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用泥土將自己封存起來
手指觸摸著輕薄的筆記本電腦鍵盤,力道不重,如同水滴碰觸般發出脆響,結合房間內仍有跳動聲的老式掛鐘的咯噔聲,入耳便令人睏倦,在腦海中形成一幅靜謐和諧的畫卷。
輸入最後一個標點符號,伴隨著綿延悠長的呼吸,雙手拇指依次搓揉著其他手指指肚,將輕微的麻木感消除,戒指拿起,戴在骨結粗大,掌心滿是老繭的手指上,端起已經變涼的純凈水喝了個乾淨。
「唉……」
黑框眼鏡拆下,搓揉著眼角,腰部放鬆帶來一聲長嘆,扭頭,吧台上瘸子睡的正香,偶爾蹬蹬腿,也不知道是在做一個什麼樣的夢。
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半,不知不覺時間的流速開始逐漸加快了,以一種令所有人都產生了時空穿越的恍惚感,結束了又一年的旅程。
春節了。
這座小城至今仍未禁止鞭炮的燃放,飯點較早的人家已經開始燃放起了爆竹,咚的一聲,嚇的瘸子一哆嗦,醒了,抬起腦袋,舔舔嘴唇,又接著睏覺。
小年之前他就回家了,今天到店裡就是為了貼幅對聯,另外做個掃除清清灰,乾乾淨淨的迎接新年,老陸家過年飯晚,他倒不著急回去。
早上七點多吃的飯,挺到現在肚子里早就沒食兒了,餓的肚子叮了咣當的響,去廚房切了半根盧卡斯給郵過來的俄國紅腸,微波爐里打了半分鐘,一邊啃,一邊將文件保存,用時近三個月,他終於把人生中第一部書籍完成了。
全書大約十五萬字,即便是自我總結出的理論,書寫在卷面上也費了一番波折,畢竟要想把自己掌握的技能口語化,寫的通俗易懂,也不是個簡單的事兒。
紅腸吃咸了,起身剛接杯水,一回頭就發現還剩的那點香腸屁股莫名失蹤了,再看瘸子也不見了蹤影。
沒太在意,腦中繼續思考著這本書在國內該與哪家出版社合作,雖然他寫這本書不是為了圖錢,但渠道大一些,銷量好一些也不算浪費自己的一番辛苦不是?有印象的出版社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選出了最適合自己的答案,「帝都大學出版社」。
選定了目標,其餘的事兒就不用他操心了,不然還雇個經紀人幹嘛?給王梓萱發了條短息,得到回復后,將藏在吧台後面偷吃的瘸子抱起,癱在長椅上連接VPN,刷起了海外的社交軟體。
即便是在華夏,他也一直關注著《流放》事件的進展,很奇怪的是,前幾天還人人喊打的《流放》,如今在國外卻成了人見人誇的香餑餑,尤其是在歐洲的幾大動保組織挨個轉發之後,米奇那明裡暗裡都在諷刺動保人士的電影居然成為了動保人士的新「聖經」。
很奇怪的輿論導向,讓不明真相的陸澤都有那麼一絲詫異,只能感嘆人性很複雜,卻又十分脆弱,僅僅是輿論的風向轉變,就能改變一群人的思想。
輿論攻擊在任何國家都屢見不鮮,但這麼打臉的事情進展居然還能被這些「善良之人」虛心接受,就連被人唾罵許久的米奇,也在媒體和動保組織的有意的幫助下,僅僅因為與砸公司的極端動保人士和解而迅速洗白,一系列的風向讓陸澤感到生活似乎變的魔幻起來了。
不過無論如何,這對於米奇,對於陸澤,對於環球兄弟影業而言,都是好事,先不提如今動保人士為《流放》貢獻了多少票房。
單說環球兄弟收穫了巨大的關注度與名氣,就足以讓公司的估值漲上那麼一漲,成為眾多投資公司眼中的香餑餑了。
看了一眼評論區,如今都是誇讚電影有深度的,曾經的那些辱罵該刪的刪,該沉的沉,翻了好幾頁都見不到蹤影,確定了風向並未轉變,陸澤也放下了心,將瘸子放心貓包,今年最後一次整理酒館后,關門歇業。
門口停著一輛藍色猛禽,新換的,原本那輛蔚來被處理進了二手市場,原因是電池低溫條件下虧電的問題至今沒有解決。
即便沒有出現扔在馬路邊的情況,但時刻提心弔膽的看著里程數確實也很糟心,他也不是差錢的人,乾脆利落的換了輛省心的開,還具備很好的越野與載貨能力,沒事拉些貨物或者接上山采蘑菇、打松子的老媽回家都比較方便。
最舒心的是這座經濟仍在退步小城,車輛比較少,並且沒有皮卡限行的規定,甚至有時你還能看見有驢車在路邊賣些蔬菜瓜果,這種路況使得即便是將近六米的大傢伙行駛時依舊可以保持很好的架勢感受,這點是陸澤買皮卡的主要原因,至於十五年強制報廢……
你跟陸澤提這個?
相比於逢年過節時空蕩蕩的一線城市,人口流失頗為嚴重的地區反而在此時變的熱鬧起來,滿大街都是出來玩耍的孩子與年輕人,街上洋溢著平日里很少能夠聽到的稚嫩笑聲,彷彿老邁且喪失活力的小城在此刻忽然返老還童,重新散發起一座城市該有的活力。
趕緊拉開車門,鑽進早已熱好的車裡,生怕這隻十一歲的老貓受了凍,畢竟是大齡貓了,即便身體倍兒棒,除了瘸了條腿之外啥毛病沒有,但抵抗力變弱也是無可奈何。
短暫的行駛中,他也算是倒霉,車被孩子扔出來的小鞭給崩了,車蓋子被崩出幾個白點,嚇的孩子傻站在路邊一動都不敢動,素質倒是不錯,沒想著惹出事就跑。
過年了,陸澤也高興,壓根不想計較這點小事,更何況他也不是心疼車的主,拉貨的車皮實,無所謂的事兒,但警告還是該有的,自己不嫌晦氣,不代表別人不會追究,大過年的被車主追賠犯不上。
「去道里玩去,看點車,大過年的別讓你爹抽你一頓。」
說完,從車裡遞出兩袋奶糖,用紅絲網袋裝的,糖不便宜,一塊兒能合上三五塊錢,是留著給那些家族子侄們拜年的時候分的,預備的多,給幾個還算有些緣分的孩子分上一些不算什麼。
七八歲的孩子大多會犯個好賴不分的毛病,說白了就是蹬鼻子上臉,你要溫聲細語的說,他們真不一定當回事,所以板著臉警告一番還是有必要的。
「謝謝叔叔,叔叔過年好。」
「嗯,過年好,注意點車,沒人的時候再放。」
過年過節在路上可不就希望聽到這種話么,年味蹭的一下就上來了,面容也柔和了些,點點頭,看著一幫孩子乖乖靠在小區圍牆邊上,跟罰站似的站的倍兒直,笑著搖搖頭,腳下點了腳油,卻又緩緩的踩了踩剎車。
金希望學校,大巴車停在門口,一幫父母圍在旁邊,滿臉笑容的閑聊著,孩子們也在,外面穿的羽絨服,裡面隱約間露出些紅色的衣服邊角,人手一把紅色小扇子,個別的腰間還帶著小鼓,也不知道是要上哪兒演出去。
隱約間也能見到小章老師的身影,臉上塗紅抹綠的,眼皮子抹的顏色跟綠豆蠅一個色兒,扎著兩個丸子頭,紅綠相間的花棉襖顯得鄉土氣息十分濃郁,讓陸澤有了些印象,好像是聽人說過,學校這幫孩子受邀去遼台演節目了。
不是春晚,如今地方台春晚仍要比央視晚一天,孩子們參加的,是地方台年三十的下午節目表演,好像叫什麼百姓舞台,可即便不是春晚,也足夠這幫孩子與家長們興奮上半年了。
說起春晚,陸澤也收到了春晚的邀請,央視和地方台的都有,希望他能露個臉,在大圓桌子邊上傻樂鼓掌,甚至很早之前就有電視台要請陸澤去演個小品,包括央視。
但陸澤都給拒絕了,依舊包括央視,比起其他藝人而言,陸澤好就好在有底氣拒絕,畢竟這幾年的春晚的節目總導演都是一飯桌上喝過不知道多少頓酒的老哥們了,好說話,就倆字,不去,人家也就不打擾陸澤一家子闔家歡樂了。
當然,私下裡也被抱怨過不給哥們面子,好不容易求你一回不給辦,但都是玩笑話,罰上三杯酒,事兒也就過去了,沒人真會計較陸澤不上春晚這件事。
這也讓很多圈裡人一直奇了怪,你說陸澤當著明星演著戲,每年春晚都不去,露臉的場合你不來,全國仍然有大幾億人不認識你,這種操作真讓人有點看不懂。
但自己的事兒自己清楚,放在前幾年,人家叫了,那他肯定得去,一是想去,二是不得不去,而現在他所想的,就是去春晚吃不了年夜飯,不如在家吃餃子,啃肘子,喝上二兩白酒來的香。
大過年的不找舒坦什麼時候找舒坦?
即便上了春晚以後身價肯定會漲,但他的消費能力……說實話連每年銀行給的利息都花不完,大件兒全走公司的帳,到時候稅費抵扣相當於白來,而小件才能花幾個錢?
如今他也算是富豪了,幾億的身價還是有的,雖然不投資,不炒房,除了演戲沒什麼來錢的道兒,但按他的話說就是夠花就行,如今還在演戲,已經跟系統沒有太大的關係了,真要是不想演了,即便是系統逼著,他每年就在國內拍倆月電視劇行不行?其實是可以的。
這系統的好處就在於當你的能力逐漸提升后,系統對你的要求也在逐漸放鬆,不會像曾經那麼步步緊逼,只要你別把這一身的本事廢了,還從事這行,它也不會再拿鞭子抽你。
至於腦子裡的那些人,如今陸澤跟他們的關係還算不錯,只要陸澤還在演戲,他們還想出來?費勁。
那為什麼還往好了演?不去混日子?原因更多其實在於不演戲了,坐擁金山,他不知道幹什麼,那種狀態遠比有系統催著你更可怕。
一年光利息就上千萬,當然可以什麼都不用做,吃利息就能大富大貴,可三十來歲就退休養花種草,熬鷹斗狗?那不是這個年齡段該乾的事兒,誰都享不起這種福,沒幾年病就得找上你,說白了就是死得快。
這點陸澤是有些迷信的,生下來含著金湯匙的享福那是人有那命,你一勞碌命閑下來基本上命就到頭了,這也是陸澤不讓父母住城裡的原因,更也是他所理解的為什麼系統仍強迫他工作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怕陸澤翹了辮子。
畢竟有了錢,誰他媽不作啊?
並且他喜歡演戲,就喜歡享受那種在片場里被人視為上帝的感覺,遠比生活中得到的吹捧真實的多,可以感受到那種仰視的崇拜,讓他認知到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其他的無數行當里,有著大量遠比他成功的多的人才,唯獨在演員這個行業中,他就是最頂尖的,站在最高的山峰之上,沒人可以超越他,這種感受令他不間斷的歡愉,你讓他怎麼不去熱愛演戲?
最後,他可是答應過米奇,要一起把環球兄弟做大做強,隨著對於公司的認同感逐漸加深,這一夢想也逐漸將陸澤感染,使米奇一人的夢想,成為了他們共同的夢想,既然有能力實現夢想,那為什麼不去試試看?
有太多理由可以令他為演藝事業奉獻終身,那麼他就該為這份事業奉獻終身。
一路走來,車輛良好的通過性令他可以快速越過那些往日需要多加小心的坎坷,卷積著泥濘直奔家門。
院內,陸衛國坐在馬紮上,拿著噴火槍烤著豬腳毛,伴隨著皮肉的逐漸焦黑,蛋白質燃燒的味道也瀰漫在空中,烤好一隻,扔進已經開始結冰的水盆里,抬頭看向駛來的車輛。
「小楠!」
「哎!」
陸澤喊了一嗓子,她穿著圍裙,帶著套袖,從房子里跑出來,工作上雖然事無巨細,從未犯錯,可生活中仍有些毛躁,大冷的天,手居然還濕著,邊跑,邊往圍裙上蹭著。
「先回屋把手擦乾淨,然後把車裡的東西拿進去,爸,給我,天冷,你進屋。」
陸衛國沒拒絕,關了火,把火槍給了陸澤,接過陸澤手中的貓,被陸楠攙扶進了屋,由陸澤負責剩下的工作。
點火,炙熱的火焰噴了出來,即便有了心理準備,火焰噴出的瞬間仍縮了縮脖子,隨後細緻的將豬腳上的棕毛全部燒個乾淨。
坐在馬紮上,蜷成一團烤著豬爪,風一吹,為了不讓鼻涕流出來只能隔個三五秒就換一口氣,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
現在找個不認識的人過來,指著院里烤豬爪子這人,說他是影帝,一年能賺好幾千萬甚至上億,誰信誰二逼?
這就是褪去光環的他,如果不演戲,這副形象就定格成了他。
收起了光芒,成為了泥塑一般毫無光澤的人,誰能甘心?所有人的努力,都是為了人生中少有的光輝時刻,而陸澤,也在積蓄著光芒,等待下一次走進大眾的視野,將泥塑的外表脫下,全力以赴的讓自己亮起來……
照他個萬丈遠。
「……」