入職把錢給賺了。現在不一樣，和陌生的富翁一個月期限一過，老死不相往來；和夏侯竹一個月期限一過，過幾天開學還是要碰面，到時別想過安穩日子了。
「雖然我不知道田詔對你出現了什麼誤會，但是既然來了，也不要白來一趟。上次去你家你和鹹魚哥招待了我們，這次我來盡地主之誼招待你吧，賞臉留下來吃個午飯不？哦，我剛才那句不是疑問句。」夏侯竹爽朗地招呼一聲，往外邊走去，繞過了停在門外的甲殼蟲，徑直走在主幹道上。
聽出來了，如果櫅楠雄敢說個不字，怕是身邊幾個壯漢直接就要上來一頓揍。都說了「賞臉不」，在黑道世家說不賞臉，豈不是要惹事嗎！
看夏侯竹的樣子是不打算坐車了，不過櫅楠雄表示理解，夏侯竹大汗淋漓的樣子坐在車子內相當不舒服，而且任何一位女士都無法忍受一身臭汗地和並沒有那麼熟的人待在一個密閉的小空間內。
櫅楠雄快步追上，反正主建築就在前方不遠，在這個地方散散步櫅楠雄也不怎麼抗拒。
等櫅楠雄追上后，後邊幾個黑衣人都默契地遠遠跟在後面，神情嚴肅。
「在你看來，這裡是不是很大很豪華？作為這裡的主人，我，是不是生活很寫意？」夏侯竹忽然問道。
櫅楠雄不知道夏侯竹這一問的意思，沒有搭話……而且櫅楠雄明白，夏侯竹此時需要的或許只是一個聽眾……他能看出來，她，被自己的身份壓抑很久了，不過她無處傾訴。和她同年紀的朋友曹雪蝶學姐，不適合聽這些故事；她的手下，需要的是一個堅強老練的BOSS，軟弱必須藏在背後……而他，似乎是一個能讓夏侯竹認為在S方面等價的對手，而且好像對他有種莫名的放鬆感，比如麋鹿先生那晚也是這樣。
嗯，推理到這裡之後，櫅楠雄有點兒蛋疼。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的，至少在我心裡，我都沒有當我真正擁有過這一切……所有都是我父親打拚下來的，包括『竹梅雙清』大莊園、夏侯實業等，都是我父親打拚下來的。」夏侯竹深吸了一口氣，有些心情她一直想宣洩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一刻對這一個人自然而然產生了想傾訴的想法，但她順其自然就說了，「他從黑道出身，混過最底層，見過這個世界最黑暗的角落、最骯髒的行為……有的時候當人沒有選擇，為了生存，只能適應。當他通過類似的方式，經過一段不短的年月，終於混到出人頭地之後，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改變社會最底層的黑暗……他們這一代已經經歷過了黑暗，他不想他們的後代也都經歷這種抹掉人性的生活。」
因為經歷過，所以不願意下一代走上這條路，索性就把這條路重新修葺嗎？初衷是很好，但以一人之力，又能做到何種地步？櫅楠雄表示懷疑。
「他開始利用自己的江湖地位和打打殺殺賺回來的錢創業，首先在歐洲買下了一個大酒庄，讓年紀偏大了的老一輩過去管理，順帶享受人生，褪去他們混跡大半輩子殘留在身上的戾氣和殘暴。接著創立了夏侯實業旗下的房地產公司，藉助以前留下的和白道的關係網入市，現在已經是整個夏侯財團的主要盈利公司，靠它幾乎養活了所有願意跟著他的部下。另外還將原來的一些不法行當，改造成了合法的營業，比如製藥廠、星級酒店、高級髮型屋……在其中安排好所有手下的工作，並且所有行業都步入正軌之後，父親發現竟然還有許多富餘，於是又打造了這座『竹梅雙清』大莊園。」
櫅楠雄收回原來的懷疑，原來只要有錢，真的能為所欲為啊！！所以你的父親到底在陰暗的角落用哪種骯髒的方式賺到了那麼多的起始資金？！櫅楠雄簡答估算了一下，就算自己用超能力瞬移至銀行錢庫中把錢裝走，也不知道要搬多少天才能搬出那麼多錢！你的父親很了不起啊！
「我母親在生下我妹妹不久后就去逝了，父親很忙，忙得幾乎一年才與我們姐妹見一次面。但是，我們倆姐妹都明白，父親有多愛我們，他想在我們成年之前，將他身上所有殘留的黑道聯繫全部洗白，然後和我們享受陽光下的正常生活。為此，他才愈發忙碌。」
「在我稍微懂事之後，我經常會為父親害怕。我害怕法律終究會制裁他以前做過的壞事，然後一輩子在牢房裡度過……這種擔心，一直持續到他滿身鮮血死在我和妹妹的面前。」
嘩啦嘩啦……
刺骨的東北風呼嘯而過，主幹道兩旁的樹木隨風搖曳，落下無數黃綠漸色的葉子，為這條康庄大道點綴上點點鮮明，也為走在裡面的兩人，消緩一些沉重的氣氛。
即使地處南方天氣還算溫和，但初冬的日間氣溫不過10度出頭，夏侯竹運動后的燥熱在冷風中漸漸冷卻，身上的汗珠、沾濕的衣服，也都開始乾燥……順便還來了一個嬌柔的噴嚏為冷風的喧囂做了一個合音。
夏侯竹揉了揉鼻子假裝不在意，加快步伐走了幾步走到櫅楠雄看不到臉的前頭，掩蓋自己的窘態：「十三歲的我在那個時刻站了出來，扛起夏侯實業的大旗繼續前進。父親營造的心血，我來發揚光大；父親還未斬斷的黑暗，我來奮力承擔……我知道，是父親的做法傷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才會導致他的死亡。不過，這一切都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生命中的一切，我必須守護好這一切，並且將父親想做到的事情做到，留給妹妹一個潔白的未來和人生。所以我說，這一切我都沒有當過是我的，因為它們是父親的理想開始，是妹妹的美好結局，我，只是其中的過程。」
「你知道嗎，我剛接手夏侯氏的第二個星期就遭受了自殺式的暗殺……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想承擔起父親的一切，並沒有那麼容易。黑暗裡的殘暴和冷酷，沒有堅定的信念是無法承受下來的。於是，那時開始，我每天都苦練格鬥……手就是從那時開始弄成這樣的，不過總比丟了命好。黑暗的世界不乏以暴制暴，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底線下，我也依然不免雙手沾滿了鮮血……不過，只要父親的一切還在，妹妹的雙手依然白潔無暇，我無怨無悔。」
主幹道到了盡頭，前邊便是踏上主建築物大門的石梯。
嘩啦嘩啦……
又是一陣寒風吹來，已經邁上石梯幾步的夏侯竹有感而發地停下腳步，微微轉頭，用手撥開被風帶亂的劉海。她那個瞬間露出的苦笑，在那棟雄偉壯闊的別墅的映襯下，顯得特別偉大而且苦悶……漂亮的別墅，可悲的少女，其中殘酷的內在又有誰能明白……那一剎那的畫面，深深印在櫅楠雄的眼中。
這本來應該是一位享受人生最美妙青春時期的少女，但壓在她背上的，是一個以黑道勢力為基礎，並且正在經歷將黑道勢力撇清的殘酷轉型中的國際財團。
這樣的重擔，她一個人抗下來了。
但她失去了多少東西，誰都說不清……諷刺的是，也為她增添了多了許多別的東西，比如櫅楠雄身後那幾位肅穆待命的保鏢，但多出來的這些東西似乎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就是我，夏侯家的現任家主……櫅楠雄同學，是不是覺得很可怕？是不是覺得不想和我扯上任何……」
夏侯竹話沒說完，眼前突然一黑。
她一把抓下遮住自己臉上玩意，低頭一看，是一件淡橙色的羽絨外套……
可怕倒是不覺得可怕，而且不想和你扯上關係這點從一進學校開始就覺得了，但是……
【別忘了，你也是你父親所謂的「生命中的一切」一個重要部分，如果那麼想要守護好他的理想，那麼，你也不要太勉強了。】
夏侯竹愣了一愣，隨後鼻頭一酸，轉回頭去把羽絨服披在肩上。大姐頭不愧是大姐頭，沒有普通女孩子的扭捏和做作，動作和姿態闊朗大氣，她明白身後這位男子的意思和他那別樣的溫柔，她沒有辦法用矯揉造作的廢話來回應這種溫柔，以她的方式回應，那就就是好好收下那份關心——穿好外套避免感冒。
她再次邁開自己的步伐，沉穩，矯健，堅決，果斷，一股若有若無的霸氣從她身上飄散而出。
「謝謝你的提醒，你不說，我一直都沒記起來過，我父親知道了一定會難過的。謝謝你……對了，我是不是沒有和你好好介紹過，我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