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左右為難,告老還鄉
那時,秦路已是朝中的將領。他和二皇子魯元敏年歲相仿,平日里二皇子與他也較為親近。
在一次奉朝廷之命外出行事時,秦路出了一些差錯。
回朝後,秦路在殿中自請領罪,而陳松一早就有心拉攏這位將領為三皇子魯元寧所用,便當場為其出言分辯,減輕了他的罪責。
秦路感念陳松出言相助,便親自登門拜謝,也是在那時,巧遇了相府中正與婢女嬉鬧的陳芙。
那時正直春日,落花紛飛。陳芙與婢女相互往對方身上撒著花瓣,笑聲入銀鈴一般,清脆溫婉。
秦路踏進門檻,正巧看見這如畫美景,樹下唇紅齒白的少女笑靨如花,周身花瓣飛舞,衣袂飄飄。
陳芙抬頭時一眼看見呆立著的秦路,有些慌亂,忙站定了身形,長睫微動,雙眸水波流轉。
那時,秦路剛從軍中而來,一身未及換下的鎧甲,在陽光里閃著微微鱗光。眉宇如劍,雙眼深邃如墨。少年英姿,俊朗不凡,一時間,竟讓陳芙忘了眨眼。
就這麼靜靜站了許久,陳芙才恍然發覺自己的失態,紅了臉頰,轉身離開了庭院。但小小年紀的她還是忍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回頭多看了兩眼。
世間緣分大抵如此,兩人初見時便已給對方留下了不俗的印象,而這些,陳松都是不知的。
後來,秦路三番兩次的到相府拜訪陳松,陳松甚至還有些竊喜,以為這位自己試圖拉攏的將領,因為那一次的出言相助,動了改投三皇子的心思。
就在那段時間裡,秦路與陳芙相處甚多,兩人情投意合,卻是心照不宣。
終於,一向直率的秦路將這件事告知了二皇子魯元敏,而魯元敏更是二話沒說,就替秦路向皇上求下了這門親事。
陛下賜婚,陳松不得不應。
那時候陳松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本以為當時為秦路出言是一招妙棋,卻沒想到不僅沒有將秦路拉進陣營,還將他往二皇子那裡推得更進了一步。
他更未想到的是,當自己將皇上的賜婚告訴女兒陳芙時,她竟像是早有預料,臉上有著難掩的歡欣。
他無奈,只能慨嘆人算不如天算。原來自己的女兒對秦路,早已芳心暗許。
而二皇子魯元寧聽聞賜婚,驚愕不已,當晚就去了陳松府上,問及緣由。陳松將這一切細細告知,魯元寧聽到此次賜婚乃是皇兄促成,霎時悲憤難當。
那時,魯元寧第一次有了力不從心的感受,也第一次明白了皇命難違是怎樣的一種境地。
也就是從那時起,魯元寧真正開始思考權力的意義,他告訴陳松,自己願意聽他所言,參與立儲之爭。
陳松很是意外,他沒有想到這樣的陰差陽錯竟也成為了一次契機,魯元寧會為了一次賜婚,而決定參與奪嫡。
可他同時也開始有些矛盾,秦路成為了自己的女婿,而他卻不是二皇子魯元寧的人,將來的奪嫡之爭,自己可還能像從前那般,堅定不移?
這樣的矛盾在陳松的心裡生根發芽,隨著奪嫡的推進而日日加重。到最後,連他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終於,聖上立儲,兩位皇子同被封王,陳松倒像是鬆了口氣。雖是兩位皇子中沒有一人被立為太子,卻免去了自己的猶疑和矛盾。
誰料,事態隨著葉闌的介入而發生了驚天的逆轉。
太醫投毒,太子背負弒父篡位的罪名,兩位封王皇子擅自領兵,一年之內,便將這天下一分為二。
這一切都不在陳松的預料當中,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面臨這樣的兩難選擇。
一個是自己的女婿效忠的齊王,另一個是自己一手帶起的恆王,無論他選擇哪一個,內心都深受折磨。
思慮再三,陳松深深嘆了口氣,向兩位帝王派來的使者說,自己將要告老還鄉,從此不涉朝堂。
就這樣,陳松這位兩朝為相的老臣沒有選擇任何一方,而是選擇了歸隱山林。
秦桑聽著這段從未聽說過的往事,愣在那裡,久久不能自拔。
原來自己的外祖父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原來父親與母親的親事中還有這樣的巧合,原來正是因為那次賜婚,父親才會對齊王如此忠心不二,誓死相隨。
秋遠塵淡淡看著秦桑,看見她眼中的凝重和恍然,便越發篤定,眼前的人,自己絕沒有認錯。
過了好一會兒,秦桑才緩過神來,她見秋遠塵目光探尋的將自己望著,眨了眨眼睛,輕咳一聲道:「沒想到,前朝奪嫡之爭還有這樣的一段曲折。」
秋遠塵淺淺吸了一口氣,倒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事一般,點點頭淡淡道:「秦將軍應該未曾去過華陰吧?」
秦桑一愣,這方才還說著外祖父的往事,為何又問到了華陰?
但她卻迅速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未曾去過。」
秋遠塵微微笑了笑,眼中多出了一抹慈愛的目光,溫言道:「華陰是個好地方,在它東面的那座武陰山,更是值得一去的人間勝境。若是秦將軍將來領兵到了華陰,勿要辜負了那番景色。」
秦桑微微蹙眉眨了眨眼,她聽著這秋遠塵莫名的一番話,不知他為何突然會對自己說這些。
想了又想,秦桑揣測著會不會是因為秋遠塵家在華陰才會這樣說,便輕聲問道:「秋前輩,是華陰人士?」
不料,秋遠塵卻是搖了搖頭笑道:「並不是,老夫故鄉遠在東南會稽,那年也是恰好路過華陰,看到了不少美景,也遇到了不少……知交。」
秦桑一聽,秋遠塵像是話中有話,美景倒不用多說,但看他這回憶往事時溫柔如水的目光,好似令有故事。
「秋前輩,可是在華陰遇到的秋夫人?」
秦桑的好奇心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一時間便將此問脫口而出,問出了口,卻又覺得這樣打探十分不合時宜,有些懊惱。
秋遠塵卻並未在意,只淡淡搖了搖頭:「那倒不是,但我與夫人的確在華陰住過一段時日。」
秦桑見他沒有在意,又微微偏了腦袋,輕聲問道:「那……後來呢?」
秋遠塵微微嘆了口氣,看著角落裡飄起冉冉柔煙的香爐:「後來,秋戈出生,夫人因為難產,沒能陪伴她長大。」
秦桑聞言,心下有些微痛。看秋前輩說起已故妻子時是那樣的深情,他應該,也是極愛這位亡妻的吧。
原來,秋戈從小就沒有了娘親的陪伴,是秋前輩一人拉扯她長大。她出落得如此靈妙動人,想必秋夫人生前,也是一位傾城佳人。
一時間想了許多,秦桑沉默著也未說話。
秋遠塵又是輕嘆了一聲,卻好像收拾好了心情,淺笑著看向秦桑:「今日時候也不早了,秦將軍也早些回去吧,蕭將軍還在樓下等著呢。」
秦桑這才回過了神,看著窗外天色果然漸暗,忙站起身來,恭敬拱手說道:「今日多謝秋前輩替我二人測算,秦桑就先告辭了。」
秋遠塵點了點頭,秦桑便轉身邁步撩開了珠簾。
這時,秋遠塵卻又輕聲喊了她一聲:「秦將軍。」
秦桑一手撩著帘子,回身看向秋遠塵。
「待你到了華陰,一定要記得去武陰山看一看。」
秦桑看著秋遠塵臉上那溫和的神色,怔了怔,然後鄭重的點了點頭。
秋遠塵看著秦桑下了樓,獨自靜坐了片刻,將桌上那張寫著秦桑生辰八字的紙輕輕展開,看著那紙出了神。
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為他人算命,早已不太會為什麼所謂的「命中注定」而有感觸,此刻,他卻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四個字。
命中注定,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自己何曾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遇見這個雖是陌生,卻又如此熟悉的人。
秦桑,你可知你的生辰與秋戈無異?
你可知你當初用過的那個名字,還是我為你取的?
秦桑帶著滿腹心事下了樓,看見門外蕭何正與秋戈背對著門,坐在台階上說著什麼。
她輕輕咳了一聲,兩人回過頭來,蕭何站起身拍了拍身後的灰塵:「好了?」
秦桑點了點頭,轉臉對一旁的秋戈微微笑了笑。
秋戈也站起身,那如彎月似的笑眼眯了眯,偏著頭道:「那我就先上去找父親了,兩位將軍,我就不送了?」
蕭何與秦桑皆是點了點頭,蕭何笑道:「秋姑娘去吧,我們認得路的。」
秋戈也未再多言,提裙上了台階,向小樓中走去。
兩人按著原路返回,路過前樓樂坊時,耳邊又是一陣絲竹管樂之聲,伴著將盡的暮色,婉轉動人。
出了尋音閣,秦桑左右看了看,街上往來的行人依舊絡繹不絕。
蕭何卻是拽了拽她的衣袖,向一旁努了努嘴:「逛逛?」秦桑狐疑的看著蕭何:「這幾日在城中幫忙,還未逛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