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神通道果不可控?
將滿腹心思的李二一帶回院子,那護衛又自折返回來,走進囚禁老夫人隔壁的院子。
一牆之隔,這間院子就越發的冷清,甚至有幾分凄涼。
碧綠的青苔爬滿了院牆,無甚花卉,只有一株春來也不發芽的老樹孤零零的蹲在院子一角。
老樹下、石桌后、輕輕晃動的搖椅上,橫肉滿臉的張靈峰闔眸養神,炙熱的陽光透過老樹不多的枝丫照在他的臉上。
沒敢打擾熟睡的世子,那護衛躬身等候著,未多時,他聽到了世子的聲音。
「余先生,你信命嗎?」
余先生?
那護衛悚然一驚,這才發現,老樹下的石桌上擺放著棋盤,還有一人不時落子,與自己對弈。
寬大的青衫下,體魄勻稱,一絲不苟的黑髮束於腦後,不同於那位萬象山人的其貌不揚,他這位弟子容姿清俊,堪稱俊秀。。
大宗師,余景。
護衛心頭一顫,若非世子出聲,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位大宗師。
龍淵道城中,大宗師有著五人,可隨著老王爺沉睡不醒,王妃荒廢了武道,如今大宗師,僅有三人而已。
除卻王府大客卿『公羊武』之外,就是萬象山人王牧之師徒。
一門兩尊大宗師,這不要說在龍淵道,放眼天下都是極為罕見的。
「信。」
余景左右手各落一子,隨口回答。
「不信有命在天,是儒家第一大罪。問先生這個,是有些多餘了。」
張靈峰嘆了口氣。
啪!
余景落子,淡淡道:「信命,不認命。」
「這話說的,難道這世上還有心甘情願認命的?」
張靈峰啞然。
「人的命,看起來模糊縹緲不可言說, 實則並不算什麼稀罕的物什。改易命理, 這世上能做到的太多了。」
余景正色道:
「皇帝為百命主, 改易他人命理,實不過一言可也!遠的不說,世子如今大權在握, 同樣可以影響千萬人的命數。」
「大權在握,就能斷人命運」
不知想起了什麼, 張靈峰略有些感觸, 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看向護衛,那護衛一激靈, 忙彙報。
「老太婆還是不死心。」
張靈峰似並不意外,擺擺手,讓那護衛下去。
「人的思維, 無法超越自己的認知」
這時, 余景棄子了, 他搖搖頭:
「哪怕能一心二用, 可無論棋路還是棋力,其實都無法超乎自身的認知, 與自己下棋,實在是無趣」
張靈峰沒搭話,整個龍淵道, 沒誰樂意與這位下棋。
「滄海、袁飛,短短時間, 龍淵城九位宗師已去其二,算上被郡主傷到的兩位, 如今世子能動用的力量,似乎不多了。」
余景微微眯眼, 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
「余某有些好奇,世子究竟有什麼依仗,才能如此不動聲色」
「我的依仗,山人自知,余先生何不去問問你家老師?」
「呵呵」
余景不再多言,起身告辭。
張靈峰未起身相送,只是目視其離開, 神色漸漸冷峻下來。
「世子,他此來是?」
陰影中,一個拄著蛇杖的亂髮老者緩步而出,老邁的臉上有著忌憚與凝重。
「自然是怕我做『大逆不道』之事, 儒家的人,從來是這種做派」
張靈峰面無表情。
「世子要小心這師徒兩個,他們雖一向低調,可這些年裡,城中儒生幾乎都是他們的門人弟子,勢力很大。」
蛇杖老者告誡。
「風老不必多說,我明白。」
張靈峰不願多說,緩緩合上眸子。
嗡
一抹幽光在只有他可見的眼底浮現,那是一張古老而斑駁的泛黃古卷,其上有著密密麻麻的字體。
他的目光一掃,落在了顯現出赤紅的兩行文字之上。
「滄海、袁飛。」
隨其心中默念,那四個赤紅字體陡然變大,最終化作兩道赤色洪流沒入他的體內。
無人可見的細微之處,絲絲縷縷的紅光擴散,從最為根本之處,改易著他的筋骨與本質。
「還不夠啊。」
他微微自語,又望向那泛黃的古卷。
隨其目光所至,一個個名字隨之泛起光芒。
「沒有見他打坐服丹,也未見他演武練功,可旬日之間,他的變化卻堪稱驚人」
「是那枚判官道果嗎?還是說」
緩行於大街上,余景眼底閃過疑慮。
自明心見性以來,除卻自家老師之外,在這龍淵城,他還是首次碰到如此無可捉摸的情況。
張靈峰的身上,似是涌動著迷霧,讓他都看不真切。
「萬物皆有其靈性本根,在先皇繼位之前,但凡認主道果者,都是無緣於公卿王侯之位的。」
萬象山,小溪前,王牧之盤膝大石上,不等余景詢問,已然主動開口了。
「天人相衝,這也是儒家的禁忌。」
余景點頭。
古往今來三千年,道果認主的神通主其實很多,真箇走到『舉行儀式』這一步的,也不在少數。
大明承接諸朝底蘊,自然有著極為詳盡的記錄。
仙、佛、神、魔、妖,道果五類是古之流傳,而大明四百年裡,諸多考究之後,將其細化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單以神類道果論,就有『天神、地祇、鬼神』等諸般細化,而根據可不是傳說,而是那些有史記載的『儀式』!
一如王牧之所言,因著有太多的例子在前,大明前三百多年,都極為排斥神通主,直至先皇繼位之前,才有所改善。
不為其他,實在是道果『儀式』太過不可控。
七百年前,曾有一小國之主,就因一枚道果『玄鯨』而掘開了國內十八條水脈,旬日之間,淹死百萬人,震驚天下。
「道果認主,其原理為何,如此多年來,也無人得知,但必然是神通主有著某一方面,契合了道果的特性。」
王牧之淡淡說著:
「有史記載,但凡神通主,無不與道果契合,或許天生,或許是後續改變,終歸難以避免。」
「道果天生,人力執掌,終歸有著霍亂與災厄。」
「如老師所言,那張靈峰為道果認主,則不可避免的將會成為薛地龍『批言』之中的那般?」
余景擰眉。
誠如他所言,他信命,卻從不認命,對於這種一言斷人命運的事情,有種天然的反感。
心中思量,有關於那位龍淵王世子的生平就自湧現而出。
生即被道果認主,在當年也曾引起莫大的轟動,百日宴上薛地龍的批言,在很長一段時間也曾被人津津樂道。
但老龍淵王何等人也?
那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之中爬出來的修羅,是以一口青龍偃月刀,曾於萬軍之中瞬殺大離軍中兩尊大宗師且全身而退的無雙戰將。
這樣的人物哪裡會信命?
事實上,百日宴后,薛地龍幾乎被其劈殺於龍淵城外,直至如今,欽天監與龍淵王一脈的關係都極為惡劣。
幼年之時,王府之內也是父慈子孝,直至其八歲那年,一個自幼服侍他的奴僕,莫名其妙身死。
自那日起,龍淵老王態度大變,不但將其禁足府中,更拒絕任何人接觸他,甚至於連服侍的人都沒有留一個。
再思及那位老王爺昏迷之前,唯一的要求就是殺子。
這或許就是察覺到了什麼?
「有所得,必有所缺。」
不知想起了什麼,王牧之笑了笑:
「又要當和尚,又不想守那清規戒律,你樂意,佛也不樂意。」
「這倒是」
余景啞然失笑,卻又不禁問出老問題:
「即是如此,老師何必選他?依著典籍所言,鬼神類道果極凶似魔,輕則傾覆一州,重則霍亂天下」
「除了他,又能選誰呢?」
聞言,王牧之神色木然:
「你總以為為師的選擇很多,事實上,並無什麼選擇,而且,時間也不多了」
余景擰眉。
「大宗師,說起來好似很了不起,其實落眼天下,又算得了什麼?」
王牧之伸出手掌,其上電光閃爍,時而如氣,時而化水:
「陰陽化殛手,安不了天下,也救不得黎民,甚至於,連一顆糧食,也變不出來」
「魏正先何等心高氣傲,可也養不活十幾萬青州兵,換做你我,又能如何呢?」
余景沉默。
「多年以前,我以老師馬首是瞻,整頓雲州,展望天下,欲學先賢平天下,重現盛世」
望著掌中氤氳的雷水,王牧之有些失神:
「可到得後來,我漸漸明白,老師的路子,是行不通的。他成與敗,其實只在四個字」
余景開口:
「簡在帝心。」
「不錯!簡在帝心。我輩儒生,三千年裡,學說繁多,其實,萬變不離其宗,終歸只是『得君行道』,渴求欲一聖明君主,以施展抱負與主張。
我曾經也這麼認為,然而後來,老師的治國十方被駁斥,被束之高閣,他也被一貶再貶后,我就有些迷茫」
「但被老師禁足龍淵的這些年,我漸漸想明白了。」
王牧之的神色越發的漠然,口中吐露之言,在任何儒生耳中,都幾可算是大逆不道:
「聖人靠不住,先賢靠不住,皇帝,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