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分歧

  卡德摩斯在科林斯的王宮中向死神懺悔的時候，極北的世界之巔，雄偉的尼薩山，眾神之王宙斯收起風雷，落在了命運三女神的長姐阿特洛波絲的宮殿門口。


  阿特洛波絲的宮殿孤零零矗立在一座黑色的山頭上，跟她的妹妹拉克西絲和克洛托並不在一處。


  宙斯快步走進宮殿。大殿陰森而冰冷，殿門一閉，陽光就照不進來，只有牆柱上掛著的火炬照明。這些火炬燃著蒼白的火焰，冷森森宛如鬼火。


  剪斷凡人生命之線的阿特洛波絲，從各方面看，都更像一位冥界神明。


  大殿空空蕩蕩，並沒有寧芙代蒙服侍。殿中央擺放著一架黑色的織機，阿特洛波絲卻不在織機旁。


  「阿特洛波絲！」宙斯覺得不妙，快步走進後殿，來到一座寢宮。


  果然，蒼老的阿特洛波絲正躺在寢宮的大床上，不時咳嗽兩聲，看上去十分虛弱。


  「我的女兒！」宙斯奔過去，抱起阿特洛波絲皺縮的頭顱，撫摸著她枯槁的白髮。


  「他……變強了……」阿特洛波絲艱難地說道，「這幾天，他突然變得很強，我……咳咳！我一時不適應，受了點傷……」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需要休息。」阿特洛波絲道，「他靠外力增強了很多力量，但本質並沒有恢復多少。我只需要……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他太危險，你要小心一點。」宙斯心疼地說道。


  阿特洛波絲點點頭：「他變了，父親。他……不再隱忍了。我能感覺到他的意氣風發，他要做一些事。」


  「他察覺到了？」


  阿特洛波絲搖頭：「沒有。他只是要宣揚一下自己的地位。他恢復了力量，他要讓諸神重新認識他，讓諸神知道他不會再屈居人下。」


  「這沒什麼。只要他沒發現你……」


  「不！父親！這有很大的隱患！咳咳——！他增強了很多力量，比他曾經最強的時候還要厲害，所以，他可以讓諸神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什麼？！」


  「這是他的天賦，是他的權柄，我無法阻止。只要他的力量足夠強大，就一定會這樣。而且，提豐之戰的時候，諸神已經感受過死亡的恐懼，所以，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


  「對於死亡的恐懼，會增強他的力量……」


  「是的。諸神與凡人不同，因為冥界的存在，凡人恐懼死亡，是恐懼人間的死亡，這種恐懼會增強冥界的力量；但諸神不會下冥界，諸神恐懼死亡，就是恐懼那最終的消亡，就是恐懼他的權柄，這會給予他力量！——父親，我們需要時間。現在只有愛麗舍樂園能阻止他，愛麗絲樂園能給予凡人永生，能給予諸神希望，只要愛麗舍樂園建成，神與人都將不再恐懼死亡，他的力量就會被遏制！」


  阿特洛波絲抓住宙斯的衣袖，用她渾濁的眼球盯著宙斯。她的蒼老醜陋跟宙斯的年輕健美形成鮮明對比，這樣一個蒼老的女人卻叫一個看上去正值盛年的男人為父親，這情形詭譎而怪異。


  「快了，愛麗舍樂園就快建成了。」宙斯說道，「黃金代蒙已經完成了它們的工作，現在只等塔爾塔洛斯的力量能夠穩定地注入愛麗舍樂園，達到平衡，就可以完成。負責審判靈魂的判官，我也已經選好了。」


  阿特洛波絲點點頭：「那麼這段時間，盡量不要讓諸神與他起衝突，否則被他喚起了死亡恐懼，就會埋下隱患。」


  「明白了。你休息吧，我的女兒，儘快恢復過來。」宙斯說道，「我去看看拉克西絲和克洛托。關於卡德摩斯，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卡德摩斯，他怎麼了？」


  宙斯搖搖頭：「只是一種預感。你不要管了，如果有情況，我讓拉克西絲處理。」


  宙斯說完，匆匆地離開了。


  阿特洛波絲在寢宮中輾轉反側。最後還是不放心，強撐起衰老的身軀，來到大殿，看了看黑色織機上的命運絲線——


  代表卡德摩斯的那條絲線，已經與另一條絲線交纏在了一起！

  阿特洛波絲大驚。仔細分辨，另一條絲線赫然是科林斯公主娜芙普利都！


  卡德摩斯跟西緒福斯的女兒相愛了？

  愛上了一個無信者，他還能乖乖聽從諸神的諭令嗎？

  而且哈墨妮婭怎麼辦？他們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怎麼會這樣？自己不過休息了幾天，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的變故？拉克西絲為什麼沒有阻止？

  阿特洛波絲顧不得身體的傷痛，抓起自己的黑色剪刀出了門，向拉克西絲的宮殿走去。


  等她趕到的時候，宮殿中已經傳來宙斯憤怒的叱責：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只是讓你們看著一個凡人！一個凡人！難道阿特洛波絲沒有告訴你們這個凡人對神廷有多重要？！為什麼任由他愛上一個無信者？！你們動動手指就能阻止這一切！」


  阿特洛波絲趕緊走進殿去。果然拉克西絲和克洛托都在，而宙斯顯然已經知道了卡德摩斯的變故。


  「姐姐？」拉克西絲和克洛托看到阿特洛波絲，都叫出聲來。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位長姐的面了。


  阿特洛波絲蹣跚地走到拉克西絲的金色織機前坐下，蒼老醜陋的臉上滿是疲憊和痛苦。看到她這個樣子，拉克西絲和克洛托都不由一陣心疼。


  宙斯也安靜下來，不再發怒。所有人靜靜地等著阿特洛波絲開口。


  「為什麼沒有阻止卡德摩斯愛上娜芙普利都？」阿特洛波絲虛弱地問道，咳嗽了兩聲。


  拉克西絲和克洛托不說話。


  「我這段時間受了點傷，需要休息。但我已經交代過，卡德摩斯對神廷很重要，他命中注定要娶美神之女哈墨妮婭為妻，他們的孩子將為神廷獻上一份大禮。你們為什麼還任由他愛上別人？難道你們偷懶了，沒有關注他？」


  「不，我跟二姐知道他會愛上娜芙普利都，我們看到他們的命運絲線在靠近。」克洛托說道。


  「那你們為什麼不阻止？！」


  「為什麼要阻止？」克洛托倔強地反問，「他們是自然生出愛慕的情愫，沒有任何外力影響，摩伊拉為什麼要阻止這樣自然而然的命運？就因為什麼所謂的大禮？摩伊拉難道是給神廷送禮的神么？！」


  「克洛托，不要這樣跟長姐講話……」拉克西絲勸到。


  「不！我要講！我早就想講了，是二姐不讓。當初那個西緒福斯綁架了死神，死神要他的命運，行，我們給，這是父親的承諾。可是結果怎麼樣？西緒福斯和他的無信之城安然無恙！

  「父親看不慣，又讓我們改變西緒福斯兒孫的命運，好，我們改，這是為了穩固神廷的信仰。可是結果又怎麼樣？西緒福斯展開了信仰辯論！——父親，你說你不能允許這場辯論召開，讓我們想辦法阻止，可是你知道嗎，西緒福斯之所以舉辦這場辯論大會，就是為了他的孫子柏勒洛豐！

  「當初我們在柏勒洛豐心中種下了虔誠敬神的種子，所以這麼多年，無論西緒福斯怎麼教育，柏勒洛豐都無法成為一個無信者。西緒福斯沒辦法，才想借辯論大會，讓全世界的無信者暢所欲言，幫著他勸他的孫子。


  「這都是因果！命運自有其規律，不是任何一個神可以隨意拿捏的，強行改變命運必然要付出代價!姐姐，這不正是你教導我們的嗎？我們之前已經調整過卡德摩斯的命運，代價由他的弟弟承擔了。這一次，代價又要誰來承擔？卡德摩斯和娜芙普利都是自然相愛，這才是真正的命運，我們為什麼要改變這樣命運？——姐姐，你說卡德摩斯命中注定會娶哈墨妮婭為妻，我看你倒要解釋一下，為什麼命中注定娶哈墨妮婭的卡德摩斯，會愛上別人？！是你根本不能看透命運，還是你一直在騙我們？！」


  啪——！

  一個清脆的巴掌甩在克洛托小小的臉蛋上，把克洛托打得摔倒在地，神軀受傷，嘴角甚至流出血來。


  宙斯周身電光隱耀，怒不可遏盯著克洛托，咬牙切齒道：「蠢貨！你懂什麼？！這麼放肆！這樣跟你姐姐講話？！她為了你們犧牲多少，你們不能替她分憂，還要給她添亂？！她受了傷休息幾天，你們就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不知道反省，還要在這兒指責她？！你們配當命運女神嗎？！」


  克洛托伏在地上嚶嚶哭泣，拉克西絲跑過去安慰她。聽了這話，克洛托生氣而又倔強地抬起頭來，叫道：


  「如果命運女神就是聽你擺布滿足你的要求，如果命運女神就是隨意改變命運，把代價扔給凡人，如果命運女神就是明知命運自有規律，還要強行改變，然後東縫縫西補補做個裱糊匠，那這命運女神，我也不想當了！」


  說完她從地上爬起來，哭著跑出宮殿去了。


  「克洛托！你去哪兒？」拉克西絲著急地問道。


  「我去找母親！命運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克洛托哭叫著，把手中的命運紡錘扔在地上，飛離了尼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