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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人種袋

  我叫劉輕。


  麟龍道、極州、靜安府生人,幾代單傳,乾的都是劊子手這營生。


  我還算有些天賦,十來歲一手快刀已然使的極好,接替了自家老子,做起了劊子手。


  那年頭,天下很亂,法也亂,一個秋天,甚至可以砍上百顆頭,沒幾年,我就退了。


  有人的行當,就有規矩,劊子手這行,說的是百無禁忌,但其實也有規矩。


  小地方的劊子手,砍頭不得超過九十九,而我,已經砍了九百九十九顆頭。


  可我才二十來歲,閑不住的性子,正巧那年,邊疆起了戰事。


  天狼王庭之主『卓力格圖』率百萬善戰之軍犯邊,欲在大明王權更迭之時,鯨吞大明。


  那一年,烽火連天。


  那一戰,太過慘烈。


  朝廷發動了動員,十道之地,不知去了多少人。


  我自問刀法不錯,也是換了血的好手,可在那一場大戰之中,只能從民夫做起。


  戰事激烈,而軍中各類供給十分之足,未多久,我已有了參戰的資格。


  沒有喜悅,只有麻木。


  一戰又一戰,我不知砍殺了多少狼崽子,也不知受了多少次傷,只是身邊的同袍換了一批又一批。


  而我,也很快成為了先鋒軍的小校。


  然後,我加入了玄甲精騎。


  聽說這家的主帥,是老麟龍王的兒子,據說是麟龍王側妃動用關係,要為自家兒子組建一支騎兵。


  嗨,希望不是個紈絝子弟吧……


  追風赤雲馬、鳳翅鎦金鎲,著玄甲,配披風,瞧這模樣,不像是個打仗的。


  但他,不是紈絝。


  其後的多年,我無比慶幸自己加入了玄甲精騎,不是因為自己得以保存性命,而是有幸能夠追隨他!

  我,包括八千同僚,人人都願意為他去死!


  玄甲!


  玄甲!


  一戰,又一戰,玄甲精騎的名聲大噪,戰場上,敵人望風而逃,大離先鋒軍,被我等一戰擊潰!

  什麼軍神黎淵,什麼天狼精騎……


  勝了!


  大戰結束了,我們回到了麟龍道,衣錦還鄉,人人皆有封賞,家家都有了土地。


  我,一步登天。


  曾經的鄉紳大人物,在我面前點頭哈腰,腰纏萬貫的大商賈,送來了嬌妾美婢……


  我們的宅子,土地,財富越來越多,八千人各個封妻蔭子,擁田千頃,成為了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百戰餘生,這是我等應得的。


  所有人都這麼告訴我們,我們,也這麼認為。


  直到有一天,孫二山,死了,死在了王府之外,百戰不死的玄甲十二統領之一,撞死在石獅子上。


  那是孫二山啊!


  他的父兄,皆是陣亡之玄甲,而他自己,每戰先登,悍不畏死,甚至曾為王爺擋下過神臂弩,斷了一臂。


  可,他的兒子,姦淫了人家的妻女,並殺人全家,被判了斬首……


  王爺不見他,他就撞死在門前,死前,他懇求王爺容他替子贖罪,饒了他那一根獨苗……


  可惜,他的兒子仍是死了,王爺親自主斬,於眾目睽睽之下,斬了那孽障。


  我知道,王爺是在警告我們。


  那之後,我散去了田畝、家產,只有一子的我,早已吃穿不盡,花銷不完。


  可很多人,他們並不願意捨棄這一切…


  他們,在違抗王爺的命令!


  分明,他們都曾是王爺一令下,可以赴死的百戰老卒啊!

  現在居然……


  我不理解,卻也無法改變,只是隨著王爺一起,搬離了繁華無比的麟龍道城,回到了靜安府。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一年死了多少玄甲老卒,只看到王爺變得沉默,似乎沒有那麼意氣風發了。


  他,老了?


  當那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我心頭時,我猛然間發現,我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


  某一日,我發現王爺離開了靜安府,我匆匆追上去,王爺是要再進大衍山……


  他,只帶了我一人。


  是了,我們都老了,追風赤雲馬,也早死了很多年了。


  王爺受傷了!

  哪怕是七十年前,他都沒有受過如此嚴重的傷,但他卻在大笑。


  這種笑,只有在玄甲初成,以八千迎戰大離精銳三十萬的前夕,才有過。


  王爺他……


  ……


  ……


  呼呼~

  晚風吹動殘陽,荒原之上,有著殘旗飄揚,斷裂的兵戈與一具具白髮老卒的屍體黏在一處。


  風中,儘是鐵血硝煙的味道。


  「可惜,這一次,我沒能跟上去……」


  靠著新墳,白髮染血,劉輕神情蕭索而黯然:

  「或許,去了也無甚用,我們這群老傢伙,已然幫不到王爺什麼了……」


  「或許老王爺只是不想你們再有傷亡了……」


  楊獄心中微微一嘆。


  七十餘年前,三國大戰,超過三百萬的各國精銳,於流積山血戰十載,染紅了山河。


  百戰之中,玄甲精騎漸漸成型。


  這是一支從血與火之中錘鍊出來的百戰精騎,自成軍那日起,在張玄霸的帶領下,就是大明,乃至於天下當之無愧的第一強軍。


  可縱然是這樣的強軍,也敵不過歲月,一晃七十餘年過去,八千子弟皆老邁,不復往昔了。


  一如劉輕。


  現世里,他第一次見他,可流積山幻境中,他卻見過不止一次,其人的凌厲刀法,讓當時的他心有餘悸,記憶猶新。


  可氣血兩衰之後,曾經十年廝殺留下的暗傷紛紛招來,即便有什麼良藥,也難以止住頹勢。


  曾經名震天下的玄甲精騎,到得如今,也只剩了一群,年歲過百的白髮老卒了。


  「世上沒有懼死的玄甲,戰死沙場,總也好過老死病榻上……」


  推開楊獄遞來的傷葯,也婉拒了欲要上前療傷的秦姒,劉輕踉蹌著站起身來。


  「多謝小兄弟送來王爺屍身,臨死前,能見他老人家一面,已然足矣……」


  這深受重創的老卒,迴光返照也似,先是向著楊獄兩人長長一拜,又自強撐著精神來到已然沒有生機的張玄霸身前。


  拔出斷刀,輕聲道:


  「王爺,劉輕來也!」


  嗤!

  血霧染紅野草,似是一聲,又不止一聲。


  荒原之上,殘存的一眾老卒,或獨自踉蹌,或彼此攙扶著靠近,或起真氣,或動刀兵,紛紛隨劉輕而去。


  殘陽的餘暉散去,唯余那玄字龍旗,於荒野里獵獵而動。


  「諸位走好。」


  楊獄靜默而立,躬身相送。


  流積山幻境,他見證過玄甲的崛起,同樣的殘陽下,又看著傳奇落幕。


  ……


  ……


  玄甲落幕。


  八千老卒葬身荒野,一切忙完,已是三日之後了。


  呼呼~

  八千墳塋之外,風聲呼嘯。


  無形的氣勢擴散,除卻楊獄、王牧之之外,便是龍淵王府的一眾高手,也都無法靠近十丈之內。


  其間,裕鳳仙跌迦而坐,默運不敗天罡,隨其動作,一道道純粹至極的真氣,就自張玄霸的屍身中流溢而出。


  又見傳功!


  楊獄凝神感知。


  內息來自於氣血,某種意義上來說,帶有極為鮮明的個人印記,非武道大家不可為之。


  而此刻所見,與當年老爺子懵懂中受三殺散人傳功又有不同。


  三殺散人身亡不知幾百年,真氣已然寥寥,而張玄霸的真氣,濃烈勝其十倍、百倍。


  且真氣之中,蘊含著其人不滅的意志。


  這是造化,卻是獨屬於裕鳳仙的造化,同樣身懷不敗天罡,再無人比她更適合接受張玄霸的饋贈了。


  「意志,傳承。」


  感受著傳功的細微變化,楊獄眸光微動。


  直至此刻,他才真切知曉為何張玄霸會選中裕鳳仙,而不是啟道光。


  因為,這才是同根同源。


  不是血脈,而是不敗天罡。


  嗡!

  這是純粹到極點的真氣,絲絲縷縷流溢而出,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金色。


  身處其中,裕鳳仙這樣剛強的性子,也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見汗,顯然痛到了極點。


  而其人的氣息,也在這個過程中,不住的攀升,攀升……


  「霸王的傳承啊!」


  微微感嘆,王牧之看了一眼楊獄:

  「若師弟當年熔鑄百經時未化去不敗天罡,那麼今日,得霸王傳承的,就很可能是你了。」


  「趙王爺的真氣,太過純粹,意志又歸於強橫,小郡主得之,如虎添翼,若是換做我……」


  楊獄微微搖頭。


  武聖的真氣,也無法讓武者一步登天,晉位武聖,反而其人的意志,需要漫長的時間去消磨。


  不說張玄霸未選他,即便選了,他也不會接受。


  比之真氣,那一冊帛書對他而言,更為重要。


  「這倒也是。」


  王牧之點點頭,沒有糾結這個話題,轉而問起楊獄的打算:


  「玄甲落幕霸王身隕,此消息傳出去,天下間的龍蛇,可就再也壓不住了……」


  「高築牆、廣積糧,以待天變。比之將要到來的,鐵橫流也罷,宋天刀也好,都算不上什麼威脅。」


  看著金光之中,消散如煙的霸王身軀,楊獄神色平靜。


  塞外一月,他所收穫的,可不止是武功的精進。


  「天變啊。兩年前我晉位十都,分光化影突破三重時,曾於冥冥之中又窺見一角未來……」


  王牧之不由看了楊獄一眼,欲言又止。


  看著金光之中如煙般散去的霸王身軀,楊獄轉身,王牧之隨之離去。


  一處荒林,兩人停下腳步,王牧之這才開口:「在那一角未來中,我並未看到你的身影……」


  「嗯?」


  楊獄心中微微一動。


  「此事著實令人費解……」


  王牧之皺眉。


  這,自然是令他十分震驚錯愕。


  以楊獄今時今日之修持,地位,未來縱然沒有能夠定鼎天下,也必是攪動風雨之輩才對。


  「除非……」


  王牧之欲言又止,楊獄接著他的話道:

  「除非我死在天變之前……」


  「不錯。」


  王牧之神色凝重下來:

  「我這門神通,並未推演、預測,所見雖不定,卻不會假……」


  「以我今時今日之修持,錦繡榜上能勝我者,或許不少,但能殺我的……」


  楊獄沉吟。


  旁人聽聞自己的死訊,或是大怒駁斥,或是驚惶不可終日,但他雖然有些驚訝,卻並不慌。


  而是在思忖。


  這個範圍,其實很小。


  元磁真身訣突破八品之後,他元磁加身,燃燒靈炁已可與暗月法王交手而不敗。


  而暗月法王在錦繡榜上的排名,比之雲泥、聶龍天可是要高出不少。


  還在他前面的,不算暗中蟄伏之輩,其實不過十指之數而已……


  「你如實答我,此間事了,你果真是回西北嗎?」


  王牧之問。


  「大差不差。」


  楊獄點頭,並未隱瞞:

  「此間事了,我要回一遭黑山去見老爺子,之後就會回西北道……」


  話至此處,他微微一頓。


  「大衍山?!」


  王牧之突然開口,見楊獄沒有反駁,頓時皺起眉頭:


  「你該不會真要去大衍山吧?」


  「曾有過這個念頭。」


  楊獄眉頭緊鎖。


  自知真言道人極可能就在大衍山,他雖然不說,可心中自然是有著前去大衍山的念頭的。


  可那,也僅僅是個念頭而已。


  他是要救人,不是去尋死,沒有把握,怎麼可能會以身犯險?

  「打消這個念頭!」


  王牧之神色嚴肅,心中卻鬆了口氣。


  「放心就是。」


  楊獄應下,心中卻是一動,想起了什麼。


  他內運通幽,看向自身命數中的一條。


  【天外來客:來自天外的孤魂,不在算中,通幽入魂后,不會被人以任何手段窺探到命運……】


  「怎麼?」


  見楊獄神情古怪,王牧之心中微微一緊:

  「你若有不可不去的理由,那麼,老夫以『分光化影』代你前去一遭,總也好過你自己去以身犯險……」


  「不必了。」


  楊獄回過神來,忙擺手拒絕。


  他怎麼可能讓別人代替他去以身犯險……


  王牧之還想說什麼,楊獄已經轉移了話題,他取出一似皮似麻的口袋來:


  「這『人種袋』,該如何打開?」


  當日,與乾亨帝交手之時,梵如一的突然到來讓他未盡全功,但也還是將人種袋摘了下來。


  只是,這件法器十分神異,他以通幽都無法看到其上的命數,數次嘗試,也無法打開。


  「人種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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