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病房裡的辯論
說話的這個醫生,四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材,戴著一個黑框的眼鏡,正是北方醫院的胸外科主任李鈺,今天剛好是他值班,例行查床的時候,在小玉母親這兒多說了幾句,沒想到碰上了謝東。
李鈺對謝東當然沒啥好印象。度假村那件事之後,丁苗苗本就心高氣傲,而且發生的事兒也確實挺難解釋的,只能選擇沉默。而李鈺作為男人,一門兒心思認定自己的女人被搞了,更加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所以,兩個人從那天之後,就徹底斷了任何聯繫,所以在李鈺心裡,一想起這些事,就恨不能把謝東大卸八塊才解恨呢。
可謝東這邊兒卻渾然不知,雖然跟丁苗苗有過接觸,一段時間裡還比較密切,但從來沒談起過這件事,在他心目中,他和李鈺之間僅僅是鬧過些不愉快而已,而且已經早就過去了,就算有些芥蒂,總不至於耿耿於懷吧。
所以,當他聽到李鈺略帶嘲諷的話時,不禁感覺有點意外,心中暗道,他媽的,早知道這小子這麼不是東西,當初就應該讓他多遭點罪。
「請問謝醫生,你用針灸和氣功治療癌症,是根據什麼中醫典籍上記載的方法啊?」見謝東不說話,李鈺繼續不屑的道:「中醫不是最講究傳承和歷史嗎,一個藥方都要用兩千多年,你可別告訴我,是你自己發明創新了啥新療法吧。」
一個病房裡有四個患者,聽李鈺這麼一說,不由得都好奇的往這邊看過來,那些目光中難免會有一些質疑的成分,讓謝東感覺如芒在背,非常的不舒服。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李鈺咄咄逼人的態度更加讓他覺得應該進行反擊,就如同幾個月前點穴一樣,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針灸和氣功到底能不能治病,難道你沒有切身體會嗎?非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你才能算服氣嗎?」
其實,謝東這句話指的是,當初他跑到診所去裝病找茬,結果被自己點了穴道,最後狼狽不堪,在床上趴了一天一夜,還是丁苗苗苦苦哀求,才給他解穴這件事,但是在李鈺聽來,卻理解成是要說他和丁苗苗之間那種情人關係,頓時臉色大變,怒氣沖沖的指著謝東鼻子喝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服你?我告訴你,這裡是北方醫院,不是那個小破診所,你敢擾亂正常醫療秩序,我一個電話,讓保安把你攆出去。」
此時的謝東,已經不是當年的謝東了,連聞名東北亞的大毒梟都會過,生生死死的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見識和膽量當然不可同日而語,聽李鈺這麼一說,不由得也來氣了,把眼睛一瞪道:「是你先問我的,我回答一句,怎麼就成了擾亂醫療秩序了呢,北方醫院是國家的,又不是老李家開的,憑啥攆我出去?」
李鈺一時語塞,但是眨巴了下眼睛,還是理直氣壯道:「我是問你醫療方面的問題,你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幹嘛?」
謝東把嘴一撇道:「你問我醫療問題,我就得回答你啊,我又不是醫院的大夫,跟你一毛錢關係也沒有,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你要是搞不明白針灸和氣功為啥能治病,就自己找本書看看去,老祖宗兩千年前就論述過了,別喝了幾年洋墨水,連自己姓啥叫啥都忘了!」
作為胸外科的主任和北方醫院外科的頭把刀,李鈺在醫院裡的地位還是相當高的,就是連院領導也要給幾分面子,平時早就習慣了患者和同事對他俯首貼、惟命是從,今天當著這麼多下屬的面,被謝東噎得夠嗆,焉能不發火?如果不是對謝東有些忌憚,生怕他把自己和丁苗苗之間的那些事說出來,早就衝上去給他一腳了。
「我沒有忘記老祖宗,我本人也是主張中西相結合的,但是就怕有些人,打著老祖宗的旗號,乾的卻是騙人錢財的勾當,治個腰疼腿疼什麼的也就罷了,治不好病也要不了命,可這是肺癌,連現代醫學都沒有徹底解決的辦法,你憑著所謂氣功,就敢胡亂治療?
人命關天啊,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我告訴你,這個患者本來化療效果挺好的,不知道被你咋忽悠的,最後一次化療沒做,結果現在複發了,不僅複發,而且還轉移到肝臟了,你自己說,這不是草菅人命嗎?這不是犯罪嗎?」
一聽這話,謝東心裡不禁有點慌了,事實上,他是極力主張小玉母親堅持把化療做完的,可最後一次的時候,他已經被綁架了,所以也沒辦法。可現在李鈺把複發和轉移的責任推到了他身上,卻是無法接受的,只是一時也想不出啥有道理的話來反駁,愣愣的站在那裡,干眨巴眼兒沒詞兒了。
「醫生是根據患者的病情來決定化療方案的,這都是科學,沒有量的積累,能有質的飛躍嗎?你憑什麼私做主張,讓患者放棄最後一次化療,少了一次,癌細胞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能不複發嗎,這他媽的跟殺人有什麼區別!」見謝東不說話,李鈺越發義正言辭,而且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來了一句髒話,還上綱上線到了殺人的層面。
謝東的嘴皮子本來挺溜的,但是僅限於吹牛和忽悠上,真要辯論,還確實不成,辯論這種事,要麼能講歪理,這叫做技巧;要麼肚子里有東西,這叫做實力,而這兩樣,恰巧是他的弱項。再加上生性懦弱,一看李鈺眼珠子像要噴火似的,口若懸河,唾沫星子橫飛,沒等開口就已經有些膽怯了。
「我可沒讓他放棄最後一次化療。」他的聲音小了許多,甚至還求援似的看了小玉爹一眼。
小玉爹早就被這場面給嚇著了,生怕說錯了話,再得罪了醫生,所以見謝東看他,趕緊低下了頭,一句話也不敢說,倒是小玉媽掙扎著坐了起來,將氧氣管扔在一邊兒,大口喘著氣說道:「李主任,這事不怪謝大夫,他……一直讓我繼續做的,是我……是我……」說道這裡,喘得上不來氣,一時憋住了。
「是我們自己決定不做的,這事不怪任何人。」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眾人回頭一瞧,小玉沉著臉站在門口,兩隻大眼睛里滿是淚水,顯然,她聽到了剛剛李鈺說的關於母親病情的那些話,而這些話意味著什麼是不言而喻的。
「對,對,不怪別人。」小鈺媽喘上一口氣,斷斷續續的又說道:「我當初請謝大夫治病的時候就說過,不論治好治賴……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正好……化療前體檢也沒什麼事,所以就放棄了。」
李鈺冷笑了下,轉身對小鈺媽道:「你以為體檢效果挺好的,是針灸和氣功起作用嗎?那是化療的結果,是現代醫學治療的結果!」說完,分開眾人便朝往外走去,與謝東擦肩而過的時候,還用鼻子哼了一聲。
「愚昧!簡直是愚昧透頂!」到了走廊里,他還憤憤不平的念叨了一句。
另外幾個醫生見狀,都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了謝東幾眼,然後紛紛向病房外走去,只是剛剛這一番爭吵,把其他病房的人也吸引過來,大家圍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屋裡看著。
謝東挺尷尬的,心裡本來就有些忐忑,圍觀的人一多,越發手足無措起來,倒是小玉低著頭,走過去咣的一聲關上了門,然後扯了下他的衣襟,輕聲說道:「師傅,你別聽那個李醫生胡說,以前我媽在這裡手術的時候,大家就說他最勢利眼了。」
其實,勢利眼和剛剛的爭吵根本就不挨邊兒,謝東心裡明白,這是小玉給自己找台階下,只好苦笑了下,走過去站在小玉媽的身邊,嘆了口氣道:「嬸兒,你別著急,好好養病要緊。」
小玉媽半閉著眼睛搖了搖頭,然後指著小玉爹道:「我告訴他別跟孩子說,可他就是不聽,這下可好,折騰來了又啥用,死了還運不回去了。」說完,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抓起衣服就要往外走。
小玉趕緊把媽媽摁住,哭著道:「媽,你別鬧了好不好?」
小玉媽看了女兒一眼,眼圈一紅,眼淚掉了下來。
「二玉啊,媽活不了幾天了,你們別讓我死在這裡行不,這兒離家太遠了,我死也死得不踏實。」一句話說完,娘倆再也控制不住了,抱頭痛哭起來。
房間里其他患者一看,紛紛過來相勸,哭了好一陣,娘倆這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小玉媽吸了會兒氧,便沉沉睡去了,小玉則坐在床邊,握住母親的手,默默的掉著眼淚。
謝東的心裡也挺難受的,可此時此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站在那裡,反覆琢磨師傅的治療方案和自己實施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可想來想去,卻仍舊是一腦袋漿糊,不由得在心底長嘆一聲,後悔當初沒跟著師傅好好學,弄得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狀況,一旦要較起真來就不靈了。
正胡思亂想,卻見小玉站起了身,先是和父親耳語了幾句,然後朝他遞了個眼色,便輕手輕腳的朝外走去,於是連忙也起身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