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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盛怒

  「師父,這.……」

  張小辮兒見此情景,心中驚駭,扭頭便想要喊身旁的道人。

  李長清沒說話,只是對他擺了擺手,讓他不必擔心。

  這座筷子城中的街巷房舍的格局,都與外面的靈州城沒什麼區別,只是尺寸微小,如同小孩子玩過家家的擺設,也不知使用了多少筷子,才搭造出來。

  此時城中街市上,更是一派燈火闌珊的景象。

  街頭巷尾點了許多蠟燭,燈光朦朧恍惚,照得層層疊疊的筷子樓閣分外陰森。

  由於李長清二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掩蓋行蹤的意思,兩個「龐然大物」在狹窄逼仄的筷子城中行走,難免會鬧出不小的動靜。

  住在城中的群鼠紛紛被從夢中驚醒,成群結隊地從樓閣中逃出來,在街道上四處毫無章法地四處亂竄。

  張小辮兒抬眼望去,在那幽幽的燭光中,就見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耗子,在高低錯落的房舍門窗之間爬進爬出。

  海量的耗子擠在一起,就像是一股股黑潮一般,好似整個靈州城裡的鼠子鼠孫都聚在了這筷子城中。

  那情景,足以令每一個看到的人頭皮發麻。

  若這些大大小小的耗子像是之前在孤樓前那十幾隻一樣集結撲咬過來,恐怕頃刻間就能將一個活生生的成年人啃成一具白骨!

  想想都害怕!

  要不是有師父在側,張小辮兒根本不會貿然走進這筷子城,掉頭早就跑了。

  李長清見到忽然從樓閣中鑽出這麼多耗子在身前亂竄,眉頭一皺,從身子鼓出一層透明氣罩,將自己和徒弟裹在其中,與烏泱泱的耗子群徹底隔離開來。

  他也沒想到,這筷子城中竟然會住著數量如此之多的黑耗子,簡直匪夷所思。

  而且老鼠這種動物,自古以來都是晝伏夜出,白天趴在洞穴里睡覺,直到晚上,夜幕降臨后才會爬出洞來覓食,但住在這筷子城中的老鼠似乎並非如此。

  看它們此時驚惶的模樣,分明是突然被人從睡夢中吵醒,才受驚逃竄。

  難道這裡的老鼠,都和人一樣,白天外出,晚上睡覺不成?

  再聯繫這座活像是縮小版靈州城的筷子城,李長清若有所思。

  張小辮兒走著走著,忽然見師父站那不動了,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什麼情況,急忙也止住腳步,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躲到了師父身後,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此時,筷子城中老鼠越聚越多,粗看其數量,恐怕不下數十萬,一眼望將過去,街道巷子中擠滿了黑皮耗子。

  他們兩個活人被群鼠包圍,就像是漂在無邊無際的耗子海中的兩艘孤零零的小帆船,隨時都會被海浪打翻。

  張小辮兒看在眼裡,畏在心中,喃喃道:

  「我滴個天,這槐園地下竟然藏著這麼多老鼠,簡直比城裡的人還多!」

  「真不知道這靈州城究竟是人住的城池,還是這群耗子的老窩……」

  他卻不知,這靈州城雖被稱作「貓城」,城中家家戶戶供奉的都是貓仙爺,貓仙祠附近的大小街巷裡也有大群大群的花貓,近百年來,卻年年鼠患泛濫,始終難以根治,群鼠常常在靈州城中招搖過市。

  說起來,這還要歸因於那位貓仙譚道人。

  正是因為他當年在靈州城中帶來的影響,靈州城中百姓從此有了逢年過節拜貓仙的傳統,每每給貓仙爺上完香出去,都會帶些吃食舍與附近的大小花貓。

  甚至有那些家中富裕的,隔三岔五便會使下人推著小車,車上載著饅頭、魚乾、肉脯等等諸多好吃好喝的,專門去給城中群貓送飯,只為求貓仙爺護佑。

  這久而久之,靈州城中的眾花貓便不再捕鼠了,整日晒著太陽,等著百姓奉上食物,日子過得好不悠哉,沒過幾代,便把老祖宗傳下來的捕鼠技巧忘得一乾二淨,身子也日益滾圓,多走上兩步都嫌累。

  所以現在靈州城裡的,不論家貓、野貓,儘是又饞又懶,遇上成群的老鼠,還不等對方反應過來,自己就先跑了。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天性難移,靈州城裡的老鼠們與它們的同類相比,雖是囂張跋扈,但到底仍是有幾分怕人怕貓的。

  可張小辮兒見這筷子城中的群鼠,此時從驚慌中漸漸脫了出來,一個個目露凶光,根本不把自己師徒放在眼裡。

  有許多明目張胆的碩鼠,竟然帶著它的一眾家眷子孫,在他們眼前來來回回地爬動,兩隻小眼睛里靜光閃爍。

  要不是氣罩的阻擋,恐怕這些大耗子,現在都已經爬到他們師徒身上了!

  看得張小辮兒直吐舌頭。

  常言道,天上沒雲不下雨,世間無理不成事。

  他以前雖老道師父闖蕩江湖的時候,也曾在鄉下聽過不少關於老鼠嫁女、老鼠出殯的民間傳說,但又何曾親眼見過?

  一群耗子又哪裡能做出人的舉動來?

  但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動搖了。

  這群藏在婁氏槐園地下洞窟里的耗子,不僅竟然偷竊了千家萬戶的筷子,在地洞中築造城池,還在裡面學著人的模樣起居過活!

  莫非那個操縱群鼠的塔教妖人潘和尚,想要學著粵寇、捻軍的樣子,造反起義,妄圖改朝換代,自己組建一個地洞里的朝廷不成?!

  這可真是豈有此理!

  難道這天下之大,就沒有王法了嗎?

  他正想著,忽然瞟見不遠處的鼠群出現了陣陣騷動,無數小耗子紛紛四散開來,從黑暗裡走出數百隻之前在孤樓前襲擊李長清的大黑老鼠,烏泱烏泱地聚作一團,正托舉著一個全身光溜溜的小女童,往城池最深處緩緩挪動。

  張小辮兒見狀,頓時瞪大了眼睛。

  那小女童與他懷中抱著的胖娃看上去差不多年紀,也是渾身不著寸縷,嗚哇哭著,手腳四處亂蹬,無奈人小力薄,無論她怎麼使勁兒也掙脫不開。

  那群正託運小孩的大黑耗子里,為首的是一隻渾身皮毛斑禿泛白的老耗子,眯著一雙狡黠異常的小眼睛,時不時爬到小孩兒身上,用它的禿毛尾巴尖撓那小女童的癢。

  那小女童最多一歲出頭,時而大哭大鬧,時而又被又被鼠尾搔得咿呀而笑,想必這群大黑耗子正是用這種手段止住哭鬧聲,把小孩子從靈州老百姓家裡偷運至此。

  張小辮兒看得明白,不由低聲罵道:

  「這群該死的畜生鼠輩,怎把你家三爺偷雞的手藝都學去了!」

  他這一罵,立馬就把群鼠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那隻禿皮白毛老耗子遠遠見到張小辮兒懷裡抱著的胖娃,兩隻小眼睛一眯,竟人性化地狡詐一笑,朝身邊吱吱叫了兩聲,似在發號下令。

  果然,立即便有七八隻貓般大小的黑耗子從鼠群里跳將出來,吱吱叫著向張小辮兒所在沖了過來。

  猶如一支支黑色的利箭,速度奇快無比!

  「找死。」

  李長清眼中寒光一閃,抬手便是一袖。

  霎時間,罡風四起,呼嘯向前,將那衝過來的幾隻大黑耗子連同四周數不清的老鼠一齊卷了,撕了個粉碎,化作漫天血雨,飄飄而灑。

  不過轉瞬間,師徒二人所立四周便被狂暴的罡風夷成了平地,不論是群鼠或是樓閣,紛紛化作了齏粉。

  其餘老鼠見狀,盡數嚇得抱頭鼠竄,不敢有絲毫停留,數量龐大的鼠海在幾息內便散了個乾淨。

  那隻老耗子似乎被道人這突然的一手嚇傻了,連同那數百隻託運小女童的大黑耗子,皆呆愣愣地趴在原地瑟瑟發抖,竟忘了逃竄。

  李長清毫不留情,對準那白毛老耗子的腦袋凌空便是一彈指。

  只聽唰地一聲。

  下一秒。

  老耗子的腦袋猶如西瓜一般破裂開來,血流如注,無頭的鼠軀仰面倒地,抽搐了幾下不再動彈。

  其身後的群鼠見到這一幕,一個個噤若寒蟬,丟下小女童掉頭就跑,想要逃入黑暗中躲避起來。

  但李長清既然出手,又怎會讓這些吃人的畜生得償所願,隔空一掌按下。

  只聽「噗」地一聲悶響。

  幾百隻抱團夾尾而逃的大黑耗子便被一股無形巨力,按成了一灘肉泥,就像是被重型卡車輪子碾過一般。

  筷子城中一片死寂。

  那小女童跌在冰冷的地上,頓時小嘴一癟,哇哇哭了起來。

  張小辮兒趁機出動,小跑過去,把女童抄入懷中,從頭到腳檢查了一番,鬆了口氣,然後將她用布裹了,又溜了回來,對李長清說:

  「師父,這小孩沒事兒,就是受了些驚嚇!」

  李長清輕輕點頭,緩緩收回目光,面容陰沉如水。

  「那潘和尚就在城內,先誅惡首,再斬群妖!」

  「嗯!」

  「殺光這些畜生,徒弟再放一把火,燒了這筷子城,以絕後患!」

  張小辮兒用力點了點頭,眼中也露出濃濃的殺意,抬頭望向筷子城的最深處,心中的驚懼逐漸被痛恨取代。

  師徒二人沿著主街道繼續向內,一路越過無數樓閣建築,這裡每幢房屋樓閣中都躲藏著幾隻老鼠,滿坑滿谷的難以計數。

  低矮的房舍似是綿延無際,星星點點燃著不知多少燈台和殘蠟,深遠處燭光微弱,也看不清筷子城究竟有多大規模。

  越往裡走,血腥氣便越濃。

  走到筷子城狹窄的街市時,張小辮兒朝前走了幾步,忽然迎面一陣陰風吹至,隨風飄來一股異香。

  那味道濃濃厚厚,與地洞里陰冷腥穢的氣息截然不同。

  張小辮兒將蒙面的衣布掀開,狐疑地用鼻子嗅了嗅,心道:

  這似乎是燉肉的香氣.……

  「這邊。」

  如此大的味道,李長清自然不可能聞不到,皺眉說了聲,心中已有了猜測。

  兩人循著肉香轉了幾個彎,來到一座高大異常的筷子樓前。

  這座樓閣高一丈開外,搭建在十字街心,周圍的房屋都比它矮許多,用筷子拼湊成的門窗緊緊閉著,樓中燈火全無。

  張小辮兒一眼便看到,那閣樓門前擺著一口碩大的蒸鍋,鍋底下是個下陷的灶坑。

  也不知那鍋里裝的什麼,從虛掩的鍋蓋縫隙里,正呼呼地往外冒著熱氣。

  他們之前問到的那股子異香,便是從這鍋縫裡飄出來的!

  張小辮兒雖然來之前已在酒樓里吃飽了飯菜,但此時聞到這香醇濃郁的燉肉滋味,不由被勾起了腹中饞蟲,口中生涎,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他快步走到那口蒸鍋前,一把揭開鍋蓋,撥散熱騰騰的白氣,只看了一眼,便蹬蹬蹬後退三步,跪在地上乾嘔起來,差點兒把肚子里的飯食都吐出來!

  李長清上前,俯身往鍋中一瞥,頓時沉默不語。

  原來這蒸鍋里煮的,竟是四個光溜溜的肥嫩小孩,兩男兩女,皆是一歲左右的年紀,此時早已被蒸得熟透了,蜷縮在鍋里,冒著陣陣磨人的香氣,直往人鼻孔里鑽。

  「這.……這他娘的是清……清蒸活人啊!!」

  張小辮兒好歹緩了過來,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緒,憤怒地驚叫一聲,攥緊拳頭,咬牙切齒地道:

  「這些該死的畜生!還有那塔教妖人潘和尚,就應該剝了它的皮!」

  他話音剛落,就聽那筷子樓后哐啷啷一陣鎖鏈聲響,似是有什麼龐然大物蠢蠢蠕動,自遠而近,來得好快。

  似為了附和主人的降臨,附近樓中躲著的群鼠也不再沉寂,紛紛吱吱叫了起來。

  「呵……」

  就在此時,李長清忽然咧嘴一笑,眉宇舒展開來。

  鏘啷一聲,鐵劍入手。

  道人低頭,淡淡說了一聲:

  「來的正好!」

  這宿邙劍,也有許久未曾飲過妖血了。

  「徒兒,退後。」

  「是!」

  張小辮兒應了一聲,抱著兩個童子躲到了筷子樓后。

  筷子城中的老鼠們,此時也都在探頭縮腦,向外張望去。

  沒過多久,隨著鐵鏈拉地的聲音越來越近,那城中零零散散的殘燭燈影之下,出現了一個身裹鼠皮的怪人,身前身後如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許多大黑耗子。

  張小辮兒屏息凝神,偷眼望去。

  只見那怪人禿頭,額上有戒疤,絕對就是師父口中說的那妖僧潘和尚無疑!

  這吃人的妖孽生得就好似肉磙子一般!

  胖得連脖子都沒了,一顆倒三角形的大禿腦袋上,只有頭頂有一綹頭髮,紮成了一個童子般的發鬏兒,胡亂纏著幾圈紅線繩。

  從後腦勺兒看去,整個就像顆大鴨梨,一張肥肥白白的大臉上小鼻子小眼,五官全都擠作了一堆。

  要不是在燈底下看去還有幾分人模樣,活脫脫就是一隻成了精的大白耗子!

  這潘和尚身上裹著一件倒打毛的火鼠皮襖,破破爛爛不知在地洞里鑽了多少年月,皮毛都已磨得又禿又平了,裡面則只掛了條極肥極寬的大紅肚兜,上面綉著鮮艷活潑的鴛鴦戲水。

  也不知他是怎麼保養的,渾身肌膚光潤潔白,吹彈可破,好似能掐出水兒來!

  潘和尚攜眾鼠滾將過來,見樓前站著一個丰神俊逸的年輕道人,登時一呆,似乎有些發懵,尚且搞不清狀況。

  李長清卻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雙眼寒芒一閃,抬手便是一劍!

  劍氣如白電,迅疾無雙,貼著那妖僧的頭頂擦過,削掉了它頭頂的發鬏,連同一大塊頭皮。

  瞬間,殷紅的鮮血便順著它白白胖胖的肥臉流了下來,染紅了胸前一片!

  毫無疑問,他是故意的。

  面對這吃人的妖孽,怎能匆匆一劍了帳?

  白白便宜了它!

  不多折磨它一會,都對不起被它吃進肚子里的孩童!

  「啊啊啊——!!」

  過了好幾息,潘和尚才被頭頂傳來的劇痛從震驚中拉了回來,捂頭抱臉在樓閣間滿地打滾。

  燈火明暗的筷子城中,回蕩著這妖僧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嚎!

  這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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