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八章 死去本身
心中萬千思緒飄過，眼前具體事務還得一件件去做。
底比斯神系的事留到白天解決。今晚的關鍵，是那個塞拉皮斯普塔赫。
能吸引阿波普仇恨，阻止阿波普恢復，這力量絕不能輕易放棄！
就算人救不出來，也要想辦法得到他的力量，為己所用！
突破口，就落在他的從神身上。
拉銳利的鷹眼注視著美杜莎。
美杜莎用心感應著塔納托斯的蹤跡。旁邊托特忍不住問道：
「哈忒美赫，如何？」
美杜莎沒空理他。她在阿波普核心那莫名陰寒的氣息中，真的感應到了什麼，是主人的存在！
卻非常微弱，若隱若現極難把捉。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托特追問。
美杜莎不耐煩地點點頭：「主神並未隕落。」
「你能感覺到他？」
美杜莎不再答話，循著心中感應，朝地底更深處飛去。
地底更深處，就是阿波普蛇尾之所在，是無盡的黑暗深淵。
阿波普的蛇尾與那黑暗深淵融為一體，不知盡頭。
眾神都以為沒有盡頭。因為他們從未見過阿波普的蛇尾，也從來沒有機會探索地底，去看一看那更深處的黑暗深淵究竟通向哪裡。
只有拉，在他的巔峰時期，夜晚獨自征戰地底，將阿波普蛇軀燒盡，才有餘力循著阿波普核心那股莫名陰寒氣息一路深入，探索其盡頭。
確實是有盡頭的。
拉記得自己曾飛過了數倍於阿波普蛇軀的距離，穿過無盡的黑暗，然後是無盡的濃灰，直到整個世界的邊緣，直面虛空。
阿圖姆曾從那裡逃遁，生死不知。
在拉看來肯定是死了。沒有誰能夠在虛空中存在，創世神也不行。因為虛空就是「存在」之反。
進入虛空，就像被吞入阿波普核心。或許能憑藉神力保護苟延殘喘一陣，但最終的結局必然是死亡。
拉知道那黑暗和濃灰，加上原初之水，以及它們所佔據的空間，就是八元神。也知道八元神就是在虛空中保護埃及世界得以存在的屏障。但因為與阿波普的夜夜鏖戰牽扯了幾乎全部精力，拉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意願去探索八元神之外的虛空中，是不是還有些什麼。
而阿波普的蛇尾，就融於黑暗和濃灰之中，一直延伸到虛空。——後半截已經失去蛇形，與黑暗濃灰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當初背叛死亡權柄，將其作為一個巴分裂出去，丟棄在地底深處，虛空的邊緣。
那個巴的形態就是一條蛇。
本以為會被虛空吞噬，卻不料它反而吞噬著虛空，越長越大，長成了滅世魔神。
如今的阿波普，已經不是拉所能看透的了。
實際上，因為背叛了死亡權柄，奪取了神王之位，現在的拉，對死亡的理解，更加不及當初。當初作為死神的體悟與記憶，被他丟棄、遺忘。他不但不能戰勝阿波普，而且也無法理解阿波普。
所以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出現，對拉極為重要。
眼看美杜莎沿著阿波普的陰寒核心向地底飛去，拉動身跟上。
同時命令其餘眾神留在原地，包括伊西斯和阿蒙。
只有托特，被允許隨他跟著美杜莎。
伊西斯對此表示不滿。但現在的拉沒空跟她多費口舌，嚴厲地命令她呆在原地。
伊西斯心中不忿，卻不敢違逆，只得停下腳步。
而阿蒙，卻只是在原地稍留片刻，等拉和托特潛入地底深處，眾神看不清楚，也聽不到說話聲的時候，就動身跟了上去！
竟不顧拉的神諭！
眾神都驚訝，卻沒人敢阻攔。
也來不及阻攔。阿蒙行動突然，速度很快，沙黃色祭服在地底掀起一股風，轉眼就追到拉身後，眾神都沒反應過來。
拉正仔細觀察著美杜莎的一舉一動，突然察覺阿蒙跟了上來，頓時怒了：
「底比斯的阿蒙，你竟敢違抗我的諭令？！」
阿蒙不慌不忙，面對拉微微躬身，面具之下發出空谷迴響般虛幻不實的聲音：
「拉神息怒。對地底深處，黑暗與虛無，世界的邊緣，我自認比較熟悉，可以幫到拉神。請允許我隨行。」
拉聽得一愣。
阿蒙這話，分明隱含深意。
特意指出「黑暗與虛無」、「世界的邊緣」，這些都是只有極少數神才知道的秘密。
黑暗與虛無就是八元神其中之四，自不必說。
也就今晚被拉點名的那幾個真正古老的神才知道，卻沒想到阿蒙作為新神居然也知道。
而世界的邊緣，則更加隱秘。恐怕就連赫奴姆、薩提忒、涅伊忒這幾位真正古老的神，都不一定知道。
阿蒙主動說出這些詞，還說他對這些地方「自認比較熟悉」，拉聽在耳中，怎能不驚訝？
跟塞拉皮斯普塔赫一樣，阿蒙也是罕見的天上所生的新神。而其天生神職，至今無人知曉。
連真面目都不曾示人，怎麼會暴露自己的天生神職？
別說坦白，連暗示都不曾暗示過！
拉詢問的目光看向托特，托特對他輕輕點頭。
那意思：您沒記錯，這是阿蒙第一次暗示自己的出身來歷，天生神職。
竟然與八元神有關，與世界邊緣有關！
而更讓拉驚訝的是，為了能夠跟隨塞拉皮斯普塔赫的從神，追蹤一下塞拉皮斯普塔赫可能的蹤跡，阿蒙竟然就將一直隱藏的底牌亮出了一角給別人看！
如此重視，是何緣故？
拉眼神凝重：等到天明，一定問個清楚，讓你把你所有的秘密都吐露出來！
不過眼下，阿蒙的行為再反常，也沒有塞拉皮斯普塔赫重要。
於是拉微微點頭，默許了阿蒙的跟隨。
一位神王加兩位頂級大神，就這麼跟在小小的美杜莎身後，往不知盡頭的地底深處而去。
一路走了不知有多遠，終於，美杜莎停了下來。
這裡已經不再是阿波普遭受重創，露出核心的地方。而是一段完整的蛇軀。
美杜莎停下來，就是落在了阿波普身上。
拉、托特和阿蒙緊隨其後。
因為沒有化形，正常人大小的四位神明落在阿波普身上，就像降落在一片荒涼的山區。
「你發現了什麼？」拉忍不住問道。
美杜莎卻連他這位神王的問話都無暇搭理。
盤曲蛇尾，上半身伏在地上，口中念誦著連托特都聽不懂的話語，似乎在祈禱，閉著眼睛十分專註。
這裡是美杜莎對塔納托斯感應最強烈的地方。
塔納托斯被吞下后，經過一天時間，就被阿波普核心的陰寒洪流帶到了這裡。
此時的塔納托斯，正坐在化身為金剛般大小的賽特肩上，體會著阿波普的本質。
陰寒洪流宛如冰河沖刷而過。塔納托斯把捉著洪流中的種種，努力將其中的混亂、暴虐、毀滅摒除，竟真的讓他找到了什麼！
一些有意義的信息，有內容的畫面。
零零碎碎，都是極細微的碎片，需要一點點拼湊。
已經拼湊出的些許，塔納托斯辨認出，有拉潛入地底，將死亡權柄作為一個巴分裂出去的畫面。
那時的拉還不是鷹首人身。如果別的神看到這畫面，絕不會想到那竟然是拉神。但塔納托斯知道這段秘辛，所以一眼認出。
還有被拋棄的死亡權柄在地底迅速長大，生出混亂毀滅，變成如今的阿波普的過程。
這一過程還沒有拼湊完全，塔納托斯尚未參透其中的混亂毀滅，是怎麼生髮出來的。
而最重要的一條信息，就是如今身處的陰寒洪流，其實有一個終點，這終點就是虛空！
卻不僅僅是虛空。
或者說，它不是塔納托斯熟悉的，已經辟開過好幾次的虛空。
陰寒洪流通向虛空，並不是像一條河流進海里那麼簡單。
這裡的虛空就是「無」，就是「不復存在」。而陰寒洪流，就是「變得不復存在」的過程。
它不是空間中的洪流，它是時間之河。
它就是死亡的過程。
它就是「死去」本身。
所以埃及眾神，包括拉在內，都認同只要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就無法救出。
就是因為，被阿波普吞入核心，就已經死了。只是這個死去的過程被具象為在陰寒核心中的掙扎而已。
但不管怎麼掙扎，都已經死了。
所以阿波普無法消滅。就算蛇軀燒盡，這核心也不損分毫。
誰能殺死「死去」本身呢？
拼湊出這一信息，體會到陰寒洪流的這一本質，塔納托斯也是心中黯然。
真是令人絕望的體悟。
不過他並沒有放棄。
剛剛經歷過直面死亡的恐懼，徹悟了死神應有的面對死亡的態度，他現在的心境很平和。
陰寒洪流中還有很多信息碎片，沒有拼湊完成，或許尚有轉機。
如果真的已經沒有了轉機，那就歸於死亡的懷抱吧！
雖然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還有很多遺憾沒有完成，但死神面對死亡應有的態度，塔納托斯已經徹悟。
不能平靜地歸於死亡，才是一個死神最大的遺憾。
正在這樣想著，塔納托斯突然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同時他的心中響起了這氣息主人的聲音，那是一個清冷的女聲：
「主人，美杜莎乞求您的迴音，如果主人能聽到，請一定要回答我，一定要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