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最後一把火
蘇州是絲綢為主的商人在鬧,他們因為當十大錢,損失慘重。
揚州是鹽商不滿意,他們又是為了什麼呢?
一個字:鹽!
前面提到了,南唐缺鹽,因此把持了食鹽,簡直比家裡有礦還爽,甚至不用自己挖,直接有人捧著錢送上門。
鹽商著實過了一段好日子。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李弘冀的心都是黑的,又怎麼會放任鹽商大撈其利呢!
李弘冀的算盤很精明,他刻意縱容鹽商,讓他們賺得缽滿盆滿,像一隻只肥豬,滿身都是肉。
而且百姓苦於高昂的鹽價,遷怒鹽商,這時候李弘冀就對他們下手,取鹽商的財富,填補國庫空虛,砍鹽商的腦袋,消弭百姓的怒火。
這傢伙把算盤打得噼里啪啦作響。
只是局勢發展太快,還沒來得及把鹽商養肥,大周就有了南下態勢,李弘冀為了防備食鹽短缺,他給揚州的鹽商降旨,責令他們進獻食鹽五十萬擔。
當然,身為皇帝,是不會白要錢的,李弘冀給了錢,只不過給的是最新鑄造出來的「當百大錢」。
拿到這筆錢的時候,鹽商都傻了!
當百大錢!
虧你給得出,還不如直接搶呢?
一枚當百大錢,含銅量略微比三枚銅子多,也就是說,以當百大錢計價,鹽商實際只拿到了三十分之一的價錢。
李弘冀,你丫的就是個強盜!土匪!
鹽商們切齒痛恨,恨不得抓住李弘冀,把他給生吞了。奈何人家身為皇帝,根本不是他們能比擬的,只好認命。
可接下來的事情,更讓鹽商憤怒不已。
大周扶持的蘇州銀行建立起來,兌換當十大錢不說,還提供有息存款業務。
鹽商們頓時來了興趣,他們決定向蘇州銀行轉移財產。
可剛剛運了兩船,長江水師就封了揚州江面查抄船隻,當搜到運送的銅錢之後,全數沒收不說,還順勢抓了相關人員,全都給下了大獄。
李弘冀還降下旨意,誰要是敢往蘇州銀行擅自存款,立斬不饒!
搶我們的財產還不算,又斷我們的財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蘇州的商人已經做了榜樣,論起實力,我們鹽商比他們可厲害多了,大不了也舉起義旗,歸順大周算了。
當有了這個念頭之後,鹽商快速評估,他們比蘇州有一點優勢,一點劣勢。
優勢就是他們在江北,大周的人馬近在咫尺。
而劣勢呢,就是揚州屯紮了太多的南唐人馬,水陸全都有,想要造反,立刻就會遭到鎮壓。
所以鹽商就聯名寫了血書,派遣使者,前來請求大周出兵。
揚州隸屬江都府,金陵隸屬江寧府,金陵號為西都,揚州號為東都,地位相當於大周的洛陽,甚至猶有過之。
瀕臨長江,扼守運河,堪稱江北屏障,兵家必爭的重鎮。
想拿下揚州,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葉華這傢伙向來不願意硬打硬拼,雖然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是新軍個個都是良家子,不少人還都讀書識字,日後去地方當小吏,那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浪費在用人命填的攻城戰中,實在是暴殄天物。
不想硬拼,卻還要拿下揚州,應該怎麼辦?
「這還不簡單,讓鹽商們當內應,聚集手下的鹽工灶戶,在城裡鬧起來,順便把城門打開,放大軍入城,揚州不就到手了。」趙二笑嘻嘻道。
聽完他的高論,葉華只想說一句話,「你往後不要講是我的弟子,太丟人了!」
趙二彷彿挨了一記悶棍,很是尷尬。
在師父面前,他總是不喜歡動腦子,可被葉華罵了,又不能不開動腦筋。
尋思了一會兒,趙二道:「師父是擔心鹽商不頂用?」
葉華微微點頭。
趙二彷彿得了鼓勵,繼續道:「李弘冀盯上了鹽商,就不會怕他們的造反,沒準李弘冀還在等著鹽商鬧事呢!或許,我們的大軍開過去,鹽商的腦袋就會落地!」
葉華終於點頭道:「李弘冀心狠手辣,連父親弟弟都能殺了,更何況一群不相干的鹽商。只不過鹽商跟朝中的官吏彼此勾結,如果反情不明,李弘冀是不好動手的。」
「弟子明白了!」
趙二有些遺憾道:「師父,既然如此,鹽商就不能指望了——也是這個理,蘇州的商人鬧過一次,李弘冀怎麼能不提防呢!只是可惜,好好的一招棋,卻沒法發揮作用了!該死!」
葉華大笑,「錯了,鹽商可用,只不過要動一些腦筋罷了。你知道李弘冀最大的弱點嗎?」
……
「我那位皇兄最大的弱點就是高高在上,不接地氣。他有權謀,有韜略,有野心,有手段……可他不懂民間疾苦,不知道老百姓所思所想,在他眼裡,南唐兵力強盛,蒸蒸日上,可是從我的眼中,南唐已經是風雨飄搖,皇兄註定了一場大夢罷了!」
李煜在心裡默默念叨著,他的眼圈泛紅,似乎有什麼要湧出來相仿。
很快,李煜就恢復了平靜,他仔細看著葉華給鹽商的回書,葉華沒有讓他們舉事,相反,葉華答應提供給鹽商一批青鹽,讓他們進獻給李弘冀,幫著朝廷渡過難關。
已經被當百大錢坑了一次的鹽商,居然還主動進獻食鹽,當真是夠孝順忠心的,簡直讓人五體投地。
既然他們如此忠心,朝廷當然不能虧待,鹽商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准許拿當百大錢,抵償鹽工腳夫的工錢,不然縱使鹽商家資巨富,也沒法承擔幾十萬擋食鹽的花費。
李煜看完之後,完全能夠想象出皇兄的心思。
食鹽事大,鹽工事小,當百大錢雖然損害了鹽工,但是忍忍就過去了,只要等朝廷打贏了大周,會想辦法補償他們的。
總而言之,共體時艱,相忍為國,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皇兄啊皇兄!柴米油鹽無小事!」
李煜哀嘆一聲,大周君臣做事,向來是扶弱抑強,盡量折騰百官,保全百姓,推行清丈田畝的時候,就因為步子大小的問題,擔心百姓受害,大造尺子,發動官吏生員小心丈量,務必做大公平合理。
這樣細膩為政的方式,不會出現在南唐。
李弘冀覺得改種桑田有利於增加歲入,就下令做了,絲毫不會想到,老百姓會不會養蠶繅絲,也想不到糧食缺口怎麼辦?
有人要說,李弘冀不是想到從吳越和荊楚弄糧食嗎?
可問題是弄來的糧食怎麼到老百姓的手裡?
是讓商人負責,還是讓朝廷的官倉平價售糧,各地桑田幾何,缺少糧食多少,橋樑道路情況是否完好……
這些看似瑣屑的事情,卻關乎整個計劃的成敗,一旦出了錯,良法也會變成惡法。
柴榮早年行商,他懂這個道理,葉華更是明白,他甚至能以此為武器,來攻擊南唐。
只不過李弘冀不懂,所以他看到了鹽商進獻食鹽的奏疏,欣然點頭,後面提到用當百大錢付工錢,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卻也答應了,畢竟他能幹得出來,總不能不讓別人做吧!
當然了,就算下面的人不答應,也是跟鹽商們鬧,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鬧得嚴重了,就砍幾個鹽商的腦袋,平息民憤。
貌似曹操就是這麼乾的,效仿先賢,沒有問題的!
李弘冀卻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的點頭,等於是放開了口子,鹽商們光明正大,把當百大錢花了出去……既然當百大錢都能花出去,當十大錢就更不成問題了。
原來李弘冀在南唐境內,只准用當五大錢,當十大錢是在吳越使用的。
可現在倒好,口子一開,就再也管不住了。
混亂的錢幣,就像是一頭張開大嘴的怪獸,肆意吞沒百姓的財富,富裕的人變窮,窮人變得赤貧,而赤貧的人……王三本是個農戶,家裡有不到十畝水澆地,勉強過活度日。
可朝廷下令,要改種桑苗,王三種了十幾年稻穀,不會種桑,家裡還沒有婆娘,誰能幫他?
王三是個倔脾氣的,他就死扛著,別人插了桑苗,他依舊種水稻插秧,就是不改……就在端午節那一天,朝廷派人檢查,發現王三家沒改,立刻踏平稻田,把王三抓起來,狠狠抽了二十鞭子,還給戴上了大枷,在衙門外足足站了三天,差點要了他的命。
等王三爬回家,卻發現家已經被封了,三間茅草房沒了,十畝田也被收走了,插上了桑苗。
王三想要去找人理論,結果好心的鄰居告訴他,是縣令的小舅子拿了他家的田,一介草民,有多大的本事,能跟官府斗?
王三徹底絕望了,他靠著老鄉施捨,勉強過了十天,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就背井離鄉,跑去泰州一帶,背滷水,當了鹽工。
一干又是幾個月,王三仗著身體強壯,每天都比別人背的多,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攢錢,再買一塊地,然後回家當農夫。
這個念頭支撐著王三,像是牲畜一樣,每天早起晚歸,睡窩棚,吃粗劣的餅子,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耕地的牛,沉默堅韌,能永遠撐下去。
只是這一次他承受不了了。
每個月累死累活,一貫錢的收入,換成當五大錢,只剩下二百個,他忍了,可換成當百大錢,只有區區十個!
老子辛苦一個月,只掙十個錢!
去他娘的狗屁朝廷,你們搶走了老子的一切,到了現在還不罷休,連工錢都剋扣,老子活不下去了,只有跟你們拼了!
沉默的王三不知從哪裡摸到了一把鐵鎚,他藏在袖子里,裝成領錢的人,到了發放工錢的書吏前面,突然暴起,一錘下去,腦漿迸裂,濺了他滿臉都是。
王三鬼使神差,舔了下腮邊的血水,狂叫聲聲,撲向了看守鹽場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