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梨花滿地不開門
十三年前的一個春日,正逢薛老爺壽宴。作為世交的雷家一大家子都過來祝壽。
壽宴結束后,園子里搭起了戲檯子。薛老爺點了一出《八仙賀壽》,戲班子便開始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雷鈞霆覺得無趣,便偷偷溜了出來,在薛府信步閑逛,將那鑼鼓嗩吶之聲遠遠拋在了身後。
迎著柔軟的春風,借著微醺的酒意,雷鈞霆順著花園的石子路一直朝東南角走去。而闔府上下都在為薛老爺的壽宴忙碌著,根本沒人注意他已經來到了薛府的禁地。
那是一處小小的院落。由於長年沒有修葺,頹敗的牆頭長滿了草。大門被釘了幾道木板。遠遠望去,滿目荒涼之感。與前面壽宴的喜慶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雷鈞霆猜想,這應是薛府荒棄的一處院落。而正他當想轉身原路返回時,一陣風吹過,幾瓣瑩白的梨花隨風落在了他如墨發上。
雷鈞霆摸了摸頭髮,將一片梨花攤在掌中。接著他抬眸望去,才發現原是那院中的一棵梨樹上飄落的。
他忽然來了興緻,唇角微微彎起,一邊走到門口,一邊念到:「『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呵呵,想來,這門也是不會開了……」
可這時,門內卻傳來一個微弱的女子的聲音:「誰……誰來了?快……幫我把門打開……」
雷鈞霆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一怔,接著上前一步,拍了拍門板,高聲問道:「誰在裡邊?」
接著,只見那扇門被從裡面拍得山響,那個聲音也沙啞著喊道:「救救我……快救我出去……」
「到底是誰在裡邊?」雷鈞霆盯著那顫動的大門,又高聲問道。
裡面忽然安靜了。可須臾,便傳來一陣哭聲:「你是不是雷哥哥……雷哥哥……」
雷鈞霆瞪大了眼睛,腦海中忽然閃現了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在薛府,只有她會怯生生地喊他「雷哥哥」。可是,她不是已經……
雷鈞霆用力甩了甩頭,懷疑自己是不是喝了酒出現了幻覺。
可門裡的哭聲依舊在繼續。那人也在抽泣著道:「雷哥哥……我是姝兒……我是姝兒啊……快救救我……」
雷鈞霆只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這一次,他沒聽錯。裡面的人確實是六年前得了麻風病「去世」的薛姝。
薛姝與薛婉同年出生,雖只晚生了兩個月,命運卻南轅北轍。薛姝的生辰八字純陰,被薛老爺視為不祥之人。三歲那年,她的母親麗姨娘病逝了。小小的她更是飢一頓飽一頓,過得連個下人都不如。而奇怪的是,自從薛姝出生后,不論是薛夫人還是府里的幾個姨娘皆無所出。薛老爺一心求子,急得團團轉。找來個陰陽先生,竟說是因府上有人沖了送子觀音。薛老爺聞言,馬上就想到了薛姝這個八字
純陰的女兒,更視她為眼中釘。
闔府上下,便只有薛婉對薛姝好。而雷鈞霆因經常來薛府跟薛婉玩在一處,便也漸漸與薛姝熟稔起來。
在他的記憶中,薛姝總是跟在薛婉身後,用一雙怯生生的大眼睛看著薛婉。那眼神彷彿是看著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
薛姝不大跟雷鈞霆說話,只是見面時垂著頭,輕輕喚一聲「雷哥哥」。在雷鈞霆的記憶中,她彷彿只是薛婉的一個淺淡的影子。
而就在六年前,這個影子忽然消失了。他還記得薛婉雙眼哭得如桃子一般,斷斷續續告訴他,薛姝忽然得了麻風病被隔離在東南角的一個小院子里。又過了幾日,薛府便傳出薛姝病死的消息。
那陣子,薛婉整日以淚洗面,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好在沒多久,薛焱便出生了。薛婉漸漸將對薛姝的感情轉移到這個弟弟身上,心情也漸漸好轉了。
可誰知,當雷鈞霆幾乎要忘了這個可憐的女孩子時,她卻意外地「復活」了。
「雷哥哥……你忘了姝兒了嗎?」
院門被薛姝從裡面劇烈地拍著。一聲聲呼喚,似刀子一般劃過雷鈞霆的心。
雷鈞霆咬了咬牙,心想,不論如何先進去看個究竟。於是,他望了望高高的院牆,心中估算了一下。這樣的高度對普通人來說是很難越過的,不過對他這樣一個從小習武之人,便算不得什麼了。
於是,雷鈞霆一叫丹田氣,接著縱身一躍,穩穩落在了院中。
站穩后,他急切朝院門處望去。只見一個瘦得不成人形,蓬頭垢面的女子,正靠著門上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他幾步走上前,望著那雙與薛婉十分相似的眼睛,心中百轉千回。
沒錯,眼前的女子就是薛姝。
「雷哥哥……」薛姝伸出如枯枝般的手,「我以為……我以為此生再見不到你了……」
雷鈞霆深吸一口氣,顫聲問道:「姝兒……你……你不是死了嗎?」
薛姝的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笑,眼淚卻依然撲簌簌下落。半晌,她才聲噎氣堵道:「我……我根本沒得什麼麻風病……都是夫人害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雷鈞霆瞪大眼睛問道。
薛姝用灰布衣服的袖子抹了抹眼淚,喘息了一陣,才緩緩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六年前,薛夫人終於再次有了身孕。薛老爺喜出望外,只盼著一舉得男。但許是因薛夫人年紀有些大了,胎象一直不穩,還見了兩次紅。薛老爺唯恐這好容易來的孩子再滑了胎,四處求神拜佛。而有一次薛婉帶薛姝一起給母親請安時,薛姝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茶碗。本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卻引起了薛夫人的疑心。她開始懷疑是薛姝這個不祥之人衝撞了她的胎兒。於是,她便命人強行將薛姝關進
了這個小院子里,並稱她得了麻風病。幾日之後,薛夫人又對外稱薛姝已死。薛老爺本就厭惡薛姝,對她的生死也並不關心,只命人將那麻風病人住過的院子徹底封了。於是,薛姝便孤零零被隔離在偌大的薛府。每日只有常年服侍薛夫人的孫婆婆從狗洞里給她遞些吃食。就這樣,整整過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