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偏見
沐千尋探著身子,抓過慕宥宸的手,觸動手上的傷口,生疼,忍著,搖頭輕笑:
“你別跟老頭子置氣了,你鬥不過他的,再說了,他也是為了我好,我相信,他不會害我的。
這點痛都忍不了,我還拿什麽去跟那些想要我死的人鬥。
當年,我十幾歲,尚能禁得住苦楚,現在又怎會不行,我會變成一個更好的我,這樣,你就能少為我操些心了。”
腦袋軟軟的枕在枕邊,語氣柔弱,麵容恬靜,可這從口中吐出來的話,可與表象大相徑庭。
“尋兒,你又犯傻了,不許胡思亂想,你若是有個什麽閃失,我定要找那個老頭子拚命!”
手指輕輕揉捏著沐千尋腫脹的手背,態度強硬而柔和,坐在邊上,滿眼柔情。
怪神醫默默的站在不遠處,摸著尖尖的下巴,悠悠一笑,信步離開,偷聽夠了,結果很滿意。
“慕宥宸,將那個包裹拿來,我要看信。”
“你先好好休息吧,等身子好些了再看。”
“不,我就要現在看,你去拿嘛!”
沐千尋輕晃著慕宥宸的手臂,嘟著嘴撒嬌,這一招,可是百試百靈的。
“好好好,我去拿,你躺好了。”
盯著慕宥宸的背影,沐千尋苦澀一笑,平整的眉宇忽的蹙起,狠咬了一口下唇。
不是她不想休息,是她這身子攪的她也不能休息啊,還不如找些事情,或許還能緩解這痛楚。
她多想向他抱怨,可是她不能,她不想他陪著她一起痛,她更怕他一個衝動,再去尋了怪神醫的晦氣。
“呐,都在這裏了。”
慕宥宸隨意的抽了一封,拆開信封,遞到沐千尋手中,笑笑,真拿她沒辦法。
夜幕臨,燭火燃,退去白日的燥熱,室內的溫度暖暖的,讓人昏昏欲睡。
沐千尋瞧著病懨懨的,眼神卻是亮的很,毫無睡意,緊抿著唇,在竭力的壓抑什麽。
床榻邊上拆開的信封,已經有一大堆了,亂糟糟的堆放,慕宥宸手中的信已經所剩無幾。
屋外,知了聲聲聲不絕,清脆,聒噪,安心,聽到的是何種,其實,全憑心情而定。
沐千尋抬眼望著窗戶的方向,似乎透過那薄薄的窗紙,已經看見了屋外的夜景。
桃花依舊妖豔,樹影綽綽,伴著繁星皓月,別有一番滋味,她還沒見過這雲夢峰屋頂的景象呢,真想去看看。
她看過的信,慕宥宸再重新看一遍,神情都慢慢的沉了下來,不知是這家書勾起了思念家國的情緒,還是這信上的內容不盡人意。
“慕宥宸,我想到屋頂去,你抱我出去,好不好。”
“胡鬧,你傷的這麽重,不能出去吹風,乖乖的睡覺,這些,也等著明日再看吧。”
說著,慕宥宸就要順勢奪了沐千尋手中的信。
沐千尋死死抓著不放,嘴巴一扁,滿眼的期盼,那眼神看的人心都酥了:
“不要,我白日裏睡夠了,現在睡不著。
屋裏實在太悶了,悶的我難受,我們就出去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我可以穿著披風,不會受涼的,好不好?”
慕宥宸撫著額頭,無奈一歎,她認準的事,他哪能不依啊。
“我去拿披風,你乖乖躺著。”
盈盈一笑,情不自禁,再多的痛意,此刻都不覺著了,他的遷就,就是治愈她最好的良藥。
屋頂的景象,簡直歎為觀止,雲夢峰本就是這青葛部落地勢峻拔之地,他們此時又是身處屋頂,頗有幾分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沐千尋溫順的靠在慕宥宸的肩上,癡癡的望著天幕,一臉陶醉,嘴角盛開著笑意。
這是她見過最美的夜色,最大的月亮,仿佛一伸手,就能與月亮來個親密的接觸。
繁星如海,桃香四溢,人生能得以如此,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
如果她能不那麽難受的話,就她就更滿足了,不知在她傷好之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能再看一次雲夢峰頂的月亮了,當真是美。
“慕宥宸,你說,月亮是冷的還是暖的?”
“尋兒覺著呢?”
“廣寒光的傳說流傳百世,寒,想必,月亮必定是冷的吧,寒氣逼人。”
“那就要看是誰人居在月亮之上了,若是獨自一人,自是孤冷難耐,可若是與心愛之上同在,就是再寒,也是暖的。
尋兒說,對嗎?”
慕宥宸偏過腦袋看她,目光中盡是寵溺之色,聲音邪魅,不知為何,沐千尋竟沒出息的紅了臉。
這麽多年的老夫老妻了,真不知道她為何還是受不得他的情話,誰人能想到,平日裏冷漠如斯的慕宥宸,竟也會有舌燦蓮花的一麵。
那一抹難得的嬌羞,很快又消失不見,手中捏著信紙,麵露惆悵:
“慕宥宸,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將你拐來這陌生的部落。
父皇病重,你也不能伴其左右,記得臨行前,父皇說他…說他活不過明年春天,距千術口中的預期,已經不足一年了。
我們萬一…在他臨死之前,都無法回去,可怎麽是好?
都是我,他才會無子送終,夏國的江山所托無人,你會厭了這樣的我嗎?”
她知道,他不會,可還是忍不住這樣問了,或許是她矯情了,亦或者是她想從他這裏求得一份心安。
對於慕雲帆,她恨過,怨過,怪過,也早已釋然了。
對一個將死之人,她還有什麽好放不下的,況且,她似乎能夠理解慕雲帆的做法了。
她的確是左右了慕宥宸的一切,她的確不想他繼承大位,她也的確接受不了他納其他的女子為妃為妾。
她這樣的女子,著實是不適合留在他身邊,不過,慕雲帆終究是錯了。
每個人,所求的都不同,不是人人都熱衷於那個位置的,他不該強求,到最後,連他一心所為的兒子,都對他心存怨氣。
“你再這般胡言亂語,我可真的要生氣了!
他坐擁整個天下,又豈會缺一個為他送終的人,他死的時候,可是國喪,有千千萬萬的百姓為他送終呢,江山又豈會沒人要?
他們沒了我,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天下,不會因為我一人大亂,他們並不是那麽非我不可。
可是我知道,你不能沒了我,我也不能沒了你。”
一字字,一句句,擊的沐千尋的心都要化了,是,她不能沒有他,不能,她認。
沐千尋也知道,慕宥宸雖然口中倔強,可是心底,鐵定也是不好受的。
畢竟,慕雲帆是他的父親,血濃於水的父親,父子之情,又豈是說斷就斷的。
是,皇家本沒有真情,可誰讓慕宥宸就是一個重情之人呢,就算他再冷漠,也難以否認這一點。
打從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他的口是心非,明明在意慕雲帆對他的態度,非要裝作一副他不需要的樣子,如今,還是這樣。
“他是還有不少皇子,可是他們畢竟都還年幼,而成年的,就隻有…你一個了。”
“那又如何,還不是他咎由自取,慕鴻宇是死有餘辜,慕以霖也不是可用之人,慕寰楓更是活該落得那樣的下場。
可是慕宣驍呢,他可是他親手推上絕路的,他不顧及父子情誼,到頭來,又能怨的了誰?
二哥他從小就聰慧過人,才華橫溢,謀略無人能及,就是我也不敢與之相較。
可是他就因為二哥愛上的是一個男人,就生生棄這個兒子於不顧。
二哥生母位分低賤,我深知他付出了多少,才得到了他的讚揚,二哥最敬重的人就是他,臨死,也對他沒有過半句怨言。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下得去毒手的,愛一個人,愛誰,又豈是自己能夠左右的,旁人不能理解也就算了,他可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他非得視他為自己的汙點,獨斷專行,執意除之!”
沐千尋察覺的出,慕宥宸是真的動氣了,對這個素未謀麵的皇子,隱隱有幾分好奇。
提起慕以霖來,沐千尋不由得感傷,這麽多封的信中,偏偏就是沒有慕輕悠的。
閑來無事,她總是會想起那個丫頭,那個活潑可愛,天真善良的,蹦躂在自己左右的丫頭。
還記著她陪自己一同戲耍慕宥宸,在琉璃殿門口,她打楊雨曦為自己出氣,可惜,那樣的時光,終究是一去不回了。
後來的後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從慕輕悠的身上,她明白,原來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真的是那麽累的一件事。
“慕宣驍,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她還記得弘羲,那個為了替慕宣驍報仇,不惜墜入風塵的男子,好看的驚為天人。
狹長的桃花眸,訴不盡的傷痛,膚若凝脂,唇似烈焰,讓人一眼,就情不自禁的深陷。
說起來,慕宥宸的臂疾還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呢,不過,那也怪不得弘羲,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她。
慕宣驍能夠為了弘羲甘願赴死,弘羲也因著慕宣驍的死,入了魔,這般真摯的情感,卻是偏偏得不到理解,世人呐,世人!
“慕宣驍啊,他有才能,隨性灑脫,重情重義,溫文爾雅。
從不與人結怨,不刻意親近,每一步都走得穩妥,艱辛,他是為帝的最好人選。
他恐怕從未想到,他會遇見一個弘羲,他想要的安逸,也隻能以另一種法子實現了。”
慕宥宸仰著頭,目光深邃,言辭之間,盡是對慕宣驍的敬重。
“能擔得起你這樣的稱讚,想必錯不了。”
沐千尋淡淡一笑,這就是因果循環吧,可能慕雲帆到死也不會認為,他殺了慕宣驍是錯的,他早已對他有了偏見,要命的偏見,足以抹去他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