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鏡中何人?
「天子之氣。」
楊獄五指捏合,遮住玄英珠的光芒,餘光掃過四周,未察覺危險后,方才開始感應玄英珠。
從那三笑散人的留言就可看出他對於青女有著很深的了解,知曉後者的可怖之處,既然如此,他所留下的這枚玄英珠,就很關鍵了。
「三笑散人是否留下了剋制青女的手段?」
楊獄心中猜測著。
天子之氣,是人世間最為尊貴的氣數,這枚玄英珠上蘊含的氣息雖然十分淺薄稀少,可也必有著神異在。
可就這麼一縷天子之氣就能降服青女?
「呼!」
手握玄英珠,楊獄五感拔升,以心眼催動通幽。
心眼與通幽的結合,可以讓他提前擁有其他武者經由真罡、熔爐、百經熔鑄、直至氣通百竅,打通玄關一竅后才能用處的『千里鎖魂』。
嗡!
隨著他心念一動,眼前就似有諸般氣機升騰。
他的記憶極好,可以輕易的從其中辨別出曾經見過的其他人的氣息,不過,他並非要去尋祁罡。
而是要捕捉玄英珠上的氣息。
嘩啦啦!
氣機散去如潮水洶湧,無處不在的青黑氣機翻滾蠕動著。
轟!
恍惚之間,楊獄似乎聽到了春雷炸響。
「青女出,調度千里風雲,雨水化生,澤被萬民。旱魃出,赤地千里,大旱三年。」
「焚旱魃,天降大雨!」
不,不是春雷,更似是久遠歲月里傳來的自語聲。
「道果,天地之精。人力有時窮,天地卻無限。以人心掌天地,實為逆天之行。」
楊獄神意沉凝。
隱隱間,好似又看到了地宮之中曾見過的幻象。
三笑散人捏著玄英珠,自言自語:
「我不取,後世是否會有人取?不得而知,我所留,是否有人會發現?誰又知道……」
他微微一嘆,將玄英珠拋進鐵池之中:
「成或不成,在天不在我,貧道也只能儘力而為,如此而已。」
咕咚!
如石落深井,濺起點點漣漪。
漣漪擴散,好似從久遠歲月之前擴散到了楊獄的面前。
「這是……」
楊獄心中一震,就發現了玄英珠上,那一縷淡紫色天子之氣緩緩升騰而起,似慢實快的沒入了眼前翻滾如海的青黑之氣中。
「跟上去。」
福至心靈,楊獄下意識的催發心眼,神意跟上,也隨之沒入其中。
下一瞬,轟鳴再現!
轟!
這一聲巨響實在太大,楊獄只覺精神都被一下炸散了,眼前一片白茫茫景象,恍恍惚惚,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未多時,氣機退去,即有一幕景象浮現於前。
陰暗的山洞儘是暗紅色的血污,堆積如山的屍骨之後,一女子,跌坐在牆壁一角,雙臂繞膝,低頭嗚咽。
未等楊獄細看,眼前的景象極速拉近,好似他在以極快的速度撞向那白衣女子。
呼!
好似一層薄膜被穿透,陰暗盡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明亮,感知中的場景,再度變化。
「這是……」
楊獄回過神來。
只覺自己如煉化食材時一般,進入了幻象之中,眼前所見,是一處清幽典雅的小屋,屋內,只有一身懷六甲的女子沉沉睡著。
「這就是那女子?」
楊獄心念轉動,旋即發現不對,雖然有幾分相像,可這女子並非是洞中的女子……
他心中思量著,就聽到若有若無的交談聲。
循聲而去,穿透牆壁如同幽靈,小屋之外,是一家頗大的園林,內中諸多裝飾無不彰顯出其主人的財力非凡。
隔壁院子,一處老樹下,一面如冠玉的俊朗儒生坐於樹下,似在誦讀經義,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聶文洞?!」
楊獄掃過一眼,頓時認出了這儒生。
雖年歲相差頗大,可一眼看去,就可認出此人是誰,其面相併無明顯的變化。
「青女背後之人,居然真的是他?」
認出聶文洞,楊獄有些驚訝,卻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只是……
壓抑著心中的疑惑,楊獄看向了年輕時的聶文洞,他並不是在誦讀經義,也不是在自言自語。
他手中捧著一面巴掌大,好似護心鏡一般的圓鏡,在與之對話?
「我已尋了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女子為妾,並算準時間,讓我女兒生於陰年陰月陰時。你許我的道果呢?」
年輕時的聶文洞低聲說著。
「難道……」
似是猜到了什麼,楊獄的眼皮禁不住一跳,望向那銅鏡,就見得銅鏡中映出的聶文洞,也似在說著無聲之語。
這就是他身懷的異寶?
楊獄心中好奇,可惜如此狀態下,他只是個旁觀者,無法靠近,無法觸摸,更無法感應那銅鏡是什麼。
「……現在給你,你也無法煉化。」
楊獄不通唇語,但近距離觀察,自然看得清楚,心中復盤了鏡中人的話。
「你騙我?!」
聶文洞隱有怒氣。
「道果何其之寶貴?更何況,你所求還非尋常,要拿道果,此時還不到時候!」
「你信不信我立馬毀了你!」
聶文洞目光轉冷。
「那你此生此世,也休想再見你父親一面了……」
鏡中人如是說道。
「你!」
聶文洞五指捏緊,卻還是頹然嘆氣,咬著牙:
「還需要什麼條件?」
「你需要取來『陰血藤』『雪蓮花』『幽日菇』『枯木草』……等藥材,並嚴格按照分量,喂你女兒的母親服下。」
「混賬!這般多的陰煞之物吃下去,不要說一個女流之輩,便是我,只怕都要虛脫!」
聶文洞斷然拒絕。
「做不做隨你,可你若不做,這兩年裡所作所為就沒有了任何意義。無法拿到道果不說,你女兒,也會因先天不足而死。」
砰!
銅鏡被狠狠的摔在地上,聶文洞氣的兩眼發紅,恨不得當場將這鏡子砸碎,卻還是撿了起來。
這兩年裡,他做了不少違心之事,若就此放棄,他心有不甘。
「一個本就與你無甚感情的卑賤人家女子,和你自己的女兒,你任選其一吧……」
在心中模擬出鏡中人的話,再聯繫自己的所知所聞,混雜著猜測,楊獄心中漸漸有了明悟。
數十年前,聶文洞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這枚奇詭的銅鏡,並在多次心裡掙扎后,與其達成一致。
似乎是為了復活他的父親?
只是,被青女復活的人,還是人嗎?
「人可以妥協,卻不可以次次妥協……」
望著似乎還有幾分良知的年輕聶文洞,在一次次妥協之後,終於親自將葯湯遞給懷孕的小妾,楊獄心中默然。
到了此時,他已然猜出了屍山之畔,低聲嗚咽的青女是誰了。
道果認主,非是人可以掌控。
然而,歷朝歷代以來,無數人不甘心於此,或是心存僥倖,或是渴望長存,用盡了種種手段,要奪取道果。
秦末的歡喜和尚,只是一個縮影罷了,如他一般作為的不知幾多。
可真箇疑似成功的,也只有歡喜和尚一人而已。
楊獄的心思轉動間,眼前的景象飛速的運轉起來。
他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到了聶文洞的一次次妥協,一次次讓步,看到他的歇斯底里,也看到他的不甘怨憎。
也看到一個名為聶晴兒的女子出生,從嗷嗷待哺,從蹣跚學步,從牙牙學語,到妙齡少女。
那是個明媚清秀的少女,心地善良,不因為自己的身份去欺壓下人,更心懷憐憫,時不時拿自己為數不多的私房錢去補貼家丁。
見到喊冤的百姓,也會去求自己父親,被訓斥也會默默流淚。
時光荏苒,幻象中的時間飛速劃過,很快,少女已是豆蔻之年,懵懂漸退。
這一日,書房中,聶文洞終於得到了鏡中人的允諾,道出了道果所在。
只是……
砰!
重重拍桌之聲。
「安敢欺我?!」
聶文洞勃然大怒,似乎終於醒悟,想要銷毀此鏡。
「歷朝歷代,追逐道果著何止千百萬?若無超人一等的決斷,你又憑什麼做成秦皇、霸尊、漢皇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又一次被摔,鏡中人似早已習慣,十多年過去,它變得清晰,甚至可以發出聲音來。
「我非草木,更非畜生!」
聶文洞面色陰沉。
「哈哈哈!虛偽,虛偽啊!」
鏡中人大笑起來:
「你是何等聰明之人,這些年裡難道真猜不著『取青女道果』的條件嗎?你只是將我當做幌子,當做你做下這般多惡事的幌子而已!」
「閉嘴!」
聶文洞目光一寒,重重一腳,將銅鏡都踩的變形。
鏡中人不再言語。
楊獄冷冷的看著,幻境中的一切都很快,可他的感知足夠強橫,哪怕走馬觀花般的看,也能捕捉到其中的細微之處。
這鏡中人所言,的確不差。
最早的聶文洞,或許還會被蒙蔽,被欺騙,不甘的去做不情願的事情,可到了後來,鏡中人的蠱惑,其實已然無法影響他了。
可他,還是去做了。
這一次,聶文洞沉默的時間很長,足有一盞茶時間,他才道:「希望你沒有騙我,青女道果,真的可以復活亡魂。」
「哈哈哈!」
鏡中人再度大笑起來:
「不騙你,不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