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軟肋
怪神醫望著那顫巍巍晃悠的油燈,桌子的顫音躥過坑坑窪窪的地麵,直奔他這塌陷成一團的床榻而來,餘音繞耳。
一愣,無奈的幹笑,沐千尋這變臉真是比翻書還快呢,這脾氣說來就來,連一丁點反應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前一刻還無論他多麽尖酸刻薄,敏感多疑,沐千尋都雲淡風輕的陪著笑,不計較,不爭辯,不難為。
這怎麽一轉眼,就因著他一句普普通通的詢問而耍起了小性子了呢,真是,世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千千萬萬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盡管年邁,盡管重傷,他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心還是照樣的透亮。
沐千尋的擔憂,是真的在意他的死活,因著這半月還算安然的相處,還是單單怕他死了,他們的目的就落空了。
沐千尋的氣憤,至今對他的防備毫無察覺,說話不經腦子,是真的如表麵看到的那般無心機,還是在刻意偽裝。
如若她單單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那是怎麽躲過赫連玖漾兩姐妹的明槍暗箭的,畢竟她們都不是什麽好對付的角色。
樊寧城又是她們寄居已久的地盤,她初來乍到,還不帶腦子,要如何立足,還能混的如魚得水。
一顆心沉靜如水, 或許,像他這種人,到死也不會糊塗一回吧,可有時候什麽都看得太透徹了,反倒會對那些糊塗之人心生豔羨,聰明有時候帶來的隻是乏味,更多的困惑。
或許,他不該想的太複雜,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娃娃,還能翻了天不成,人性的虛偽,也不該強加到每個人身上。
怪神醫的猜測,還真是冤枉沐千尋了,沐千尋自認為,天真爛漫、毫無心機與她沾不上邊,打她重生以來,就沒見過一個這樣的自己。
隻不過,此次對怪神醫意欲毒害一事,她是毫無察覺,聰明一世還尚有糊塗一時的時候呢,況且沐千尋不認為怪神醫有殺害他們的理由。
慕宥宸壓抑著眸中的冷意,利落的起身,一揮衣袖,身上的雨水,朝著怪神醫的麵部直射而去,而憑借怪神醫此刻的狀態,顯然是躲不開的。
悠悠的坐回到木樁上去,說實話,就是坐到地麵上,也比那斷床要舒適的多,整個一個滑坡,全程慕宥宸都是用腰腿的力,撐著自己看似沉穩的坐著,實則是備受煎熬。
怪神醫深深的呼了一口氣,伸手將臉上的雨水抹去,他算是看出來了,慕宥宸就是憋著勁兒的與他作對呢,質問也是白質問,他一句無意就能撇的幹幹淨淨。
瞅見沐千尋依舊氣呼呼的樣子,怪神醫已經不做他想,清清嗓子,長者的架子又端起來了:
“好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
右邊的洞穴中囤積著不少茅草,你們就在那兒將就一晚吧,也好燃個火,烤烤!”
沐千尋抬起眸子,直勾勾的盯著怪神醫,對他的提議,甚是不讚同:
“不行!還是將茅草搬到這兒來,也好有個照應!”
照應什麽的,自然不是沐千尋的真心話,這油燈隻有一盞,怪神醫勢必是不會讓他們帶走的。
那茅草裏有什麽,他們也就無從判斷了,她可不想在黑乎乎的洞穴中,被什麽蛇鼠襲擊了,他們今日已經夠狼狽了,要死,也得讓怪神醫陪著一起。
“不行,你們不能跟我住到一起!”
怪神醫一下子,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抗拒,對沐千尋的得寸進尺,很是不滿。
慕宥宸默默的注視著桌上破損的茶壺,眉頭微微一蹙,糾結著該不該提醒沐千尋,最終還是放下了這個想法,該明白呢,她總會明白的。
洞穴中,是死一樣的寂靜,偶爾能聽見雨水滴落的清脆之聲,氣氛一點點冷卻,凝固起來,好生尷尬。
沐千尋深幽的眸中泛著星星點點的波瀾,如同一片飄忽的葉,打攪了水麵的平靜,怪神醫的態度已然捅破了他們之間的那層朦朧。
“你大可放心,我們又不會害你,我們來找你,自有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又不是你的命,不然早在之前,你就一命嗚呼了。
今日我們就住在這兒,住定了,你反對也沒用!”
沐千尋挑挑眉,語氣頃刻之間就從認真轉化成了賴皮,賴皮的怪神醫連轍都沒有,賴皮的有氣兒也沒地兒撒。
慕宥宸已經默默的出了洞穴,去怪神醫指明的地兒抱茅草,對沐千尋的堅持,他向來是義無反顧的認可,他就是要慣著她,寵著她,一輩子!
“追殺你的人,是…赫連玖漾?”
對著怪神醫愛答不理的樣子,沐千尋單手扣著桌子,語氣愈發堅定。
想想外麵屍橫遍野的場景,看看他血肉翻湧的傷口,可想而知這一戰有多麽的慘烈。
怪神醫與慕宥宸,都是有著自己獨有的驕傲的人,勢必是不會在彼此麵前,袒露自己是如何失算的,正好趁著慕宥宸不在,她也好好生打探一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告訴你,那兩個小毒婦,可是衝著你們來的,老頭子我可是被你們連累的!”
怪神醫臭著一張臉,提及赫連玖漾、赫連妙晨之時,滿眼的厭惡,可見是在她們手中吃了大虧的,不然就不是厭惡,而是輕視了。
閃爍的眸光,終是沒能躲過沐千尋的眼睛,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絕沒有怪神醫說的那麽簡單,不知不覺,她竟已經如此了解怪神醫了。
“赫連妙晨居然也來了,她是怎麽躲過你的攻擊的,她可是比外邊那些殺手都弱的。
他們既是衝著我們來的,又怎麽會累及你,你鐵定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遷怒了她們吧?”
沐千尋拉著木樁,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恨不得鑽到怪神醫眼睛裏去,這樣才能捕捉到怪神醫的每一個細微神情。
“那兩個小毒婦來尋我,無非是赫連銳絕那個老小子應允了你們什麽,我若是都一心向著你們了,對他們自然是沒用了。
沒用,還能威脅到他們,自然是除之而後快了,說到底,還是你們連累了我。
你可知他們為何偏偏要選擇今夜嗎,慕宥宸那小子手臂有舊疾吧,今夜正好是雨夜,她們就是瞅準你們的軟肋來的。
那鉤鎖,本是為你準備的,倒是讓老頭子嚐了鮮了!
哼!再有下一次,老頭子定讓她們有來無回,看看赫連銳絕能奈我何!”
怪神醫精明的眸中訴不盡的陰寒,對未傷到赫連妙晨一分一毫之事,閉口不談,想必這正是他受傷的隱情。
他不願說,沐千尋也不好多過問,惹毛了他,日後他們是要吃苦頭的。
膽敢叫赫連銳絕叫老小子的,怪神醫倒真是這青葛部落有史以來第一人,似乎誰都不被他放在眼裏,沐千尋一直都很好奇,他的這份傲氣究竟來自哪裏。
心中似乎有一隻作亂的大手,縮緊,鬆開,周而複始,怪神醫的話,一直縈繞在耳畔,舊疾,軟肋…
赫連妙晨已經知曉了嗎,她是怎麽知曉的,查到的,赫連銳絕透露給她的,誰又知道呢。
她們究竟準備了什麽來對付他們,就連怪神醫都抗不過去,她們人多勢眾,他們勢單力薄,躲過了今夜,又是否躲得過明夜。
如果有可能,他們應該將重心放在醫治慕宥宸的手臂上,而不是她的不孕上,他們要保得住性命,才能考慮孩子的事。
“老頭,慕宥宸的舊疾,你可否醫的好?”
自打相識以來,怪神醫似乎都沒見過沐千尋這麽認真的一麵,認真的旁人都不得不陪著她認真起來。
怪神醫沒來得及回應,慕宥宸已經抱著茅草回來,沐千尋垂首,滿臉失望,終是沒勇氣再問。
她深知,此事,慕宥宸絕不會應下,他一心為了她,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傷放在心上,也正因此,她才心疼他,說不出的心疼。
怪神醫背轉身去,輕笑,他們原本求的事,沐千尋都從未問出口,他的傷卻急切的出了口,見他進來,又不敢多言,這夫婦倆,當真是有趣的緊。
茅草燃著,洞內的溫度漸漸升了起來,雨水帶來的寒氣,一點點被驅散,衣衫已經是半幹不濕的狀態。
沐千尋倚在慕宥宸懷中,偷偷的打量著他微白的麵色,眉頭蹙起,再舒展開,隻要是雨天,他總也睡不踏實。
錯過了這次機會,這隱疾怕是就要跟著他一輩子了,她不能這麽自私,他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若不是因為她,他怎麽會落下這樣的病根。
恍恍惚惚,天已大亮,洞中的光線依舊昏暗,洞外的雨水依舊湍急,比夜裏下的還要大,仿佛要將整座留香山都衝走似得。
沐千尋舒展舒展僵硬酸麻的四肢,摸摸扁扁的,呼嚕呼嚕亂叫著抗議的下腹,目光無奈的掃視著四周,一臉頹廢。
怪神醫怎麽就不知道囤積些吃食呢,這一堆一堆的茅草,它也不能吃啊,總不能在洞中抓了老鼠來烤吧。
昨夜燃著的草已經化作了一堆灰燼,堆積在一旁,看看身上皺巴巴,殘留著雨漬獨特的痕跡的衣衫,扯扯嘴角,這地兒是不能再待著了。
伸手推推怪神醫,居然毫無反應,一個謹慎之人,居然能睡的這麽死,還真是難得,心中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